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





  “……你果然是这样认为的吗?”
  乐俊看着六太的侧脸。本来以为也许只有自己才能感觉到。
  “嗯。大概和景麒相处得并不好吧。”
  “不会吧。”
  “但是,不常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呀,不是吗?”
  “这……倒是这样的。”
  “嗯。”六太把手撑在膝盖上托着腮帮。
  “景麒没来,也可能是和我们不能好好相处吧。我和尚隆也没法和那个超级顽固的景麒好好交往。……但是在这以前,不管怎样景麒和阳子都是共同渡过了许多危险呀。”
  “是这样的呀。”
  “景麒太认真了呀。而且如果阳子是像尚隆那样爱开玩笑,不认真的话,大概两个人就能好好配合了吧。不过,正因为阳子也是个认真的人,我想景麒和她的关系才会变得那么紧张吧。……而且,阳子还是景麒的第二任王。”
  “这个果然会有什么关系吗?”
  “是吧……。无论怎样麒麟都会拿前后二个王来做比较。对麒麟来说,总是把第一个王记得很牢,而这一点对后面的王来说是有点不公平的。就算前一个王不是个好王,是很短命的王,对麒麟来说都是残留着悔恨而难以忘怀的事情。至少,阳子如果是个男的话就好了吧。”
  乐俊轻轻叹了口气。
  “是呀……”
  “除非阳子没有意识到予王的事。可景麒又是一副苦瓜脸和不擅言词的性格,怎样才能让两个人加深互相的了解呢。……尽说些这样的事,都不能打发时间了呀。”
  乐俊想起了景麒冷淡的语气,没有表情的脸和明亮的金发。金发虽然是麒麟特有的发色,但是比较一下景麒和六太的发色,就能感觉到就算都是金色但也不尽相同。六太的金色是有着很深的黄色而散发出明亮的颜色,与此相比,景麒的金色就是淡淡的,散发出冰冷的感觉。这很好的体现出了各人的性格。
  “算啦,总会有办法的,如果是阳子的话”
  六太笑了笑,乐俊也点了点头。
  “……是呀。”
  “总会有办法的……”
  阳子看着在水边不知在谈论着什么的乐俊和六太说,“……我完全不知道这里的事。”
  针对这句低语,尚隆轻松地回答到。
  “那是理所当然地呀,因为这里可是和你生活过的世界是完全不同的世界呀。”
  尚隆轻笑到。
  “听到孩子是从树木里生出来的时候,我真是惊呆…了。”
  阳子也轻笑了起来,但马上这笑容又消失了。
  “……对这里的人来说,好像我什么都不明白是非常使人焦急的一件事。”
  “是景麒吗?”
  被尚隆这么一问,阳子一下子看了看他,接下来又摇了摇头。
  “官吏们也是这样。不管怎么样,因为什么都不懂,谁都会看上去呆呆地……就因为而这样对我,我觉得毫无道理。”
  每次阳子说不懂,景麒也好官吏们也好都会叹气。
  “……还是因为我是女的,对此而感到不满呢?”
  阳子听到过几次“就因为是女王”这句暗含深意的话。
  “不是这样的吧。”
  尚隆断言到,阳子又看了看他。
  “不是这样的?”
  “我到这里来后,感到的最不可思议的是女子做官和奇怪的亲子关系。”
  “……是吗?”
  “在倭国,女子是呆在家里,不抛头露面的。但是,在这里却有丈夫带孩子,妻子出去工作的情况。庆国因为予王流放国内的女子,所以女官吏的人数比较少,但是在雁国,有将近半数的官职是由女子担当。武将当然是男子居多,但是在士兵中,也有近三成是女兵。”
  “竟然是这样。”
  “仔细想想,也不是全无道理,选择王的是麒麟,而作为朝臣首位的麒麟,首先就有半数是女性。虽然根据时代不同,会有所增减,但是平均来看,基本上是雌雄半数。由这样的麒麟所选出来的王也是男女各半,就算是察看史书,仔细计算的话,也不能说哪一方特别多。”
  “唉?!”阳子睁大了眼。
  “如果王和麒麟都可以是女性的话,那么女性也完全可以担当官吏。而且,这里的女子不用生育。抚养孩子之类的事,也没必要一定要让女性来做,所以女性没必要呆在家里。当然,因为不可能完全像男性一样那么强,所以作为武官,士兵是差了点,可是因为心细,做起一些繁琐的事来就做得很好,凭这一点就能做官了。实际上,写史书的女性就非常多。”
  阳子笑了。
  “是这样的啊。”
  “所以,庆国的官吏对女王所表现出不高兴的神色,并不是因为王是女性的关系。只是因为庆国没有女王运。”
  “到现在为止连续三代都是无能的王。而且凑巧的是又都是女王。景麒选择的先王也是女王,在位的时间又非常短。这样的景麒又选择了女王,官吏们无论如何都会想‘又是女王呀’。”
  “那代表了什么呢?”
