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神曲
再往后,即便就是婆罗山庄一役,也不曾有见他再发动此诀。
如今忽忽七十余年已过,一正大师的“阿修罗诀”,当然是修炼得更加炉火纯青,估计离圆满之境也不远了,可全寺却没有一人能再亲眼目睹到过。
谁知道,今日为与丁原一战争胜,一正大师不惜再次施展尘封近一甲子的“阿修罗诀”,心中不觉又是兴奋又是紧张。
丁原久在翠霞,当然听说过“阿修罗诀”惊世骇俗的威名,甚至连曾老头提及它时,也赞许有加。听到一正大师说准备以此绝学与自己一见分晓,反觉得精神一振,朗声道:“大师请了,丁某自会掌握分寸!”
一正大师深深看了丁原一眼道:“如果老衲的”阿修罗诀“仍然不能逼丁施主出剑,旁人老衲虽然管不了,但老衲却不再过问施主闯寺之事,并且从此闭关苦修,直到能有与施主一战的把握的时候,才会再次出山,那时与丁施主再来较量过。”
丁原哈哈一笑道:“大师何必这样客气?要是万一不幸落败的是丁某,我便束手就擒,任由贵寺发落就是!”
他知道对方说了那么多,其实要的就是自己这么一句话,索性就主动说了出来。
果然,一正大师微微一笑道:“束手就擒倒是不用,但施主得向敝寺赔礼道歉,就此退走,从今以后也不能再进我云林半步,不知施主觉得怎么样?”
丁原嘿道:“老和尚,我们就这么说定了,请吧!”
一正大师不再多言,双目低垂抱元守一,自丹田催动精修两百余年的佛门功力,宽大的袈裟,如充足的气囊鼓胀起来,隐隐散发出淡金色光华。脚下黄尘忽然徐徐围绕著一正大师的身躯流转,渐渐朝上升腾,瞬间形成一道数丈高的云柱,将他卷裹在了里面。
丁原虽然与一正大师以仙剑出鞘作为赌约,其实心中哪能没有打算,当下口中轻念真言,从天罗万象囊中,召出一具朱红色古琴,悠然环抱在怀。
无痴大师出任云林禅寺执香堂首座多年,见闻无形中比寺内众僧广博不少,目光落定在丁原怀抱的古琴上,愕然低语道:“天殇琴,魔教至宝天殇琴,果真落到了丁施主的手中!”
在他身旁的几位云林禅寺无字辈高僧,自然听说过天殇琴的名头,遥想当年,魔教教主羽翼浓,凭著此琴睥睨四海,纵横八荒,令天陆正道七大剑派徒唤奈何。
二十余年前羽翼浓败亡后,天殇琴随之渺无音讯,谁料想今日却在这年轻人的身上重现。
更令人担忧的是,由天殇琴而推断,丁原与魔教之间,多半也有不为人知的关系,不禁又教无痴大师等人平添几分头痛之感。
也难怪云林禅寺众僧这般讶异,尽管天殇琴在丁原手中已有些年头,但真正在大庭广众之下施展,也不过是不久前翠霞山一战中的事。
况且当日夜里前山上千人混战,也少有人注意到丁原怀中所抱古琴,居然便是失落多年的魔教至宝天殇琴。
再往后,虽然又有与碧落剑派一役,却被碧落七子引为平生奇耻大辱,根本不愿与旁人提及,等于也代为隐瞒了天殇琴的秘密。
若不是如此,恐怕天陆正道早已掀起了轩然大波,哪里容丁原有片刻的安生?
