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
岬呐印?br /> 他不由自主地低头看着手表。时针指着超过凌晨一点了。他环视整个沙滩,除了那个女人之外,没有其他人了。不像是热恋男女约在三更半夜碰面的样子。
在海边走着的女人在距离不远处停下了脚步。把脸转向他,顿了一会儿之后,笔直地朝着他走过来。他茫茫然地等着女人走近。
她来到堤防下方,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看起来年纪大概在二十岁左右吧,虽然不是非常耀眼的美人,却是他喜欢的长相。
“一个人吗?”
她问他。
“是啊。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来这边?”
他反问道,她轻轻地点点头。
“能不能请你开车送我到市内去?”
声音是那么的无助。
“可以啊。”他说道,于是她露出了浅浅的笑容,然后有点困惑似地左右看看。“在右边。”他说道。他的左手边有一道从沙滩上可以爬上来的阶梯。
他走下堤防,在车子旁边等着,她很快地从沙滩爬上来。确认过他之后,从堤防上走下来,看起来是个很娇小的女孩子。与其说是女人,她的体形更像是个少女。
“你住哪里?我可以送你回家。”
他好心地问着,她却很困惑似地摇摇头。见状他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那么我要送你到什么地方?你只说市内,我怎么知道该开到哪里?”
她更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她的身高只到他的肩膀一带。她一低头,长长的头发便从肩膀上垂落,露出像小孩子一般细瘦的脖子。看起来气质挺沉稳的。搞不好还只是个高中生。
“新市镇?”
他问道,她仿佛松了一口气似地抬起头来点了点。他心中有几丝疑惑,不过还是打开了车门。
在他开车的那段时间当中,她始终不发一语。不管跟她说什么,她都只是点点头或摇摇头,完全无意回话的样子。
“被男朋友丢下来了?”
问得这么直接,她也只是一个劲儿地摇摇头。
“这么晚了,怎么会一个人在那种地方?”
这时候她终于出声了。孤寂而落寞地回答说,“我在找东西。”
“好个个性阴森的女人啊。”他心里想着,同时产生了一种不快感。
“一个人在漆黑的海边,感觉很不舒服吧?”
他勉强打起精神这样说,紧接着便想起经常听到的怪谈。让女人搭便车,女人却中途消失了。——类似这样的幽灵怪谈。
“不会吧?”他把视线一转。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女人虽然是静静地低着头,可是怎么看都不像是幽灵。
“你在找什么东西?”
她抬起头来。
“ki。”
“树?”(译注:日文中“树”的发音与“ki”相同)
“她指的是树吧?”他转头看着她。
“我在找ki,因为一直找不到,所以觉得很苦恼。”
“哦?”他暧昧地应了一声。
“你不认识他吗?”
被她这么一问,他不解地歪着头。
“你说的ki是一个名字吗?不是指银杏或松树之类的植物?”
“是的。”他点点头。
“我在找taiki。”
“大树……是男人吗?”
他问道,她摇摇头。
“不是人。”
瞬间,他定定地凝视着她。心中只觉得没意义,无法理解。紧接着,和来历不明的女人一起处在密闭车室当中的自己感受到一股寒意。
“你认识taiki吗?”
“不……我不认识。”
他一边说着一边踩下油门。时速表的指针直往上冲。虽然正在试新车期间,可是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情的时候。
“送你到新市镇的入口处可以吗?”
