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武侠
雷紫轻终于再也站立不住,缓缓跌坐在雪地上,垂下头,将那玉匣紧紧的抱在怀中,北风猎猎吹动他的长发,白雪映出他孤寂的侧影。
即使在如此情形下,三人仍不禁生出好奇之心,不明白为什么雷紫轻的神情变得如此悲哀。
终于,雷紫轻抬起头来,将手中的玉匣端在眼前,深深的凝望。
那目光中,有着太多的深情,太多的回忆。
顾清瑶心头一颤,本能的想到:“不,这盒内决不是冰蒲草,那是什么,是什么可以让这样的一个豪勇盖世男人如此的悲痛欲绝?”
突然间众人眼前一花,白影闪动,雷紫轻魁伟的身躯跌飞数丈之外!
那玉匣在空中翻转飞舞,又缓缓落下。
接住它的,是一只白皙,修长,完美的手。
这手的主人白衣飘飘,在这白雪红梅之间迎风而立,显得说不出的温文尔雅,文采风流。
三人不由得齐声惊呼,“白老弟!”“白先生!”“白东石!”
漫空的大雪中,白东石仰天长笑!
“白老弟,你,你不是中了那厮的一戟么?怎么会……”董廉惊奇的问道。
“好让董老见笑了,那不过是区区一个血囊再加上防身至宝白犀甲罢了,东石惭愧。”白东石温和的笑着。
然后,他轻轻的抚摸着那个玉匣,痴痴叹息着:“真香,明君,你……还是那么的香啊……我们终于在一起了……终于在一起了……”
顾清瑶听到“明君”这个名字,陡然想起谭坚曾经说过雷紫轻曾因妻子霍明君被“有我无佛”高又巧打成重伤而一怒将其击毙,当下再无一丝犹疑,脱口惊呼:“这匣中不是冰蒲草,是……是他妻子的骨灰!”
商缚流心中一震,大声道:“你说什么?”
董廉惊呼道:“白老弟,这……这是怎么回事?”
白东石不答,缓缓向雷紫轻走去。
这时雷紫轻正挣扎着从地上撑起半个身子,他刚才受了白东石一击,伤势更重,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白东石走到他的面前,望了望周围的白雪红梅,微笑道:“今昔何昔,缘短情长。是年那月,梅影埋香。嘿嘿,这句话便是明君的临终遗言么?此地便是你们初识之所么?今日便是你们相遇之时么?可惜,你再也无法实现她的遗愿了。”
商缚流大吼道:“原来他不是来取寂灭三宝的,是来这里埋葬他的妻子!白东石,你…你好卑鄙!”
董廉面如死灰,喃喃喘息道:“原来他来这里是要埋葬他的妻子,我们死了这许多人,竟是为了阻拦他埋葬自己的妻子……”
顾清瑶一言不发,玉齿已深深的咬入下唇之中!
白东石偏着头仔细的看雷紫轻,冷笑道:“你连明君在这世上最后的愿望都实现不了,还有什么资格去爱她?嗯?有什么资格!”猛地飞起一脚,又将他踢出一丈之外!
雷紫轻口中喷出鲜血,从地上缓缓将上身撑起,勉强抬起头,望向白东石,他的口鼻中渗出血丝,独目中射出惊怒的神色,形象凄厉至极。
“是了,是了。”白东石用乱云箫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你一定是奇怪我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又如何会晓得明君的遗言的。”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告诉你,正是你身边的人说与小弟知晓的。”
雷紫轻身子一震,目中怒火似要喷将出来!
白东石仰天大笑:“不错,你那婢女小兰正是我杀的,不止是她,你们教主宠妾余知秋也是死于我手。还有这陆芸娘,她们真蠢,竟以为我会爱上她们那种庸俗脂粉么,不,我白东石在这世上爱的便止霍明君一人,只有她一个!”说着,他的目光中渐渐露出狂热之色。
董廉突然怒吼道:“白东石,原来你诈死,是要利用芸娘!”
“那个自然。”白东石好整以暇的拂去了衣襟上的雪花,“我若不死,芸娘怎么会施展她那舍身针呢。怎样,雷兄,芸娘那一针滋味如何啊?”
董廉双目尽赤:“白东石!你这卑鄙小人!算我董廉瞎了眼,竟和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称兄道弟,今天我和你……”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要爬起来。
白东石左手一抬,乱云箫化做一道青虹蓦的飞出,直没入董廉的胸膛!
