十二国记
“原来如此啊……”
“估计柳这一点做得不错,但是露峰开始破坏这些。漫不经心的改变其中之一,却不理会其他。要做的事情不能始终如一,因此渐生龃龉。”
“很奇特哪~”
利广想了一下:
“说不定,露峰已经不在玉座上了。……”
“不在了?”
利广颔首:
“也许露峰对玉座已经厌倦了,所以把实权放出。”
“大致是不可能的吧。”
风汉站起来,走到窗边。初夏的阳光开始倾斜,从路上传来的喧哗声更热闹了。抛开了束缚似的扬起的醉汉的声音,慌乱了调子的乐器般的娇声,仿佛整个城市都沉浸在宴会中了。
“露峰做成的体制是强固的,所以即使那家伙放出实权,也能维持到现在。国家真正开始荒芜是从此时起,或许正是露峰使之荒芜的。荒芜到失去天意的程度。”
利广皱起了眉。
“那是什么意思?”
“柳的虚海沿岸已经出现了妖魔的样子。”
利广吃了一惊。那差不多意味着王朝的崩坏已经到了末期,虽然还没崩坏到利广等局外者能明朗看到的程度。
“少雪的地方降下大雪,天气已经狂乱了。政治荒废之前,国家先开始了荒废。普通是相反的。”
“表面上看不出来,已经到那种地步了吗?”
“是啊。雁也在国境布置警备了。”
看着一副在说别人的事的样子的风汉,利广点点头。
“怎么说柳余下的寿命不多了啊。”
利广自语道。——王朝如此脆弱。
窗外传来刺耳的喧哗声。他们的脚下正产生深刻的裂痕。不知何时,筵席之下地狱的盖子将打开,谁也制止不了。——王若失道麒麟就会生病,麒麟生病的话不管是哪个王都能知道自己已经失道了。如果王改正自己的行为,麒麟就能痊愈,国家也会恢复。尽管如此,利广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的例子。注意到自己的衰落的王是有过的,但是,从此悔改,使国家走上正道的成功例子极端稀少。国家一旦开始倾覆就止不住,王的悲壮的努力等等都没有用。
正陷入沉思中,怎么了,风汉从窗边回头问道。
“虽然和预想的不同,至于如此失落吗?”
“和我的预想不一样倒没什么……”
利广叹了口气。
“的确,有点失落啊。本来像是要成为大王朝的。”
柳拥有使人那么想的光辉。但是,——至少对利广来说——仅仅一百二十年的时间它就要沉没了。
“那样的王朝也会突然消亡啊。”
“现在还说这个?奏国的您。消亡的例子看都看烦了吧。”
利广失笑了。
“正因为是奏国人才会这么想啊。也许风汉不清楚。——明明还年幼。”
风汉意外似的轻轻扬眉。
“因为奏是十二国中存在最长的啊。”
那个原因啊,风汉苦笑着,看向窗外。
“是那个原因啊。——雁国人不会明白这种苦衷。即使少,之间也有多活了一百年的实例在。”
“每有王朝消失都会这么想,真正的,不死的王朝是没有的吧。”
也许,奏和雁都不会例外。
“想到这点,就屏住了呼吸。没有不死的王朝,我是知道的。不会有永远的王朝这类东西。因为没有不死的王朝,所以必然有一天奏会灭亡。”
风汉看着窗外说:
“没有永远的东西吧。”
是啊,利广笑笑。
“是那么说没错,什么都是。虽然明白,我还是不能想象奏的终结。”
“当然。没有能想出自己死相的家伙。”
“是吗?我倒是可以想出自己的死期呢。被卷入无聊的小争斗丢了命,四处放浪被妖魔吃掉之类。”
风汉笑着回过头:
“可以想象出可能性的事情和可以想象的事情是不同的吧。”
“啊,可能是吧。”
利广说完,陷入小小的沉思。
“但是——还是不行啊。放开可能性,还是想不出来。”
对利广来说,很难想象宗王误入歧途的情景。臣下谋反是宗王所不能控制的,想象起这个脑中浮现出各位大臣的脸。可是宗王的百官诸侯,哪个都像是跟谋反无缘的样子。
“不过要是雁的话倒想象得出。”
利广自语道,风汉露出有趣的表情。
“哦~?”
