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
“——厉害。”
和尚隆进行了不良商谈后五日,以玄英宫为舞台玩了整天的捉迷藏,终于巧妙的逃出关弓山。
那一天正是天官府的朝议,选择这一天也有以牙还牙的意味在其中。帷湍一定正在生气吧,回去后少不了一番骚动。但是命使令带来TORA后连夜赶路,现在玄英宫已经在遥远的彼方,看着眼前的光景,不由觉得那些事情怎样都无所谓。
越过被浓重的绿色覆盖的山地,就来到广大的平野。空中疾驰的TORA的脚下是无边的农田。雨期前的收获之际,平野一片金黄,金色的海面有风吹过,描出波纹。极目远眺可以看到青色的大海。海空之间耸立的绀紫色的浅影是包围着黄海的金刚山。
雁内海一侧突出,分隔开黑海和青海。隔开黑海和青海的是艮海门,跟前是贞州,海的对岸是国都靖州的领地艮县。
“这边的海一向不错。”
六太自言自语。目光所至的空中只有自己一个人,就像海上的玄英宫。六太抬起视线,只能看到高而澄澈的苍穹,看不到云海的水。升到一定高度的空中,随角度变化可以看到像玻璃板一样张开的云海底部,但一般场合是不能确认那里云海的存在的。但是,即使眼睛看不到,也可以知道那里有海隔开天地。——被隔开了。
“……尚隆脱身了吗?”
含笑回想起玄英宫的混乱,觉得尚隆肯定会做出什么来。算了,哪一边都无所谓。既然自已在下界的空中了。
TORA越过染上鲜艳色彩的山野来到海上。前方是金刚山。渡过大海,金刚山半山里突出来的沙洲般的土地是艮县,那里有进入黄海的四令门之一的令艮门。
六太飞掠过艮县广阔得令人惊叹的山野,浴着夕阳深入艮的城镇降落下来。艮县是六太自己的领地靖州的领土,但是应该不会有人认得六太的脸。于是六太从TORA上下来。悠游自在的牵着缰绳向城镇西南的人门走去。
金刚山的山体以仿佛要倾倒的角度耸立在人门的宗关跟前。距闭门的时刻还有一定时间,人门已经紧闭了。人门向前只有令艮门。令艮门只有在冬至日才开闭,所以人门也只在冬至的时候开启。冬至的日子还早,因此门前的艮的城镇呈现地闲散的气象。
“你……出生在那里哦。还记得吗?”
伫立在门前的广场,六太看向TORA的头。驺虞像是要肯定一般轻轻鸣叫着。
“想回去看看吗?”
只有TORA喉咙低吟的声音回应六太,好像在说不知道一样。
六太想去那里。改元以来四年,再过一年就是第五年了。——到底明白了把自己的生命置于危险之地的意味。想去,但是不能去。看看覆盖了焦土的令人赞叹的金色海洋是另外一回事。
吐了口气,六太牵着TORA的缰绳向宗关近前走去,看到了那附近的布告板。这里是雁州国尽头与黄海的交接点。四年前立起的布告板还是当时的样子,在细长的小屋一样的墙和房顶的包围下免受风雨。旁边一个官差艰难的站立着,仿佛找不到立足之地。
六太抬头看向布告。骑兽家禽之令,又称四骑七畜之令。——令曰,增妖魔于骑兽家畜之列。尚隆下达这条敕令的时候,帷湍朱衡,甚至成笙都呆了。只有六太懂得其中的意味。
大概因为一直旁若无人的看着,旁边年轻的官差盯住六太的脸。
“你,叫什么名字?”
六太看向差人的脸。
“名字?怎么了?”
“啊——不,没什么。你怎么看也不像是十五岁左右。”
六太点点头。——六太知道他为什么问自己的名字,这个命令正是六太凭靖州州侯的权力发出的。
“在找谁吗?被探访者?”
不是。官差摆摆手,六太稍稍安下心。“下落不明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被探访者”(译注:这里,前后两个称呼意思是一样的,都是下落不明被寻找的人,但后者是敬称的形式。),说来话长了。
“是有权势的大人们在寻找,十五岁左右叫做更夜的人。”
“嗯。”
已经实现了约定,但是现在还是没有一点音信。只是根据仙籍上没有消失的“更夜”的文字,知道他还没有死。
官差笑了。
“可能是恩人吧。——说是如果叫更夜的人出现的话,就郑重的带到县城里去。假如拒绝了的话——”
六太睁大眼看着官差,带进县城报告给上边是自己下的令没错,假如之类的可没说过。
“——就告诉他宵山上有冢墓。”
“霄山?——冢墓,是谁的?”