董廉的口齿中渗出鲜血,向后栽倒,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商缚流大声道:“白东石,你这无耻的恶毒小人!早晚有一天,你会受苍天报应的!”
温和的一笑,白东石轻声道:“如果你想顾姑娘死的清清白白的,就给我闭嘴!”说到“闭嘴”二字时,他目中露出狠毒之极的眼神。
商缚流心中一惊,果然不敢再骂,但眼中的怒火却似要将白东石融化!
白东石那狠毒的目光落在雷紫轻的身上,缓缓道:“想不到我白东石终生毕爱的女子,却嫁给了你这个丑八怪!她要是不嫁给你,又怎么会死?怎么会死!!!”猛的飞身一脚,又将雷紫轻踢了出去。
白东石踏步上前,大声道:“你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保护不了,又怎么配得上她!”说着又是一脚将他踢出。
顾清瑶忍不住呼道:“你住手!”
白东石哈哈一笑,又是一脚踢出,雷紫轻的身子再次飞出丈外,撞到一棵粗壮的梅树上,一时间落英如雨。
顾清瑶秀目含泪,缓缓闭上双眼,不忍见到雷紫轻受他如此折磨。
白东石猛的冲前,抓起雷紫轻的衣领:“你这个混蛋根本斗不过我,又有什么资格娶她?有什么……”
便在这时,雷紫轻将嘴一嘬,一缕细细的银光从口中吹出,贯入白东石的右眼!
那是陆芸娘的舍身针!
原来雷紫轻当时剜目而食,便已将那舍身针噙在口中,以备万一之用。此刻他用尽最后的一丝真力将此针发出,终于一击成功!
白东石大叫一声,玉匣脱手,捂住右眼,他心思极快,立即便明白自己中了舍身针,应该马上挖出右眼。但他明白是明白,又如何下得了手?
微一犹豫间,只觉脑中一阵巨痛,大叫一声,双臂绝望的在空中划了两下,身子直挺挺的向后栽倒在地上,微微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
商缚流和顾清瑶齐声惊呼,声音中充满了惊喜之情。
雷紫轻卧倒在地上,剧烈的喘息着,柔嫩清香的花瓣轻轻的落在他的肩头,发梢,给他那满是伤痕的躯体凭添了几分凄美。
鲜血从那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伤口中流出来,殷透到雪地中。
雷紫轻蠕动着一寸寸的爬向那玉匣,终于将它紧紧的抓在手中,再也不放。
他的身体,已不能再移动了,他的手,便在所卧之地,缓缓的,执着的,一寸寸,一分分的掘起地上的白雪和泥土。
他的生命仅余的一个目的,就是要将这玉匣埋在这梅谷之中。
商缚流和顾清瑶看着他吃力的挖着被冻得冷硬的泥土,热泪滚滚而下,可又如何助得上他半分之力?
雷紫轻的指甲劈裂,指尖已血肉模糊。他恍若未觉,仅余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雪地,继续的挖着,挖着……
终于,他在雪地上挖出了个尺余深的洞穴。
他侧过头,望着那玉匣,目光中露出温柔的神色。他的头缓缓凑了过去,干涩的唇在那玉匣上轻轻的一吻。
然后,他痴痴的望着那玉匣好一阵,独目中第一次闪动着晶莹的泪光。
他将那玉匣推入土穴之中,再用手臂将四周的土搂在玉匣之上。
然后,将脸紧紧的贴在上面,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白东石为了一己之私,挑动天下武林黑白两道无数高手阻拦雷紫轻,又连环用计,狙击雷紫轻于梅谷绝地。
然而,终于被雷紫轻于重伤之下,命绝之即,完成了对挚爱妻子的承诺,将她的骨灰于他们相爱之日,埋在了他们定情的梅谷之中!
雪花仍然落着,怀着那淡淡的哀伤,掩盖了谷中一具具的尸体,埋葬了这世上一切的丑陋。
只余下这纯洁的白雪和凛冽的红梅。
雷紫轻的身子也渐渐被白雪覆盖,连他头上那一枝疏淡的红梅,也披上了厚厚的白雪。
突然间商缚流一声长啸,纵身而起。他内力浑厚,经过这许多时候,终于冲开了穴道。
他人起身时,已在地上捏了一把雪团,一扬手,雪团飞出,击在顾清瑶身上,内力到处,顾清瑶穴道立解。
商缚流也不扭头去看,一个起落,已纵至雷紫轻的身边。
双手按在雷紫轻的命门穴上,内力源源而出。同时轻声呼道:“雷大侠,雷大侠!”