丁原对云林众僧的惊疑视若无睹,右手五指徐徐拂过琴弦,几声叮咚琴韵,飘渺悠长,却蕴涵著说不出的感伤之意,这正是他新近参悟出的《地恸篇》起始的曲调。
再看一正大师,就似老僧入定,身周的云柱不断拔高扩展,宛如一条咆哮盘旋的怒龙昂然向天。雄浑的罡风波涛一般从云柱中迫出,方圆十丈内的地面,被席卷的平滑如镜,片屑不留。
惟独丁原好整以暇的伫立在五丈开外,手抚古琴,意态悠闲。风岚狂舞中,琴声越来越凄凉婉转,充满一种天地间悲戚感伤的情怀,彷佛用无形的音律,诉说著莫可名状的愤怒与痛楚,令人闻之,竟有辛酸落泪的冲动。
在场云林众僧俱都是精通佛理,修行多年的佛门弟子,平日绝少有为情欲动怀之时。然而此刻聆听到丁原的琴声,却也灵台波动,难以再保持平静之心,纷纷凛然于魔教妖法果然厉害,急忙低头颂经,借著佛祖的大智慧,以抗邪门歪道的靡靡之音侵扰。
丁原本人,更是早已融入地恸琴音的悲伤天地里,念及雪儿薄情而去、老道士慷慨就义,从此人世茫茫永不复见,禁不住涌起一股无限悲愤,直要将压抑在心头多日的种种不平、愤怒与悲哀,尽数倾泻到琴音之内。
琴为心音,无意中,丁原已进入到先天无为的化境中,彷佛将自己的心绪,透过怀抱里的天殇琴,感染到四周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石,全身心的与自然融合成一体。
体内的大日都天翠微真气觉醒而起,从丹田中汩汩流转于四肢百脉,最后汇流到天殇琴上。
古琴渐渐焕放出一团醇厚光芒,徐徐将丁原的身躯笼罩在其间,又徐徐向外涌出,直至撞上那堵云柱。
“砰”的一声,两道当世罕有匹敌的力量接触之下,丁原与一正大师不约而同生出奇妙感应。
两人的身躯体态,皆在看似不经意里微微改变了少许,就好像站的累了,需要调整一下姿势。
然而在明眼人看来,其中却隐藏著无穷的变化与玄机。
双方都是在借这轻微的调整,来寻找更加适合的姿势,从而趋避对方强大的气势,同时也取得更好的攻击状态。
这点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变化,个中奥妙,也只有个人凭藉多年的修炼自行领悟,这就好比一盘国手的对局,常人不过是看个热闹,然而落在行内人的眼里,却无疑有精采纷呈,惊心动魄之感!
“叮——”
黄澄澄的云柱中,一束金光蓦然镝鸣飞腾,挟著一缕慑人心魄的呼啸,冲上三十余丈的高空,正是一正大师百多年来始终形影不离的金杵。顿时印染得星空一片璀璨,充斥著宏大刚正的肃杀之息。
一正大师口中轻轻吐出一串梵语,声音并不见得有多响,却清晰无比的送入每个人的耳中,直如鼓锤撞击在灵台之上。那高空的金杵,陡然如风轮般飞转起来,幻化出成千上百道幻影,流光飞逸。
无痴大师又惊又喜,按捺不住心头激动,低声道:“一正师叔二十余年的闭关苦修,果真没有枉费,如今他的”阿修罗诀“更上层楼,已臻第九层的大圆满境界!”
无涯大师却面色沉静,喟叹道:“贫僧却担心,一正师叔过于执著胜负之念,反而令心头有所凝滞,难免留下一丝破绽,为丁施主利用。”
无痴大师一怔,刚欲回话,却听一正大师声若洪钟,扬声吐出“阿修罗诀”的最后九字梵语真言。空中的金杵已是千万化身,刹那间,宛若雷霆霹雳,亮起无数道金色流光,当头轰向丁原。
琴声几乎在同一刻突转沙哑低沉,丁原身周绚丽的光华,骤然爆裂开来,裂碎作缕缕银红丝光,散射向四面八方。
方圆十数丈的范围内,络绎不绝的响起隆隆雷吼,炸开一个又一个的亮白光团,就彷佛要将这天地万物全部轰碎成齑粉一般。
千道金杵光影,从四面八方投入到银红色的光雾中,立刻被数不胜数的亮白光团,炸得四分五裂、不成形态,竟连残渣也没留半点。
一正大师猛然低吼道:“疾!”将毕生真元,尽皆灌注于“阿修罗诀”中,金杵真身从幻影中脱颖而出,光焰猎猎迎风鼓荡,破开层层光团阻隔,劈向丁原头顶。
丁原心生感应,天殇琴悬浮胸前,十指齐齐一按,琴声自此终绝,却爆出一蓬红色光岚,凄豔如杜鹃啼血,残阳映山,将将迎头撞击在金杵硕大的杵头上。
轰然一声巨响中,犹如天崩地裂,丁原连人带琴,被一股狂飙迫得飞退二十丈。
一正大师口中狂喷出豔红热血,浸染胸前袈裟,面色惨澹如金,一转眼就见苍老了十数岁一样。金杵抛飞翻转了数十余圈,这才徐徐落下,回到主人手里。
直到此刻,弥漫在山门前的光雾与烟尘,仍然未散。
云林禅寺山门前一片狼藉,便似刚经历了一场地震般,地面上开裂出上百道深达数尺的沟壑与陷坑。
近百的僧人,仅仅剩下寥寥几人还能勉强站立在原地,其余的人全被抛飞出十数丈外,模样狼狈,面色苍白,更有人负了不轻的内伤。
高耸的山门,幸得有一众无字辈高僧舍命护持,这才逃过劫难。
但那块书有“云林禅寺”的匾额,却在风中摇摇欲坠,裂开数道细细的伤痕。
可惜山门前那些苍郁的树木山石,就没有这样的幸运,在地恸琴音的冲击下粉身碎骨,瓦砾不存。
放眼望去,原本郁郁葱葱的山道旁,如今只剩若干的树根,还残留在碎裂的地面上。
众僧不禁相顾骇然,连无涯大师竟也一时失语!