  “就说这件事。西北恭国的供王是女性的,在位已经快九十年了。在此之前,恭国的王也是治世时间很长的女王。所以在恭国,人民对于男性的王好像是没有什么概念的。这就是国与国的差别。不要在意。”
  阳子轻叹了一声,笑了。
  “我会不去介意这种事的。谢谢。”
  “没什么……”尚隆也笑着说。
  “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说。我会尽可能帮你的。”
  阳子深深地鞠了一躬。
  “真是非常感谢。”
  Ⅲ
  才国翠微洞的主人梨耀,正如自己所说过的那样,在出发离开半个月后,回到了自己的洞府。梨耀把坐骑牵到矗立在琶山翠微峰的楼阁那里。从下界可以看见翠微峰山脚下那小小的绿色屋顶。那里是能从翠微洞穿过山峰内部的隧道来到下界的出口处。包围着屋顶的墙壁,门前并列着碧绿的瓦房盖。这是祭杷住在翠微峰的仙人用的庙。
  梨耀坐在赤虎的背上往下看着那里,脸上浮出一层淡淡的扭曲的笑容。明明只是单纯的在增加年龄,就算是象征性的事也都没做过一件,下界的人们却还在感谢着她,总是认为一旦发生大事的话,梨耀就会来帮助自己。过去是确实有过很有名的飞仙来帮助过人民,但就因为这样而就满心以为所有的飞仙都是非常善良的人而期待着,真是愚蠢。
  “回去。”
  赤虎一降落到门前,马上就跑来了五个左右的男女仆人。梨耀从赤虎背上下来,看了看周围说到。
  “我不在的时候,有什么变化吗?”
  梨耀在心里暗想“有点变化就好了”。自己都活了那么久了,已经厌烦了。而且自己都三百岁了,已经完全被人所遗忘了吧。至少,还记得有个叫梨耀的女子的人还会有几个呢。
  一个男仆深深地低着头回答说,
  “没有。”
  “是吗。”
  梨耀说着眺望起洞府来。出发前所说的话,梨耀当然记得。洞府被打扫得十分干净漂亮,全部的柱子房梁都重新涂上了红色,墙壁也重新喷了白色。
  “看上去没有偷懒呀。”
  梨耀笑着把赤虎交给男仆,走入正房。一回到自己的房间,三个不知道是谁去通知的女仆已经低着头等在那里了。
  “欢迎回来。”
  梨耀只是站着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三个人快步走向梨耀,帮她脱去外衣。房间很好地被整理过,柱子墙壁也重新粉刷过。但是仅仅半个月是不可能全部完成的。仅仅就梨耀看的到的地方,就没有全部粉刷完。
  “笨妈。”
  听到喊声,铃吓了一跳抬起了头。这个女孩儿始终都害怕梨耀。知道这一点而更想使坏的梨耀往下看着跪着的铃说,“我看到庆国的新王了。岁数大概和你差不多吧。是个女王。”
  “女王。”铃嘟哝了句。就算让自己惧怕的梨耀听到也没关系。
  “明明是同样岁数的女孩儿,但你和她真是天差地别。那个女孩儿真是气度不凡,威风凛凛呀。”
  铃低着头。梨耀一边让人帮她穿睡衣一边含笑而说到。
  “我只在卧山的芥沾洞里见过她一次。正好是在臣口位仪式结束之后她来致礼。因为芥沾洞的主人是上上代景王的母亲。那个女孩儿真是非常懂礼仪,有教养,和你完全不同呀。”
  梨耀穿着睡衣坐在椅子上。觉察到梨耀的兴趣只是在铃身上之后,另外两个女仆无言地拜了一礼,走出了房间。
  “你好像是出生在蓬莱的。”
  铃一下子抬起了头,只有眼睛留给人们强烈印象的脸,微微有点扭曲。
  “对哦,你是出生在那个虚海乐面的倭国的。这不知道算不算是讽刺呢?同样是在蓬莱出生,一个是成了派不上用处的婢女,一个却成了庆东国的景王。虽然是相同的人,但到底是王,穿的衣服戴的手饰都那么奢侈。”
  梨耀说着噗嗤噗嗤地笑了。
  “你这种人就完全相反了,连一颗珍珠都不可能弄到手呢。如果那女孩儿回到王宫的话,不要说这些了,宝物简直要像山一样堆起来了。不是吗?”
