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武侠





  一个木偶引起我的注意,那是一个身姿极美的女性木偶,小小的脸,却没有象其他的木偶一样雕出面目。
  我看着它,不知如何竟感到一阵锥心的凄恻,那张没有面目的脸庞似乎正倾吐着无限的哀怨。
  他躺在床上,发出呻吟声。
  我放下木偶,走过去,将手按在他的额头上。
  他的身体冰冷,额头却火一般的滚烫。
  我想他一定已经在那河里站了一夜。
  在我给他熬汤药的时候,他开始梦呓。
  他说了许多我听不懂的事,听不懂的人。
  笑红————最后他翻复念的只是这个名字。
  笑红,那是谁?
  第二天,仍然是阴雨连绵,但他的烧开始退了。
  我喂他喝药时,他看着我,说:“谢谢你。”
  我默默的拿起那个没有面目的木偶,问:“她就是笑红吧?”
  他接过木偶,轻轻的摩挲着:“是的,她就是笑红。”
  “为什么不去找她?”
  “她已经死了。”
  “啊……是有病么?”
  “不,是被杀死的。”
  “被谁杀的?”
  他抬起头,茫然的看了我一眼。
  “我。”
  窗外,一道青色的闪电在天际微微一闪。
  他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父母养不起,将他卖给了陌生人。
  他被带到一个神秘的地方,开始了残酷的训练。
  杀人的训练。
  和他一起的,还有数千个孩子。这数千个孩子中,只有百余人可以活下去,因为他们要进行“对决”。
  两个“对决”的孩子,一个生,一个死。
  那数千个孩子中有一个黄皮肤大眼睛的女孩子,她的名字叫聂笑红。
  尽管生活在那地狱般的环境中,他们还是相爱了。每天列队操练时彼此的凝望成了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同时,他在对决中迅速的成长起来,成为种子杀手。
  然后他在对决中遇到了聂笑红。
  他的心上人。
  他杀了她,一刀斩下了她的头。
  屋子里很静,可以听到外面淅沥的雨声。
  “不,这不是真的!你没有杀她。”我盯着他,缓缓的摇头。
  他将右手伸到我的面前,“你看,是这只手,就是这只手握的刀杀了笑红。那一瞬从手上传到心里的感觉每夜都会在
  我的梦中出现,就象我曾经杀过的那上千个伙伴的面孔一样。“
  “你没有杀她!”我静静的道。
  他闭上双眼:“我听到他们在死前那最后一丝气息从肺中呼出的呻吟,看到血红的气泡从他们的气管中蔓延出来。我却听
  不到她的任何声音,也记不起当时她的眼神。可那手上的感觉却无法消失,尤其是在我握刀的时候,那一切似乎就发生在片刻之前。“
  “你没有杀她!”
  “我曾经想将这只手斩断,又害怕割断了对笑红的记忆,怕她再也不在我的梦中出现。可是这一年来,我已经无法再出刀了。每次握刀,我的手便会发抖,你知道,这对一个刀手意味着什么?”
  “你没有杀她!”
  “住口!不要再说了!”他烦躁的道。
  “你没有杀她!”
  “我说不要再说下去了!”
  “你没有……”
  “啪!”我的脸上重重的挨了一计耳光。
  “你住口!你是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他暴怒的吼着,脖颈上青筋毕露。
  我抬起手臂,擦去嘴角的血丝。“我知道,因为她告诉我。”我持起聂笑红的木偶,定定的看他,“因为我们有着一样的心。”
  他愣愣的看我,然后突然扑在我的怀里,孩子一样的放声痛哭。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昏暗的云层中露出了一缕很美的阳光。
  九月,姆妈死了,我想她并没有什么遗憾。象打王镇的其他女人一样,她得以平安的渡过自己的一生。
  只是临终前,她抓住我的手,似乎要告诉我一些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口。
  按照打王镇的规矩,这一天,我一个人跪在镇东,为姆妈送魂。
  镇民门都将自己关在房子里,免得惊扰了姆妈的魂魄。也许,这倒是姆妈一生中最为别人所承认的一刻。
  九月的正午,阳光直射下来,我的嘴唇很快的干涸。
  我的四肢早已麻木,和我那承受了太多悲痛的心一样。
  恍乎中有人走到了我的身边。
  我抬起头,逆着阳光,我看到了那黑色的斗篷,黑色的刀鞘,黑色的脸庞。
  鬼斩七。
  他蹲下身,用手托起我的下巴,盯着我的脸看。
  然后微笑着:“从今天起,你就是我鬼斩七的女人了。”
  我将口水吐在他的脸上。
  他放声大笑,将四肢麻木的我抓起来,扛在肩上,向自己的乌锥走去。
  “放下她。”
  从镇西,传来他遥远的声音。
  鬼斩七的身子一僵,随即将我放在地上,转过了身。
  在那一刻,我感到他身体传来的兴奋。
  “你找到了你的刀么?”鬼斩七的眼内闪烁着那特有的嘲弄。
  “我的刀一直在自己的身边,只是我不知道而已。”我听到他坚定的道。
  “那很好。”鬼斩七微笑道,抬起手,将一片薄薄的柳叶含在口中。
  我的心范起一阵寒意,他真的可以重新拾起他的刀么,在与我相遇之后?
