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
尚隆拿起缰绳,对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六太这么说。
“我想知道那边目前的情况如何。”
“我不要!如果带着你去的话,一定会引起灾祸的。”
位于虚海二边的世界本就没有任何交集之处。一旦强行打开通往这二个世界的通道,则会引起莫大的灾祸。但如果只有麒麟一人前行的话,则不会有此种事情发生。
“所以才让你一个人去啊!”
六太不可置信的张大双眼。
“……可以吗?”
“我身边有令使跟着,不要紧的。”
“你连蓬莱那边的作法都想学?”
听到六太近似揶揄的言语,尚隆爽朗的大笑着。
“所以我不是说过了,为了国家能富裕着想,被人嘲笑也无所谓啊!”
“你还真是没有节操。——去是可以,但那里的血腥味仍十分浓厚说……”
“那边还没有安定下来?”
“应该还得过一阵子吧……”
见到六太低头喃喃自语的表情,尚隆则摆出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你果然是跑到蓬莱去了!”
“啊?”
“先前我在关弓闲晃时都没有碰到过你,我还在想你到底是跑哪去了。”
“那个……只是偶尔啦……”
“我本来想……如果你是到关弓玩的话,一定会把你那特别引人注目的金发给藏起来才是。不过,看你也没有特意将头发藏起来,所以才想……你说不定是跑到蓬莱去了。”
六太只得摆出一脸“被逮到了”的表情。
“……这个……可是……算了!”
“反正雁州国的官员都十分有才能啊!”
“对啊、对啊,多少都是拜国王及台辅所赐啊!”
尚隆高声笑了起来。
“——走吧!”
六太跨骑上驹虞,在阉人察觉到二人要外出时,“玉”早已自崖边跳至云海上方。骑乘妖兽于天空翱翔,游历一国只需一天的时间。
自上方往下界看去,只见一片绿色的山野正不停地向外延伸着。
※ ※ ※
大化二十一年,元州令尹接祐欲谋上帝之位,举兵起乱。接祐字斡由,元州侯魁之子。上亲赴顽朴讨伐,遂平天下骚乱。接祐于顽朴枭首,上改元为白雉。
白雉八十七年,上再改元为大元。元年,上发“骑乘家畜之令”。骑自古来为马、牛、妖兽。自此增妖魔为四骑。家禽六畜亦增妖魔为七畜。敕令于各社、城门、里闾张布。自青海、黑海沿岸至金刚山之国土,皆发布此令。
俯看十二之国,于三骑六畜增加妖魔者,唯有雁州国。
《雁史邦书》
序章
Ⅰ
要好好保重呀,母亲皱着眉头说。父亲和哥哥板着脸,沉默不语。妹妹和弟弟没从家里出来。祖母哄着他们的声音,传到了站在门外的铃的耳朵里。
“什么呀”,发出这样有精神的声音的,只是一个站在旁边的男人。
“青柳大人可是一个大富翁呀。除了能让她穿上漂亮的华丽的和服,还能教她礼仪规矩。到了来年开春的时候,就可能会完全变成时髦、洋气,走到哪里都不会丢脸的大小姐呢。”男人独自一个人高声说着,笑着。铃身体向后蜷缩着,抬起头看着身边男人的脸,远远望着那座破屋。倾斜的房柱,歪歪扭扭胡乱铺着茅草的屋顶。房子里面是光秃秃的泥地的房间,无论是这里也好那里也好,都是歪斜的。
铃的家里很穷。虽然租借了土地来种植粮食,但是能收获的也都是一些小作物。而且今年又遇到天灾,即使到了夏天,麦子也还没有成熟结穗。这样下去,连小作物也要收获不起了。因此,铃被卖给了别人,去做佣人。不是十七岁的哥哥,不是十一岁的妹妹,也不是九岁的弟弟,而是十四岁的铃。可如果算实际年龄的话,铃其实只有十二岁。
在男人的督促下,铃点了点头同意离开。没有和家人告别,因为一旦交谈了,眼泪大概就会止不住留下来了。好好地睁着眼睛,忍耐着这离别的一瞬间。用这眼睛抬头依次环视了家人一圈,牢牢地再次把大家的脸孔铭记在脑海里。
要好好的保重呀,母亲又叮咛了一遍,然后用袖子遮住了漫是泪水的脸。铃被过了身。哭泣的母亲,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父亲和哥哥,她知道谁都不会来挽留她。