利广笑道:
“可以确信的想出来。——从延王的气性来看,不可能误入歧途。虽然本人不一定知道正道,前边清楚的有铺好的路,不可能不留神走错路吧。即使某处有恶党作乱,延王也不是老实的让人讨伐的人。雁国的沉没,必定是延王有了那个念头。”
“原来如此……”
“而且毫无原因的这么做,绝对是。没有什么理由,某天突然想,那样也不错啊。但是以那个执拗,即断即决也是不可能的。——是啊,大概会打赌。”
风汉露出怪讶的表情。
“打赌是怎么回事?”
“就是字面的意思。以天为对手打一场赌。比如任性的赌和不常见面的人遇上一百次。命不好没有遇到的话就是天的胜利。遇到的话天就输了。”
是这么回事啊,风汉扬声笑了出来。
“要干的话就会做到底。也许雁就什么都不剩了,不管是官是民还是台辅,也不管是王宫还是都市。雁就干净痛快地变成荒地了。”
“杀了麒麟王的寿命就尽了吧?”
“不会立刻就死的。杀了台辅,然后和天竞争,看天做出决断和延王把雁变成荒地谁更快些。那个人肯定喜欢那么干。”
“那么,哪一方会快一些呢?”
“做的话就要做完啊。……那么,突然后悔了,留下少许村庄,然后自嘲的死去怎么样?”
不错,风汉笑道。
“我也不是想不出奏的结局。”
“诶~”
“风来坊的太子厌倦了尘世的羁绊,讨伐宗王。”
利广愣了一下,失笑出来。
“不好,觉得是可能的事情了。”
风汉大大的笑了,看向窗外。
“……想象范畴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
虽然是那么说——利广也看向夜幕初降的芝草天空。
“那种事情,大概是可以回避的。”
也许吧,简单的回答后利广闭上嘴。夜色浮起的房间里渗入喧哗声。
所谓想象范畴的事情,是大多数王朝发生过的事情。那种情况就溃败的话,不可能存活到破格的程度,可能有的危机都越过了。所以多余的看不到前景。
——为什么王朝为死亡呢?利广考虑到。得到天意登基的王为什么会失道呢?王真的没有注意到自己走错了路吗?没有注意到的话,最初会知道正道吗?那样的人会得到天意吗?有一瞬间明知错了,还是走入歧途。
从过去的事例来看可以知道是什么时候走入错路。但是,如同想不出自己的死期,也很难想象走入错路时的心情。那个为什么会发生,怎样才能阻止呢?
正想着,突然风汉发出明朗的声音,说:
“你要在芝草待一段时间吗?”
“是那么打算。但也不一定。”
不是单纯的传闻,柳真的危险了,利广必须通知这个消息。
“但是怎么也要待两三天吧,想自己确认一下。风汉呢?”
“我明天出发。本不过是从雁边境到芝草的小小巡游。”
“还是一样随意的活着啊。”
“可不想被你这么说。”
我和风汉的立场不同。——利广想这么揶揄他,还是忍住了。同为怪癖的风来坊,在不知何时的正式会面之前,就这样子也不错。之前虽然在世界各地奇遇的相会,却没有什么必须相会的时候。以后也会如此吧。
“那么,把巡游的事说给我听吧。晚饭奢侈些也可以。”
利广笑着说。就着正如风汉所说的难吃的饭菜喝酒,过了半夜才结束。在楼梯前左右分开,风汉走上楼去。利广没想过送风汉出发,明天就睡到中午吧。奏和雁走运的话,不知何时又会见面了。
“总之,我先说了‘路上小心’哦。”
利广说着走向房间。背后传来风汉的声音:
“对了,告诉你一件好玩的事情。”
利广回过头,风汉凭着栏杆,笑着。
“我棋艺很差。但偶尔也会赢。赢了就一定偷一个棋子。已经收集了八十多个了吧。”
利广站直身体。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确实数到八十三来着。然后就糊涂了。”
利广不由笑出来。
“现在怎样了?”