此刻,顾清瑶也到了雷紫轻身边,她的玉手刚刚按在雷紫轻身上,心中便是一凉,原来他体内奇经八脉已断裂的不成样子,内腑破碎,血流将尽,便是大罗金仙,也难以救他一命。
她简直无法想象,这样的一个人,还可以在冰冷坚硬的雪地上挖出那样的一个洞穴。
支持他的,是怎样的一种深情?又是如何的一个信念?
雷紫轻得他二人内力之助,身子一震,独目缓缓睁开。
商缚流喜道:“雷大侠,雷大侠,我是商缚流,你听道了么?”
雷紫轻独目一亮,伸出右手,缓缓在雪地上写到:“夫……妻……合……葬,梅……影……埋……香。”
商缚流虎目含泪,轻轻点头:“你放心,我们一定做到。”
雷紫轻的独目中露出无限欣慰之意,旋即望向那飘飘扬扬的漫空白雪和头上的那枝红梅,眼中露出深情的缅怀之色,久久,他的唇边露出一丝温柔的微笑,又伸指在地上缓缓写到:“生……生……世……世,永……不……”
写完那“不”字的最后一笔后,手指僵滞在那里,再也不动。
商缚流再也忍受不住,失声痛哭。
顾清瑶清泪满面,抽泣着执起他粗壮的大手,接着那个“不”字在地上缓缓写到“分……离……”
头上,那枝红梅再不堪承受那郁郁的深雪,洒将下来,化成满天的琼瑶。
天岚石语
我出生的那年,穆率领大军扫平天岚西北乱涯之叛,胜利归师。
在母亲在明桑叶铺成的床上痛苦的辗转时,外面人们在街上载歌载舞,欢迎他们无敌的英雄。
巫女将刚出生的我轻轻浸泡在爱迷河水中,让我哭出在这人世间的第一声。
当那个中年的巫女为了纪念那次胜利将我起名为“涯”时,大概就已经注定了我和穆之间必然的命运。
七岁,按照天岚的传统,当我刚刚有力气抱起自己的母亲时,我拥有了自己的剑。
接下来的修炼是痛苦的,我要学会在一次呼吸间将三百片明桑叶剖成均匀的两片,战在溪中用剑气逼开方圆一丈内的流水,一剑洞穿三个人身的巨石。
成为剑士是所有天岚青年的梦想,也是父亲对我的期待。
我拼命的努力着,无休止的练剑。
可是我的内心深处并不对剑士有着多大的期望。
偶有闲暇的时候,我会爬上大山,采上一大捧的鲜花,再带回来分给小伙伴们。
看着他们雀跃的样子,我就会感到很快乐。
有一次,我采到了一朵冰宛花。
那花开在很高的悬崖上,我从崖上顺着绳子攀下,采到了它。
它轻而小,洁白的花瓣散发着淡淡的有些令人伤感的幽香。
在我张开手,将它托在掌心仔细的欣赏时,一阵大风吹过,将它从我的手中带走,飘向悬崖外,飘向白云深处。
那天晚上,小小的我独自一个人抱着膝哭了一夜。
在我十一岁的时候,我的剑有灵了。
至今我还记得那天晚上的情形。睡梦中的我仿佛被什么召唤着醒了过来,半睁着睡眼来到剑室,我那柄剑正随着我的呼吸,在剑桥上闪烁着兴奋的红芒。
那天,我将我的剑命名为“梵”。
十五岁时,我被送到海眼去杀龙。只有杀了龙,我才可以成为一名真正的剑士。
海眼当然不是海,那是一大片淡蓝色的沙漠。没有水,没有植物,有点只是无边无际的绝望和凶猛的石龙。
我在第七天遇到了那条龙。
我们开始激战。
那是一条很勇敢的龙,而我已经三天没有饮水了,所以我战得很苦。
到了最后,“梵”已经没有剑气了,在我的掌中痛苦的呻吟着。我则连站稳都成了问题。而龙终于躺在自己的血泊中,无力再战,用疲倦而哀伤的眼神望着我。
我读懂了它的眼神,它不是在恐惧,而是在失望。
我没有杀它,只是割了它的一只角就回到了我的部落。
我终于完成了父亲的梦想,成了一名剑士。
三年以后我作为新补充的雷骑兵再次见到了穆。
他仍然是天岚的统帅,也是陂陀界的第一剑士。
十八年的岁月并没有在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