一言不发地跟在男人的后面,无精打采地走着。穿过村庄的尽头,在接近响午的时候,到达了铃所熟知的世界的一端。通往山顶的路,旁边的山坡像是硬被挖掉了一面似的极为陡峭,从遥远的山脚所眺望到的山顶,那山背面是铃从没涉足过的世界。
“你真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啊,没有呜呜呜地哭这点,蛮讨人喜欢的。”男人无论是没时候都很快活似的,一个人自说自话地大步往前走。“东京可是个很棒的地方呀。你从没见过瓦斯灯吧。就算是去别的地方,也是要做铁路马车(火车)的。铁路马车知道吗?”铃对这些话充耳不闻,像是为了不让自己回头看到故乡而留恋,拼命的追赶着男人身后被日头拉得长长的影子。一旦拉开了点距离,铃就小跑着追赶上去,使劲踩着男人影子的头部部分。就这样周而复始重复着这种动作翻过了山顶,直到下山才停了下来。男人抬头向上望了望天空。
远处的云聚集了过来,铃所踩的男人的影子也模糊了起来。
“大概会下雨吧。”
回头往身后看去,阴影从山里的村庄开始一直延伸到森林和长满茂密树木的山坡,如潮水般压迫而来的乌云阴影驱使着男人和铃的不断加快步伐。突然刮起一整风,雨点就砸了下来。“真是的,太糟糕了。”男人说着向山路一头耸立着的大楠树跑去。要淋湿了,铃也紧紧的抱着用浴巾包裹着的包袱跟在男人身后。啪嗒啪嗒倾泻而下的雨点不断地打在脸和肩上,刚躲到树下没一会时间,雨就一下子变得大了起来。
铃紧紧地抱着头,奔到大楠树下。地面的树根因为旅人们常在此休息,而被磨损地十分光滑。雨水打湿了树根,使铃的脚步突然打滑。
啊,要滑倒了。就在铃刚这样想的时候,突然一个不稳,踉跄了一下,脚下一个后退踩到了下面的树根。树根太滑了,铃就像跳舞一样收势不住的倒了下去,掉下了悬崖。
“啊!当心!……”
中途从悬崖顶上传来了男人的呼喊的声音。早在大楠树前就该提醒她当心陡峭的悬崖的。铃就是从那里掉了下去。
铃扔掉了手里的包袱,伸出了手想抓住点什么。但是无论是男人的手,还是附近的树枝和草丛,铃都没能抓住。身体被抛出了悬崖,一时间雨点打到了身上,耳边响起了瀑布般的雨声。
想到要掉下去的瞬间,铃一下子平静了下来,脑中开始不断地想像被水包围着的自己。下面是条河吗?大概会就这样被淹死吧。她这样想着。但是,到底会是条怎么样的河呢?会沉到多深呢?而且那流入口中的水是辛涩的吧。
沉入了黑暗的水中,铃渐渐失去了意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摇晃的地板上了。几个男人在看着她。
看到铃睁开眼睛的时候,男人们一下子露出了欣慰的表情,嘴里在不断说着什么。铃直起身,环视了下四周,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这是在水中。用木板搭建而成的地板的前面一点就是水面,往远处看去,黑暗的水面不知道延伸到哪里,遥远的彼方,与天空一线相连。这样广阔无边的水面是铃出生以来第一次看到。
转身寻找使得自己掉下来的那棵大楠树,映入眼帘的确是不得不后仰才能看见全貌的高耸入云的绝壁。纵伸到深处,从各处流下白色丝线般的流水。在绝壁的半山腰,是用木板搭建出来的大平台。靠近水边是几个临时码头,在那里停着三艘小船。
——是顺流飘到了海里吧。铃这样想到。河川一直往下流,会越来越宽,渐渐汇合到一起,最终流入大海。有听到过这样的话。
——这是海。
全黑一片的海水。挥手从床边偷看,这海水和附近池子里、河流里的水完全不同,清澈地让人感觉到恐怖。即使这样清澈却也看不见底。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彼方的黑暗,在那里还漂浮着一群群发光的不明物体。
“——”
男人们叫着铃,拍着她的肩膀。但是铃还是无法把目光从海上移开。男人们担心地看着铃,像是努力在对她说着什么,但是铃完全听不懂,呆然若夫。
“什么?在说什么?”