“谁知道呢。没人收拾的话,还在卧室的某处吧。”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两百年前吧。”
风汉笑着回答,转身继续往房间走去。“那么”,越过肩头,利广悠闲的笑着回答,“去死吧。”
※ ※ ※
南方大国奏,首都隆洽。隆洽山顶是广阔的清汉宫——筑起六百年大王朝的宗王的居宫。
王宫通常以王的居所正寝为中心,但是奏国的这个中心却有些偏,奏的中心是后宫的典章殿,即位至今六百年没有改变过。
清汉宫看起来不像是建在山顶,而像是浮在云海之上的大大小小的岛屿组成的。大部分建筑从岛上向澄澈的海面延伸,其间以无数的桥相连。把正寝自身视为一个岛的话,后宫也可算作一个岛;从正寝渡桥,经过楼门,穿过眼前的小峰半腰的隧道,稍稍登上山峰内侧的石阶,高台之上就是后宫的正殿,典章殿。从典章殿眺望,小小的海湾一览无余。海湾周围的断崖架设着左右延向空中的阁道,通向后宫更深处的北宫和东宫。
透明而风平浪静的云海上出现骑兽的身姿是夜幕初降之时。影子般的骑兽浴着半月的光辉,横越海湾直奔典章殿。紧贴崖壁曲折前进,飞越海面上的露台,降落在里窗外狭小的岩场上。
窗内点着灯。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宽阔的堂内。大圆桌占据了屋子中央,可能是刚刚用完餐,桌上堆放着大大小小的食器,五个捧着茶杯的身影围坐在桌子周围。
“——和往常一样,大家都聚在一起啊。”
利广边笑边从窗子进入,圆桌边的人们一齐看过来,完全的受了惊一般发出无意识的叹声。年长的女子缓缓停下手,深深的叹气:
“……你这个孩子,完全没有记住哪里才是出入口的意思啊。”
她是宗后妃明嬉。本来王后应该住在北宫,而现在这位王后不但不在后宫,还把高级襦裙的袖子卷起,剥着堆成小山的桃子皮,这恐怕是奏以外不能见到的景象吧。
“还有,说过不要骑着骑兽在王宫兜风的吧?要说多少次你才肯记住呢,我的放荡儿?”
“刚记住就忘了,怎么说也是老人了嘛。”
利广傻呵呵的笑着。明嬉又叹了回气,轻轻的摇头。
“呆脑袋终于想起家来了吗。这次跑到哪里去了?”
“啊”,利广笑着坐在圆桌边唯一的空座上。
“这里那里。”
“就是又兜了一圈啊。真是的,被你气到说不出话来。”
“那么现在母亲口中的是什么?”
“这叫做责备,好好的给我记住啊。”
“能不能记住呢~”
“母亲”,发出更重叹息声的是利广的兄长——英清君利达。
“请把傻瓜放在一边不要管他,那么照顾他会得意忘形的。”
“真过分啊。”
利广的妹妹文姬——称号文公主——在一旁窃笑:
“哥哥是想听母亲的责备才回来的呢。因为是被宠坏的孩子。”
“喂、喂——”
“因为哥哥现在很高兴的样子嘛,每次都是这样。要不要照照镜子看?”
“是那样吗”,利广抚着脸,金发的女子柔和的微笑着:
“无论如何,贵体无恙就好。欢迎回来。”
这位是宗麟昭彰。利广夸张的颔首应答:
“只有昭彰担心我的身体啊。”
“因为昭彰是麒麟。”
文姬说道,利达也点头赞同:
“麒麟是慈悲的生物啊。“
“昭彰连世界第一的恶党也要担心哪。”
明嬉也接口说道。利广苦笑着紧抵椅背。
“那么”,稳健的开口催促利广的是一家之主,宗王先新,他停止收拾小桌上的食器,斟上一杯茶放在儿子跟前。恐怕这也是奏以外不能见到的光景。
“怎么样呢,这里那里?”
“……柳感觉很糟。”
当的一声,先新放下茶杯。
“柳——”
利达皱起眉放下笔,把书信放在一边。
“还是吗。……持续一段时间了啊。”
“确定吗?”
利广颔首回应先新的疑问。
“恐怕是。就我所见是确实的。柳的虚海沿岸似乎出现了妖魔。虽然是在面向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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