  我并没有这个自信。
  鬼斩七口中的柳哨发出断续的低啸。
  他迈着轻松的步子,向镇西走去。
  他的右手稳定的与那黑色的刀把保持着大约一尺的距离。
  他这从镇西向镇东走来。
  他的腰间也别着一把刀,从那天的尸体身上拣来的刀。
  他的右手与刀把也有一尺的距离。
  阳光实在刺眼,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的步伐十分的从容。
  两个人都不是要进行生死的拼斗,而是似乎要与好友相会。
  空气也没有感到任何的杀机,依旧是懒洋洋的。
  鬼斩七的柳哨声忽急忽馒,忽高忽低,我无由的感到一阵烦躁。
  镇内那风车声似乎完全消失了。
  只余这柳哨声充塞着天地。
  随着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柳哨声也越来越尖锐。
  天空的日头高照,我的心却越来越冷,身体不受控制的战抖。
  终于,鬼斩七迈出了第三百九十九步。
  他也迈出了三百九十九步。
  两个人在打王镇的中心,
  正午的日头下,
  相遇。
  柳叶的哨声蓦的涨至最高点。
  两个人的右手同时微微一动。
  交错,旋转,出刀。
  刀芒闪动的一刹那。
  从开始到结束。从剧烈到静止。从生命到死亡。
  久久,两个人伫立在那里。
  风车声又恢复了那单一的调子。
  阳光将车叶那动态的影子投到两人的身上。
  一切都那么的凝固着。
  我不能够呼吸。
  鬼斩七突然将那柳叶吐了出来。
  那是他杀人后的徵号。
  我的心一时间冷如冰雪。
  然后我听到鬼斩七在问:“你的名字?”
  然后那风中的柳叶突然裂成了两半,飘落开去。
  然后鬼斩七缓缓的跪了下去,匍匐在街上,抽搐着。
  然后再也不动。
  “我从来不告诉死人自己的名字。”我听到他缓缓的道。
  然后向我走来。
  他的身后,赵木匠打开门,小心的走到鬼斩七的旁边,用脚尖拨了拨那尸体。
  突然大叫起来:“死啦!鬼斩七死啦!死啦!他死啦!!!”