不知道,差人歪着头。
“没有告知那么多啊。——越过元州的边境就是称为碧霄的天子领地。碧霄的凌云山是禁苑,那就是霄山。”
“禁苑……”
“既然是在霄山,一定是和王有过交往的人哪。——不管是那个冢墓的主人,还是叫做更夜的人。”
Ⅵ
“又盖了新楼啊。”
以手支颊的男人闲散的望着窗外说。窗外是碧霄城镇的大路,路的对面正在建起新的高楼。湘玉看着他笑了。
“碧霄里的人越来越多,我小时候可是做梦都想不到会这样呢。”
湘玉正在削茶块,这是东边庆国出产的有名的白端茶,男人昨夜拿来的。这么贵的东西,男人却砰的扔过来说想喝。男人的字是风汉,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做什么。虽然来这里,但是近半年的时间不见踪影,想必不是附近的人吧。骑兽根出色,出手也大方,应该是有钱人,可是问他这茶是怎么回事时,回答是偷拿的身边的人的东西。
“……人增加了所以妓楼也会增加,真是拿人类没办法。”
“不是客人该说的话啊。要是很闲就来削这个,虽说可能是好茶,太硬了。”
男人点点头,从湘玉手里接过团茶和小刀,老实的把茶削在膝上的茶器里。湘玉笑笑,望向窗外。赤瓦绿柱,崭新的高楼延续下去。
“真的,人增加了呢。……我小的时候,这里是什——么也没有的荒地。掘开土地,只有烧焦的瓦砾和白骨。这可是天子的领地呢?相信吗?”
男人笑了。
“雁曾一度灭亡的缘故啊。——这么多够吗?”
男人递过茶器,湘玉轻轻开口。
“这样谁喝得了?茶削了味道就变坏了。”
“让我干活还发牢骚吗?”
男人这么说,湘玉瞪着他。
“你跟我借了钱的哦。不要忘了啊?”
将要关门的时候才登上楼来,招呼了近十个艺妓盛大接待,津律有味进行无聊的赌博结果大败。本来借宿的房间被湘玉收回了。觉得他有点失落,湘玉把自己的私室借给他。
“但是,为我泡茶的话可以一笔勾销。”
男人没有办法嘟囔着起身,湘玉笑着看他用生疏的手法泡茶。
“风汉是做什么的?”
“那个嘛……”
“难道是官差?”
“我看着像官差吗?”
“不像。但是总来登霄山不是吗?是任务吧?虽说那里是禁苑,总觉得是被舍弃的地方。”
“不是任务,要说是什么的话,算是观光游山吧。”
“怎么会。没有什么可看的东西哦。”
男人微微笑了。
“有坟墓。”
湘玉愣住了。
“……我听说过,霄山有元伯的坟墓。是很久以前的令尹曝尸在那里吧?”
“曝尸?”
“嗯,听说他谋了大逆,所以就在天子的领地里曝晒亡骸。”
怎么会,男人笑了笑。
“只是有坟墓而已。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把罪人曝尸也没什么意义吧。”
“啊呀,……说得也是。但是那是元伯的墓啊,说要拜访坟墓,难道风汉是元伯的旧识?”
“反正不能说没有渊源。”
“这么说你也是恶党喽?元伯是个大恶人吧?”
男人放声笑起来。
“且不说我,斡由被那么说的话可就毫无立场了。”
“斡由——元伯?但是传说是那样的,他杀了元侯任意控制元州,最后谋反了。”
“原来如此,巷间的传说大概是那样没错。”
男人抱着茶碗走回窗边,淡淡的望着下边的小摊。
“……斡由是元州侯的儿子,袅王的时代成为令尹辅佐元侯,但是父亲是个不中用的人。枭王是如同战乱或天灾一样的灾厄,父亲没有能渡过那场灾厄的器量。斡由放逐了那样的父亲,自己管理元州。虽然说是从父亲手里夺走了州侯的地位,如果考虑父亲为枭王所用虐待人民的可能,斡由是除去了灾厄的人。”
“说得好像亲眼见到似的。——但是,罪过就是罪过吧?”