~第四章 相逢~
一正大师脸上露出一缕复杂的神色,似是伤感失望,又似愤怒悲壮,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低声说道:“阿弥陀佛,老衲输了。”
丁原流转体内真气,平复着激荡的气血。
假如没有大日都天翠微真气护体,他此时也多半要如一正大师那般,喷出一两口热血来。饶是如此,胸口也郁闷难当,好半天喘不过气。
一正大师坦然认输,令丁原对他的观感好了不少,暗道:“这老和尚能够如此爽快的认输,倒也难得。可惜过于迂腐,性子也太暴烈了点,倒跟姬大胡子有几分相似。看在这点上,我也不必过于给他难堪。毕竟,罪当可诛的是一执那老秃驴,却不是要将云林禅寺上下千多和尚尽数杀光。”
他淡淡一笑道:“丁某不过是侥幸接下了大师的”阿修罗诀“,若说胜负已分,倒也未必。大师毫发未伤,有再战之能,丁某也不敢说能有全胜之功。”
他的话,让云林禅寺众僧心中都略感舒坦了一些,许多人的脸色也缓和不少,当然明白,丁原其实已给一正大师和云林禅寺留了一点颜面。
一正大师却摇摇头,怒道:“输了便是输了,老衲怎能抵赖?从今日起,老衲自当遵照与施主的承诺,闭关参悟,不再插手红尘问的万般纠纷。
“直到有一日,老衲有信心再以”阿修罗诀“与施主一战之时,再重新出关。”
他在云林禅寺中身分极为尊崇,连无涯大师也不好多说什么。况且,倘若有意阻挠,反而显得云林禅寺出尔反尔,失信于人了。
一正大师说完这些话,谁个也不理,迳自回身走进山门,竟是说到做到,连丁原的事情也不管了。
丁原朗声道:“无痴大师,现今连贵寺的一正大师也已经退走,为何还不见一执出来,难不成,当真要等丁原硬闯进去,亲自搜寻一番?”
无涯大师赶在师弟开口前上前一步,双手合十道:“贫僧无涯,现忝居敝寺方丈。丁施主,不是一执师叔有意回避,而是他与一恸师叔二人,的确外出云游,还没有回返。难道说,我云林禅寺上下千多僧众,会拿这种事欺骗施主么?”
丁原思忖道:“我这样在山门前折腾,也不见一执那秃驴现身,看来,他的确是不在的了。云林禅寺终究也算是天陆的名门正派,不至于光天化日之下,寺中几位高僧都不约而同用相同的说法来骗我。
“何况,一执也没有龟缩不出的道理,不然日后被人传了出去,他哪里还有老脸做人?”
话虽这么说,可是自己千里迢迢,孤身闯寺,以雪老道士被杀之恨,总不见得就这般虎头蛇尾,草草收场吧?
而且,云林禅寺只怕也未必愿意就这么轻易放自己过门,否则这班和尚颜面何存?
正在踌躇问,忽然耳中听到有人哈哈一笑道:“丁原,这回无涯方丈倒没说谎,一执那老和尚,的确不在云林禅寺中。”
众人悚然一惊,全没留意到何时场中又多了一人。
只见一道黑色身影翩若惊鸿,闪电般从云林禅寺的高墙之内飘飞而出,在半空轻盈一折落在了丁原近前。
丁原看见来人,先是一怔,继而叫道:“风大哥!”
来人正是久未露面的风雪崖。
自昔日栖凤谷一别,一晃数年,这位魔教四大护法之首的桀惊枭雄,就了无一首讯,不知所终。
直到今日,丁原怀中还珍藏着风雪崖所赠送的暗风罗喉针,也多亏此宝,才数度化险为夷。
风雪崖旧貌无改,风采依旧,只是双目中的精光更为内敛。
他说道:“丁原,我刚才已在寺内暗中搜索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一执和尚。听两个僧人私下说起,似乎是与一恸大师一起去了翠霞,为的是向淡一真人解释你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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