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
阳子一直都认为新王登基,对谁而言都应该是件值得高兴,值得庆祝的一件事。对阳子而言,自己完全不明白这里的常识,就算仅是要依靠自己来做个决定,也有很多事是没法做出决定的,何况还要她自己颁出命令法案之类的,这真是太难了。
不管提出什么样的议案,也都只会招来其他官员的嘲笑罢了,而且除非是勒令,否则还需要三公六官的认可。大概是因为新登基所颁布的勒令是仪式性的,所以现在并不要求一定要颁布初勒后才能颁布其他的勒令,虽然是这样阳子却仍然没有果断颁布勒令的勇气。结果只好无奈地听从予王残余势力的话。
这就是景王的实际情况。
阳子自嘲似地一个人笑了起来。
庆祝新王登基的欢庆声,连王宫里也能听得到。乐俊、延王、延麒都来祝贺她,可是谁能想象到实际情况却是这样的呢?
“主上。”
结束了下午政务处理的景麒走进了王处理政务的房间。
“刚才冢宰来过了?”
“是的,来过了。还是关于劳役的事。我交给冢宰去办了。”
景麒微微皱了皱眉。
“交给他去办了吗?”
“不行吗?”
面对阳子的询问,景麒无言以对,一脸失望。
“我不知道哪件事应该优先去办。因为我不了解国情,所以就交给了了解国情的人去办这件事了。不可以吗?”
景麒叹了口气,阳子也叹了口气。
从登基以来,已经听到过无数次景麒这样的叹息声了。
“如果不行的话,就对我说呀。”
“倾听各官员们的话是件好事。既然主上已经决定了,那就没问题了。”
那么,为什么一脸那么差的脸色呢,阳子看着那张一直是没有表情的脸。明明平时缺乏表情,但现在却明显露出了不满的脸色。
“有什么不满的话,就说出来。我该怎么做,说呀。”
自然而然地,阳子的口气严厉了起来。别人也好,景麒也好,都在对自己叹气。直截了当地说,就是对她感到厌烦了吧。
景麒依然一脸失望的表情开口说到,
“那么我说了,真是对不起。治理国家的是主上,那为什么什么事都要听从官员们的话呢?心胸宽广听取官员的建议不能说是什么坏事,但是只听冢宰一个人的说法必定会引起其他官员的不满。如果要听取官员们的建议,就应该平等地去听取每个官员的话,难道不是吗?”
“我有听他们的意见啊”
景麒的脸色更失望了。
“既然听取了大家的意见,可结果还是只交给冢宰去办的话,大家就会更不满了。”
阳子叹了一大口气。
“景麒也对我不满吗?”
阳子睁开眼看着面前嘴里叫着主上的仆人。
“对女王不满吗?我没有做王的价值吗?”
各官员经常以猜疑的目光看着阳子。也曾听到过“怀达”这种话。他们是对女王占据王座而感到不安吗?
“并不是这样的。”
阳子移开了视线,把手肘撑在桌子上说,
“是你让我登上这个王位的吧?现在连你也用这种眼光看我。”
“主上,我……”
阳子没让景麒再说下去。
“……退下。”
Ⅱ
啊,原来你也是在蓬莱出生的?
是的,铃点了点头。
是流落到这里了呀,真可怜。
我非常痛苦啊。铃哀诉到。
嗯。其他人可能不知道,流落到这里的海客有多么的辛苦。但我知道得很清楚。
是的,真的,真的非常辛苦呀。铃回答到。
但是,能遇见你真高兴。景王。我非常开心。
我也是呀。你已经不用再担心什么了。同样都是海客,我会帮助你的。如果有什么感到痛苦的事,一定要跟我说啊。
谢谢你。景王。
然后铃在被子里翻来覆去。从这里开始就不能很好地想象下去了。
从梨耀那里听到景王的事以来,铃已经有好几个晚上都在重复着这样的对话。
景王一定会从心里同情自己的,两个人能一起谈论蓬莱的事以及自己遇到的那些痛苦的事。而且和铃不同,对方是王,有权有财,她一定会帮助铃的。
但是,她会怎样帮助自己呢?
会把自己叫到庆国,让自己住在王宫里吗?住在翠微洞所望尘莫及的豪华的王宫,还有能使唤那些态度温柔的佣人们。在那里和景王说说话,在庭院里敞散步,一起生活吗?还是会为自己惩罚梨耀呢?