  铃还是低着头。就算是被嘲笑也不回答,完全没有反驳余地的卑微,再也没有比这还能刺激梨耀的了。玩弄这个女孩儿就和狩猎很像。
  “我听到了许多事哦。景王好像也是飘泊到这里来的。最初也是什么都很混乱,连左右都分不清。但是,即使这样也很了不起。总之是一边什么都不懂的一边开始了旅行,后来还寻求到了延王的保护。”
  梨耀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女孩儿的胸口。
  “这和某人真是完全不同呀。混在旅行的艺人中间,至少也应该学会些技艺,但是却连这点才能也没有,只能做个下人。一边哭一边爬,求别人让自己做个下人的,不知道是谁哦。”
  梨耀又用脚尖踢了踢铃,铃只是埋首摇着头落泪。
  “哎呀哎呀。想让景王同情你吗?那可真是失礼的事呀。可怜你这种人,对景王而言可是种侮辱,只会惹她生气的吧。”
  听到铃强忍的呜咽后,梨耀挑了一下细眉。猎物既然屈服了,那就没什么有趣了。
  “退下吧。”
  梨耀说到,
  “快别让我看到你这张讨厌脸。”
  铃走出了屋子里,一直走到没有人的庭院的最深处,靠在倾斜的松树树干上痛哭了起来。
  蓬莱,那个令人怀念的国家。
  “怎么了木铃。又被洞主大人说了些什么吗?”
  看园的老大爷走了过来问到,铃只是摇着头。
  梨耀总是这样以虐待铃为乐。她就这样讨厌自己吗?铃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到底有什么地方让梨耀那么讨厌。
  “虽然我不知道你被说了些什么,但是请不要放在心上。光是服侍洞主大人,就已经是件很辛苦的事了。”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
  即使嘴上说明白,但是被人嘲笑,是没法不感到痛苦的。
  “但是,为什么那样的……”
  站在嚎啕大哭的铃的背后,老大爷长叹了一声。
  “……景王。”
  铃嘟哝了句。听说她是蓬莱出生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家乡是哪里呢?现在那个国家已经变得怎么样了呢?
  铃回过头去,脸上都是泪水,向站在背后,满脸为难的老大爷问到,“……景王,在哪里?”
  “当然是在庆国,住在庆国的王宫里呀。”
  “……是呀。”
  和铃同样来自蓬莱的少女。如果是铃的话,一定只能在庆国流浪吧。然而那个少女却成了王。这是天下最高的地位。
  ……想见她。
  她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少女。
  如果是她的话,知道了真相,一定会同情铃的吧,她一定能理解自己的吧。那远离故乡,流浪异国的苦闷,言语不通的痛苦,所有这些铃所遭遇的悲伤。
  “你在想景王会来才国吗?”铃问。
  老大爷摇了摇头说,
  “这是不可能的不是吗?很少有哪里的王会来这的。”
  “是呀……”
  想见景王,铃在心里又嘟哝了一次。
  要怎么样才能见到呢?虽说想去庆国见景王,但是能顺利地受到召见吗?怎么才能去庆国呢?要是向梨耀说的话,又会成为一件被她嘲笑的事了。
  铃想象着梨耀的冷嘲热讽和责骂,身体轻轻地颤抖着。就算已经过了一百年,那被别人嘲笑而受伤的痛苦也是绝不会消失的。
  想见她。但是却没有办法去见她。
  到底会是个怎么样的少女呢?既然是登上了王位,那一定是个充满慈爱的人,一定不会是梨耀那种残酷的性格。
  有太多想要问的事了,而比起询问,铃可能有更多想到倾诉的事。
  来呀。
  铃看着东边的天空。
  求求你了,来才国吧。
  ……到这里来,找到我。
  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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