“当然,是的。——但是,现在还有一个同样有着不中用父亲的人,灾厄到来的时候,那家伙也同样知道自己的父亲不是可以越过灾厄的人。这边没有犯罪止步不前,结果被灾厄吞设,连领土都没有了。”
男人微微苦笑着,哪里好像在自嘲一样。
“杀死父亲渡过灾难,使百姓活下来的斡由,和害怕成为罪人让父亲活着,却使百姓死去的那个家伙,事实上到底谁更好呢?”
“——应该不是斡由。不正因为不怕犯罪,结果犯下了大逆的罪过吗?”
“也许把……”
男人盯着茶碗。
“我不是很了解斡由……。在我看来,斡由似乎认定自己不是州侯就一文不值,而且一定要做一个好的州侯。斡由虽然谋反,并不是为了玉座。元侯是枭王任命的,自己不过是其下的令尹。如果自己之上有了新王,就不能继续做领主,所以不得不想要立于王之上吧。”
“……搞不懂呢。”
“我也不清楚。但是我认为斡由想做一个好的领主,想被这么称赞。斡由自身没有矛盾。——应该说是对自己的欲望没有疑惑吗?因此并不惧怕成为罪人。”
“主要的是,他想要的只是赞扬而已吗?”
湘玉问道。男人回过头。
“那样不行吗?斡由向往美名,对其自身没有坏处吧。追求美名而施善行于民。不管实质如何,百姓得到了好处;被百姓称赞为出色的君主,斡由也就得到了好处。”
“虽然是那样没错。”
“有时会想,如果斡由到最后都只是追求美名而已的话——。实际上,斡由在美名之前不得不先保住自己领主的地位,如果他一直只是追求美名的话,或许没有比这更适合做王的人才了。”
湘玉睁大眼。
“真是说了不得了的话啊。”
“是吗?”
“玉座上已经有王了,所以才是大逆的吧?不能贯彻始终不就是没有王的器量的缘故吗?就算不是那样,斡由也必然缺了什么。不然台铺一定会选斡由为王的嘛。”
啊,男子笑了。
“原来如此啊……”
Ⅶ
霄山是座荒凉的山,到处堆积着附着干涸苔藓的石头,那些石头很脆,踏上去很容易崩碎。没有可以飞行的骑兽是不可能登攀的吧。
“下雨的话,就算有TORA也上不去哪。”
六太仰望着不稳定的重叠起来的石头自言自语。风很强,每吹过一阵风,都可以听见小石滚落的声音。要是下了雨,真就没有落脚的地方了吧。恐怕这座山每到雨期都会崩塌。
霄山主峰的高处,可以看见艰难的维持着形貌的屋宇的瓦片,依凌云山的通例来看,应该有从半山腰通到屋宇的隧道,但是关键的入口可能被埋没了而没有找到。没有办法,只有依赖TORA登上去了。
一边避开猛风,一边警惕着落石,来到了屋宇的眼前。建筑一派凄惨的景象,柱子倒了,歪斜的屋顶上零散落下瓦片。六太不可能熟知领地的每处,但是连霄山的名字都不知道,应该已经被遗弃良久了吧。既没有有用的产物,也没有什么用途。说不定本来就是建造陵墓的山。
屋宇周围的园林里也没有身影。崩落的岩石飞进来,滚得到处都是。勉强维持了林子规模的松树中,有小小的四阿。是因为周围松树的枝和根的保护吗,还笔直的伫立着。
六太从鞍上下来,让T0RA在原地等候,进人松林。四阿旁边卧睡着TAMA,六太看到这个,轻轻笑了。
“嗨——”
抚摸着喉咙低鸣的驺虞,六太望向四阿之中。四阿里边没有人,但是入口处有抱着小酒瓮坐在石块上的人影。
“一个人喝酒吗?”
六太放声过来,尚隆回过头。没有一点吃惊的样子,悠闲的举起手打招呼。
“为什么六太会在这种地方呢?”
“为什么,想问的是我吧。对布告牌的官差说了奇怪的传话的是你吧?”
六太走近门口在尚隆身边坐下。四阿前边残留着破损的石头地板,庭院大的地方里石刻的桌凳还保持着形状,但是地板的坑洞和龟裂里生出了茂盛的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