男人们小声嘀咕着,面面相觑,最里重复地说着什么话,但铃还是无法理解这些话的意思。
“这时哪里?我回不去了吗?从这里怎么才能回去啊?就算是回东京的路也好。叔叔们知道青柳大人的家吗?”
男人们还是小声嘀咕着,脸上浮现出了困惑的表情。他们开始凑在一起像是商量起什么来。铃就坐在地板上环视起四周来。
绝壁像是从陆地断裂开来的那样直直地耸立着。内侧是一大片凹陷,就像是啪嗒一下掉进水里那样。铃的家,附近虽然也有流淌着瀑布的山,但是今天所看到的绝壁,比印象中的山要高太多了。感觉就好像是大地环抱着浮出水面的高台,并向两边延伸出去。
如果除去搭建的高台,绝壁的半山腰就不存在着岸边之类的立足之地了。铃所在的地方漂浮着很多很大得像筏子一样的岸板。一直从绝壁延伸到水面。那里和船相连。岸板的深处,与绝壁相接的地方,有一排小屋并立在那里。
原来如此,铃想到,是因为没有岸,所以做了一个可以停靠的地方出来。但是,要怎么才能爬上这个绝壁呢?歪着头仔细看了看,发现高高的绝壁上设有石阶和梯子,大概是用这个爬上去的。
“用那种梯子爬,太可怕了。”
在铃嘟哝着的时候。男人们回头看了看铃。向她走来,歪着头示意要铃到绝壁上面去。男人们带着铃向绝壁那边走去,让铃踏上绝壁上刻出的石阶。
那是一切苦难行程的开始。铃开始攀登绝壁。几次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儿,都被前拉后推的继续前进,男人们劝铃不要回头看,因为太高了会感到害怕的。终于,到达了绝壁的顶部。
“住在海边的人真辛苦呀!”
铃一屁股坐下来说道,男人们笑着拍了拍铃的后背和肩膀。铃想,虽然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至少也是能感觉到他们在安慰我吧。
“干农活真是开心。”
每次在地上晒鱼网,就能想象到男人们出海捕鱼的样子。每次捕鱼都要爬上爬下,应该是非常辛苦的吧。虽然帮忙种田也很累,但是至少能沿着农田走,而不用爬。
绝壁上比铃身高高出很多的,用石头堆砌而成的墙壁延伸着。另一边是入口,因为那里在招人,所以铃不得不拖着委靡的双脚,疲惫地跟在男人后面。
墙内侧是长形的小屋排列组成的村庄。铃被带到其中一间,从一个老婆婆手里拿到了身份的证明。脱下被海水浸湿的和服,老老实实地穿上放在桌子上的布衣。老婆婆拿者铃的和服走出了小屋。铃目送着她离开。然后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还能回到东京去吗?
铃一边沉静到梦中,一边这样想着。
——还能回到青柳大人那里去吗?我已经是被卖掉了的东西,所以再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铃当时并不知道这里根本就不是东京什么的地方。铃溺水的地方是虚海。
她到达的这里,是庆东国。
——然后漫长的岁月过去了。
Ⅱ
十二个国家中,有一个位于西北的国家,名字叫芳。正确来说叫芳极国。统一国家的是峰王仲鞑。家族姓孙,他本姓为健。健仲鞑原本是掌管军事的夏官,先王死后,接受了峰麟的选择,继承了王位。
在芳国国历永和六年,仲鞑统治整个国家还没有三十年的时候,十万兵马杀入了芳国王宫——鹰隼(sun)宫。那是受不了仲鞑的高压统治而起义的八州各侯的州师。芳国首都蒲苏的城门,是支持起义推翻仲鞑统治的人民从城里打开的。起义的军队一瞬间就功到了王宫深处的后宫,和三百多名护卫激烈战斗之后,终于杀死了峰王仲鞑。
“……那欢呼声是……”祥琼躲在母亲的怀里听着那些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仲鞑的王后佳花和他们的女儿公主祥琼,还有萎靡不振,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峰麟躲在后宫里。
“能听到那些声音,好可怕呀,母亲大人。”祥琼年方十三,是仲鞑和佳花溺爱的掌上明珠。聪明伶俐、清丽温婉,是被称为鹰隼明珠的少女。但是现在面对未知的恐惧,少女的脸都害怕得扭曲了。
“那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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