与其说是在询问,不如说是在提醒。他不想再让这个女人搭更远的距离了。女人默默地点点头。他不发一语地飞驰在紧接着而来的一段上坡路段上。
车子快速地飞驰了十分钟左右,好不容易看到前面有红绿灯了。由于时值深夜,换成了闪烁的灯号,十字路口的对面便可以看到新市镇的影子。四周开始有稀稀落落的车子驶过。
他叹了一口气,目光投向旁边。她只是低着头坐着。他为自己没来由的恐惧感到可笑,再度试着跟她说话。胆识似乎增加了一些。
“可以看到住宅区了,现在怎么办?载你到入口处就好?还是要再……”
“往前走?”话还没说出口,他硬生生地又吞了下去。女人讶异地抬起头来。
“你……”
他想说话,却说不出来。车子四周一片黑暗。他的影子反射在窗户上,映出了转向副驾驶座的他的身影——但没有女人的影子。他把视线望向前车窗,只见副驾驶座上空荡荡的,也没有任何影子。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升上来。他死命地让自己把视线锁定在前方,勉强自己不去看她。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旁边突然响起咕噜一声。仿佛塑胶被煮溶时的声音咕噜咕噜地响着,他用眼角捕捉到女人的身影逐渐崩散了。
他再也忍不住,转过头去看着副驾驶座。座位上只剩下一个人一般大小的水泡,而且也渐渐地在融化当中。
他踩了紧急刹车。在奇怪的离心力的作用下,四周的景物不停地打着转。当车子停下来时车体已经整个呈现横停在路上的态势了。还好当时没有车子经过。
他调整了气息看看身旁,副驾驶座上除了有被水濡湿的痕迹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有。
第四章
Ⅰ
星期一放学后,广濑在教室里看到高里。厚厚的云层漂浮在阴沉的天空当中,天色暗的比平常更早。学校某个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喧闹声。啦啦队的喧哗声则从校园里一波一波地传送过来。
广濑在校园里漫无目标地走着。他不自觉地朝着二年六班的教室走去,结果在那里找到落寞地坐着的高里。
“高里,你一个人吗?”
虽然需要一点勇气,不过广濑还是尽量若无其事地说道。高里回头看着广濑。他四周的桌上散放着一些用途不明的小道具。
“其他人呢?”
广濑问道,高里便用淡淡的语气回答道:“出去买东西了。”
“能不能跟你谈一下?会不会打扰到你?”
“没关系。”
仍然是再简短不过的回答。广濑正想张嘴问话,这才想到自己不知道该问什么。他不知道讲什么才得体。
“高里……曾经重读哦?”
他试探性地问道。高里笔直地看着广濑,用没有表情的声音回答道。
“是的。”
“是因为生病吗?”
广濑自己也觉得这样问是相当卑劣的行为。但被他这样问的高里并没有特别在意的样子。他很理所当然地回答。
“我好像曾经有过神隐的经历。”
“之前桥上也这样说过,可是,所谓的神隐……”
“大概就是失踪吧。”
广濑凝视着高里的脸。他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任何表情。
“我不是……很清楚。”
说完,高里微微地歪着头。
“我在某一天就不见了,过了一年之后又出现。所以大家就说我神隐了。”
“那段时间你是怎么过的?”
“我不记得。”
“一点都不记得?”
“是的。”
淡淡的声音、淡淡的表情。看起来他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而已。
“谈论这件事情会让你感到不愉快吗?”
广濑直接问道,高里歪着头。
“这个嘛……”
“怎么会不知道呢?这是自己的感受问题吧?”
高里好像思考着什么事情似的,然后几近毫不客气地笔直地抬头看着广濑。
“为什么想知道?”
这是高里对广濑提出的第一个问题。
“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广濑说完,很不好意思地浅浅地笑了。
“你不是画了那幅画吗?”
“是的。”
“我觉得你想回想起来。对不对?”
高里点点头。
“为什么呢?”
“因为找不记得了。”
好一个冷漠的答案。广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犹豫了一下,决定试着把自己鲜少告诉别人的事情说给高里听。
“我小的候曾经差一点死掉。”
广濑说完,高里露出讶异的表情。那张平板的脸上第一次浮起堪称表情的色彩。
“好像是注射引起的休克。我已经不记得前后的事情了,但是当时我觉得自己好像自到了另一个世界。”
“是濒死体验吗?”