这个孩子是我的同胞。你这样对待她,我不会原谅你的。
景王这样说着,梨耀则跪在她的脚边。梨耀一定很后悔吧。但是就算梨耀再怎么有怨气,在王的面前也不敢怎么样。
索性让铃作翠微洞的主人,让梨耀做她的仆人吧。
不,铃摇了摇头。
我从来就不敢奢望这种事情,我只要洞主大人对我好一点,就可以了。
啊,铃真是善良。
景王的笑脸和梨耀感激的目光浮现在铃的脑海中。
“……不行。”
铃嘟哝到。
“洞主大人是不会做感谢别人这种事的。”
即使这样,铃抱着被子想,一旦见到了景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能见到她就好了能去见她就好了。
一下子闭上了眼睛,铃听到了响亮的钟声。外面冬天的寒风在呼啸着,冬季枯萎的灌木枝条被风吹动着发出摇晃的声音,风在地形复杂,高低起伏的山峰上吹奏出像在地上爬动般的不安稳的声音,这些声音相互混杂着,发出很响的响声。
铃慌慌张张地直起身子,仔细听着。咣,响壳的钟声又响了起来。那是梨耀在叫仆人的钟声。
铃忙乱地翻身起床,结果从床边滑倒在地上。在睡衣上面套了件外衣,急急忙忙地用带子系好就冲出了房间。
在这种三更半夜的时候。
梨耀为了让仆人们能随时起床干活,给他们睡的地方就怠慢得很。铃睡觉的房间能住三个人,有三个床,但是其他两个人很早就辞职不干了。就算被除掉仙籍,也要逃离梨耀身边,他们是付诸于行动而得到解脱的人。
那是因为,她们因为没有语言障碍。
铃一边被持续着的口向亮钟声所催赶着,一边在走廊上奔跑。飞也似地冲进了梨耀的卧室的时候,已经有两个仆人到了,铃一进到房间里,梨耀就披头盖脸地责问起来。
“太慢了。你怎么那么慢。”
“真是对不起……因为睡着了……”
“大家都一样睡了。连马房的仆人都到了,作为近侍的你却这么迟,为什么?”
已经到了的男男女女们移开了目光,因为他们明白,要是为愚蠢的铃辩解的话,自己也会受到梨耀的责骂。
“真是非常的对不起。”
“一般而言,仆人就算是睡了,也要准备着随时为了主人而起来。我就是为了这个而养你们的不是吗?”
是,铃低下了头。
山里的珍稀果实和山谷间小土地上的收获;国库支付的少量俸禄;把山脚下的田地租给农民得到的租金;从山脚下建的祠堂得到的税金。这些是梨耀的全部收入,用来养活铃他们这些仆人的费用也是从中而来。
“真是的,十二个仆人中,飞奔而来的就只有三人,怎么回事呀。”
梨耀看了看那个中年妇女。
“冷得真让人受不了。帮我按摩脚笨妈。”
梨耀一定会用这充满嘲笑的蔑称来称呼铃。
“这是迟到的惩罚。这里空气不好给我开窗透透气,还有把其他人给我叫起来,打扫整个洞府,空气那么差一定是因为积了太多灰尘了吧。”
现在就做吗?铃咽下了这句话。既然梨耀说了要做,那就一定得做。
“真是的,被这种仆人们包围着的我真是不幸。干话儿的时候安静点。因为我要睡了。”
铃没有办法,只得去把仆人们一个个地叫起来。既然是梨耀的命令,那么在半夜被叫起来的人也没办法表示愤怒,结果只能对叫他们起来的铃恶态相加。铃就这样缩着脖子叫起了全部的人,在寒冷的深夜开始打扫洞府。抹去全部的灰尘,用水冲洗石制的走廊,然后刷磨、再用布擦干。冬至也已经临近,深夜的水非常冰冷。
景王。
铃一边擦着地板一边留着泪。
听到同样是蓬莱的人登上了王位,铃从心底里感到高兴。什么时候能遇见她呢。要是遇见了的话会高兴成怎样啊。光是想象就够快乐的,但每次从梦想中醒来的时候,现实又是多么悲惨啊。
景王,帮帮我。
大扫除一直持续到黎明才结束。才睡了一会儿就又要起床,干早上的话儿了。快中午才起床的梨耀检查扫除的结果时,像是不满意,所以让铃他们必须得再重新打扫一次。这期间,铃打破了一个壶。
“你怎么派不上一点用处呢?”