  然后疯了般的卸下自己的木腿,在鬼斩七的尸体上用力的打了起来。
  打王镇的镇民们都纷纷跑出自己的家门,涌向鬼斩七的尸体。
  他们根本不知道,鬼斩七的死对他们毫无意义。
  马上,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鬼斩七出现。
  直到他们找到他们的刀为止。
  他走到我的身边,我扑到他的怀里。
  这世界上再没有别的事物存在,除了我们彼此。
  “我们走吧?离开这里。”他说。
  “去哪里?”我问。
  他的眼神象我们第一次时一样,投向很远的天边:“去一个没有风车声的地方。”
  是的,一个没有风车声的地方。
  也许,那里也不是乐土,也会有别的声音。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他已经能够出刀了————为我出刀。 
 
 
 
  
 无名
 
  轻风吹拂着青色的酒幌,空气中弥漫着梨花酒的芬芳。我坐在孙家老店临街的窗前,向外眺望着。
  象往常一样,我的“青汀柳”横放在膝头。细长的剑鞘如一根挺秀的绿竹,青翠欲滴。和煦的阳光照在窗外的一大片空地上,将地面染成了淡淡的金色。
  一大群鸽子在地面上“咕咕”的叫着,啄食着地上的米粒,将小小的头忙碌个不停。
  几个孩子围在一个灰衣老者的周围,轻声的笑着,看他把手中的稻米一把把的撒到地上。看着那老者的背影,竟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
  我刚刚举起杯子,就听一个孩子用嫩生生的童音道:“对啦,老爷爷,上次你不是说要给我们讲‘无名’的故事么?现在你就讲吧!”其余的孩子都纷纷附和着,脸上闪动着快活的光芒。
  我的手微微的一顿,凝神倾听。
  就听那老者慈祥的道:“好吧,今天就讲给你们听。”
  孩子们一阵欢笑,聚拢过来,将鸽子们惊得纷纷飞起。
  老人抬起头,望着那些鸽子,用缅怀的声音缓缓的道:“那天,也有许多许多的鸽子……”
  是啊,那天的确有许多许多的鸽子,我的心也猛的陷入回忆的漩涡……
  …………
  千百只洁白色的鸽子尽情的空中飞舞着,每一只鸽子的脖颈处都用红色的锦缎系着一枚小小的金哨。随着鸽子的舞动,上千枚金哨发出辉煌的鸣响。
  头扎红巾的老人大喝一声,手中红旗再变蓝旗,连舞几下。
  空中的鸽子竟收拢了翅膀,纷纷落了下来。
  我和大家一样迷惑不解时,几个眼尖的年轻人早已大声叫到:“寿比南山!寿比南山!”
  我把目光向那群落在地上的鸽子望去,果然,那近千只的鸽子落在地上后,竟形成了“寿比南山”这四个大字。所有的人都大声欢呼起来:“寿比南山!寿比南山!!!”
  我扭头望去。只见身在主席的华如云端坐在紫檀木制成的高背福禄纹大椅上,面露微笑。
  今天,刚好是他的五十大寿。虽然他这些年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了,但显然他并没有把功夫搁下,目光中原来那种闪动的精光已经不见了,代之的是一种珠玉般的光华。原来黝黑的肌肤由于近年来的养尊处优已经变得白润,只有那两道斜插鬓角的凌厉双眉能够让人依稀辨认出当年那个白衣怒马的“铁侠”。
  就是因为他,我才有了成为一个侠士的梦想。不过,到了今天,我开始感觉到这梦想的遥远。
  虽然隔的很远,我依然听到站在他右侧的英俊少年兴奋的声音:“看来这鸽子李还真的有两下子,孩儿一开始还以为他只是个江湖混混呢!”
  然后是华如云那威严的声音:“你知道些什么,江湖上的奇人异士数不胜数,你爹当年在江湖中行侠时,全仗着大家的捧场,才能有今天的这一点名声,你将来行道时,决不可轻待任何一个朋友,知道么?”
  他的声音温和多了,以前他说话,总有那种凌厉天下的气势,我向往的回忆着。
  那少年恭敬的道:“骏儿知道了。”
  他就是华如云的儿子吧,有这样的一个老爹,也不知他是幸还是不幸。
  我看到华如云撵须微笑,和坐在他身边的妻子陆小清交换了一个幸福的眼神。
  我将“青汀柳”横搁在膝上,举起眼前的酒杯,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香醇的美酒被我的真气在喉咙间托住了片刻,滚了又滚,方才咽了下去,然后发出一声满足的的叹息。如果最钟爱我的师叔看到我用他传给我的绝学喝酒,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大侠并不是那么好做的,我已经出道了两年多,还是没有混出任何的名头。唯一的收获,便是发现在江湖上许多事都不是武功能够解决的。你要知道人情世故,要防备着无意中得罪人。那些名门大派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每个人都生活在由情面和恩义织成的大网中。说不定你要管教的哪一个混蛋便是某个掌门的小舅子。
  那老人鸽子李又是一声呼哨,地上的鸽子纷纷飞起,鸽子李手中红旗连摆,鸽子立刻便落了下来。
  “铁侠如云!铁侠如云!”大家的喝彩声直入云霄。
  我抬眼望去,果然,那些鸽子这一次在地上组成的四个大字正是“铁侠如云!”
  我又望向华如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