“嗯。那是一片有着不可思议色彩的天空,开满了白色花朵的湿原。澄澈又深邃的河川流着,远处还有一座桥。我沿着河川往前走着。天气既不热也不冷,走得再远我也不觉得累。我一边看着景色一边茫然地走着,偶尔有小鸟或鱼跑出来时,我就跟他们一起玩。出现在那边的都是一些不怕生的东西,我想我大概是朝着桥的方向在走。只觉得走了好久。”
广濑想起一次又一次地反复过的景致。
“我记得的只有这些,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去的,又是怎么回来的。只觉得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
高里什么话都没说。
“我好象意识不清长达三天之久,大概是我六岁时候的事情吧。从那之后,每次一遇到事情,我爸妈就爱说:谁叫你是差一点死掉的孩子。不管是好的事情或坏的事情都一样。我想大概不好的方面居多吧。”
高里点点头。看起来那是他对广濑产生共鸣的表现。
“或许是因为父母一直这样说,让我擅自编排出这样的记忆。可是,我觉得自己确实是看过那些景象。”
广濑自我解嘲似地笑了。广濑和母亲的关系不合到让人感到绝望。母亲试图约束广濑,而广濑则最讨厌受到束缚。母亲想把原因归咎于他的濒死经验。到目前为止还是一样。广潭觉得回家很无聊,而母亲则一直责怪老是不回家的儿子。每次他以打工或做试验为借口企图推诿时,母亲就会这样说,然后挂断电话。她会说,“你把对父母的感情都丢在那边了。”
“每次一有事情让我感到畏缩,我就想回去那边。在不知不觉当中,我觉得那一边好像才是我本来就应该存在的世界,而不是所谓的另一个世界。我发现自己跟父母亲不和,跟老师对冲都是因为我不是属于这边的人。——到现在为止,我还略有这种感觉。”
高里点点头,脸上露出真挚的表情。
“我懂。”
“嗯,我就觉得你会懂。”
高里眨了眨眼,然后垂下视线。凝视着自己放在桌上的手。
“当时我站在房子外面。那是很老旧的房子,中庭的一角盖有仓库,应该说中庭的一边是用仓库隔开的吧……。你懂我的意思吗?”
“嗯,大致上懂。”
“我站在中庭。结果,我看到庭院的一角有一只白皙的手。”
高里露出充满怀念的表情。
“仓库旁边就是土墙。仓库和土墙之间有一个只能容猫通过的小隙缝,那只手就从隙缝当中伸出来,对我招着。”
“只有……手吗?”
白皙的手。广濑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嗯,那个隙缝很小,根本不是容得下一个人的地方。白皙、像女人裸露出来的手从隙缝中伸出来,那只手一直对我招着。”
“你不觉得很不舒服吗?”
高里轻轻地笑了。
“说得也是。不过,当时我并不觉得不舒服或者害怕,反倒莫名地感到非常安心非常高兴。”
“因为那只手臂吗?”
“是的。于是我朝着那只手的方向走去。”
“然后呢?”
高里摇摇头。
“就只有这样。我记得自己从庭院当中朝着那边走过去,可是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否有走到庭院的角落。之后发生的事情都完全不记得了。”
神秘出没的白皙的手,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这种种因素有可能是互相关联的吗?
“当我再度清醒时,发觉自己在路上走着。我感觉有一小段时间我只是茫然地走着,然后突然醒了过来。我环视着四周,试着去辨认自己身在何处,结果发现就在家的旁边,从我所在的地方可以看到我家在举行葬礼。我心想,是谁死了啊?走过去一看,才知道是祖母的葬礼。”
高里的脸完全没有任何表情。
“我走进屋子里,在场的人全都露出极度惊愕的表情。我被不同的人围着,这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已经消失一年以上了。”
“你不记得那期间的事情吗?完全不记得了吗?”
“是的。有时候会觉得好像只记得一些颜色或某种印象,可是想了又想,还是想不出来。”
高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可是我觉得在那段期间我是在某个地方,而那个地方是一个让我觉得非常舒服的地方。因为每当我想回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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