梨耀把壶的碎片向铃扔去。
“打破这个壶的处罚是不许你吃饭。你是仙,只是挨饿的话是不会死的。我可真是慈悲极了,让你入仙籍真是做的太好了。”
铃瞬间抬头看了看梨耀。
如果能见到景王的话。如果这样的话,你就别想活着。
梨耀皱了皱眉。
“有什么不满吗?如果是这样的,离开这里不就好了?”
离开洞府也就意味着要被除去仙籍。知道铃决不会这样做,所以梨耀马上就这样说到。
“不……”
哼,梨耀笑了笑。
“你真是个没用的人呀。像你这种派不上用处的人我也留着,我可真是个好人呀。”
铃低着头,咬着嘴唇。
离开吗?真的要离开吗?这样想着,铃马上咽下了这个想法。
“是不是待遇有点太好了啊。对了,你是不是不应该睡床啊。”
铃抬头看着梨耀。
“让你唾温暖的床的话,就没法好好工作了不是吗?你自己也是这样想的吧?”
梨耀露出了恶意的笑容。
“睡一段时间的马房不错呀。那里又大又不会冻僵,就那里吧。”
听到梨耀说要她和赤虎一起唾,铃的脸色也发青了。赤虎没那么简单就能驯化的,只有照顾它的男仆才可以做到。赤虎是十分凶猛的动物。
“请原谅我,洞主大人。”
铃的心都在颤抖。梨耀露出了轻蔑的神情看着铃。
“哎呀哎呀,真是要求很多的仆人呀。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人物啊。”
向后仰着吐了口气,梨耀笑了。
“那么去采甘蔓作为代替吧。”
甘蔓这种草长在这座凌云山断崖上。为了采这个,必须要靠绳索拉着身体,降到断崖下。
“这是明天做早饭用的。如果做好了就原谅你。”
Ⅲ
梨耀要是说了去干,铃就没办法拒绝。黑暗的寒冷夜晚,铃仅仅靠着盏灯就去攀登翠微山的山峰了。系好绳索,摸索着岩石和树木前进,寒风强劲地吹着。要是爬上山峰,站在狭窄的山路上的话,身体几乎就会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甘蔓生长在翠微峰最险峻的地方。铃把绳子的一端系在磐石般坚固的松树根上,另一端则系在自己的腰上,然后顺着绳子慢慢地向悬崖下滑去,但是从悬崖底吹上来的风,却像托着她的腰似地阻止她下滑。
凌云山的悬崖并不是普通的高。铃现在要往下滑的悬崖,就算提着灯去看也是看不见底的。从漆黑一片的山谷里吹上来的刺骨寒风,让铃不由地害怕起来而哭了出来。
梨耀为什么会讨厌自己讨厌到了这种地步呢。要是没有遇到梨耀就好了。本来在异国他乡言语不通,就已经是很痛苦了,但是一旦言语相通,生活还是没能变得幸福起来的话,铃觉得就更不能忍受了。
为什么要那么过分。
如果不爬下去采的话,会被更过分地责骂。想是这么想,但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伸出脚,让身体探出悬崖。
我想见景王。然后……
但是,无论是怎样的梦想,一旦看见横在眼前的漆黑断崖,铃就再也没有什么梦想了。
要逃吗?要逃离这里吗?
至少如果能回到蓬莱的话,铃一定会毫不犹豫这样做的。仙做的到吗?仙也是有地位的,而像铃这样的仙,一定是没办法穿越虚海的。
铃靠在悬崖边哭泣的时候,突然从悬崖对面传来了声响。
那是像猫叫一般的声音。铃抬起头,举起了灯往那里照去,只见是浮在悬崖对面的天空中的是赤虎。
啊,铃倒吸了口冷气往后退去。浮在空中的赤虎的眼睛散发出灯火般的光亮。
“你。”
赤虎发出清晰地吼声。仙人能明白赤虎的意思,但是以铃这种程度的仙籍资格,赤虎的声音听起来只是只野兽的叫声罢了。
“洞主大人。”
难道是梨理让这妖兽来吃掉自己的吗?就是为了要杀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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