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解甲
李太达观见他黑色武服上隐约散发出一股血腥味,虽衣物不见破痕,然而以月魂一双布满血丝的凶眼看来,他回营的这一路上,肯定不平静。
月魂早就换过一身衣物,在埋葬老人後,他痛快的洗了一个澡,寻及老人的包袱,捡了件乾净的上衣穿上,再把老人的‘银钩’宝刀系於腰边,风尘仆仆赶了回来。
现在听周古这麽一问,脸色一沉道:“昨夜我遇上杀手,你们给我小心一点,不要被杀了。”
说完,头也不回跨步而去。
留下李本初、周古二人面面相视。
又三年,秋,九月。
月魂真的变了,自当上大将军那一天起,他的脾气转变得暴躁无常,时常骂人,甚至动辄杀人。
‘左领军卫’下的‘门荫’们人人自危,夜夜难眠,生恐月魂会在半夜突发奇想!临时出阵。
但是在月魂这种诡异的调兵遣将方式下,与突厥的作战如斩将搴旗,所向披靡。
突厥军一闻‘左领军卫’大军,无不望风而逃,或一迎战便溃不成军,杀得突厥颉跌伊施可汗阿史那拔悉密上贡求降,不敢再战,举国震惊。
而林日咎早在月魂当上‘左领军卫’大将军时,便又‘转辟’回来,三年下来亦晋升到从三品‘云麾将军’之职。
月魂更蒙皇上恩宠,御赐‘上帅’之名,官拜正二品‘辅国大将军’之职。
如今,战事已了,大军准备班师回朝,由阿尔察博格多山回师,预定一个月後到达河套解散,由各折冲都尉、左右果毅都尉,各领辖下府兵回折冲府。
而大将军以下官职,不属地方折冲府管辖,直接隶属中央十六卫中的大小将官,一律‘将归於朝’。
是夜,银盘挂空,洒华於地。
月魂同林日咎、李本初、周古,以及李本初的堂弟文羽,以及一干亲信於西营外烧烤。
本来月魂当居住於主营才是,然而主营却被‘监军’李太达所占去,月魂不愿与他争住的所在,故退让一步,屈身西营。
林日咎曾为此事要找李太达理论,不料月魂却说:“我是主将,所以我住的地方就是中心,就是主营,李太达是甚麽东西,他‘古骁骑’凭甚麽资格住我主营,哼!”
的确,自月魂坐上‘左领军卫’後,军里一切大小事务、卷宗文案,每一样都送到了西营月魂的居处那儿,在无形中,西营已经成为主营,而原本的主营反倒变为甚麽都不是的营了。
换言之,没有人会把文件送去他那儿,即使开‘行军会议’李太达也只有移尊就驾前来西营协商。
月魂咬裂一块羊肉,大口嚼食,脸色阴森可怖,连日下来,每当越近河套一步,自己的心更抽紧了些。
原因无他,只因一旦‘将归於朝’身为‘上帅’的身分,势必与大内第二高手云归尘闹翻不可。
况且,依自己现在的实力,也绝对打不过他,那魔门宿星老人之言,如今声犹在耳。
这三年下来,自己可没有用过任何的‘极道’绝学,只用‘天医秘术’里的心法迎战。
然而,体内那一股噬血魔性,倒不时由压仰的内心深处呈现於外表的个性当中。
更由於无法有效的舒解那狂暴残猛的杀意,使得身、心双方面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很大的伤害。
日积月累下,月魂也知道自己的言行举止都改变了。
但是他明白,在冰冷的表情之後,他的心是甚麽样子?没有人能够改变他。
尽管内心里面不愿意回京覆命,然而大军还是回到了河套附近,再过二天,军队就要解编撤换宿卫‘戍边’。
从军七年,知心无人。
月魂灌饮浊酒一口,火辣辣的酒气从肚腹上窜,直到他打呃。
突地,蹄声由远急近。
西营之前闯进了一匹马,马背载著一个浑身血污的人,瞧他身上血迹未乾,刀伤剑痕明显是经过激斗之象。
月魂扬眉。
那个人一入营里便摔跌马下。
文羽向前寻视,只闻及他口中断断续续的声音不断传来“东……方…五十里……突厥…马,马贼……劫,劫村!”话音隐没。
文羽先按向他脉膊,再探手到他口鼻,证实他已身死,回首一望,月魂正冰冷的瞧著自己,心神一颤。
林日咎等随侍一旁,齐望向月魂,听候指示。
月魂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道:“三天前围捕马贼的是谁?”
文羽栗声道:“是卑职…”
“谁放的!”
“李太达大将军……”林日咎代他答道。
“很好。”月魂嘴角浮现一道邪恶的笑容,倏然转身喝道:“备马!”
众人一愣!林日咎问道:“就我们……”
月魂漠然轻点一下头。
转眼间,众人朝东方执策军骑而去……棒火光耀。
钢刀上反映著一群刹如妖魔的马贼,持有者是一名年约五十,额现三纹,双眼阴沈的人。
见他钢刀寸进,有技巧性的推压,面前孕妇哀声凄厉,盈眶血泪,挣扎、痉挛!她痛苦的感受到刀身在脏腑中的冰凉性,那原不属於她,而今亦非她所有,阵阵的抽动不停刺激著身上每一寸肌肤。
她涕泪纵横,无力的握紧刀,鲜血混合左肋流出来的血,顺著刀缘流向刀柄,滴落。
软弱的她丝毫没能阻止刀的前进之势,尽管她自认为已经用上全力去阻止,在外表上反而像是她希望刀身更加深入一点。
眼神无力的觊望远方一双冰冷的眼睛,绝望一笑,倏感强烈的空虚侵蚀全身,黑暗吞没了自己,一只大手已从左肋现出的伤口硬挣破入体内,那一个小生命,早在大刀贯腹之时便已身亡,炙热的伤口已将麻木,疼痛不再。
猛地,她终於看到了‘他’血淋淋具有人形的‘他’!疯狂不顾一切号叫,眼中好浓的怒气映在迅快的刀身之上。
挟带大量鲜血的人头落在三丈开外的沙地中。
月魂等人正刚好瞧见这一幕景象,文羽呻吟叫道:“天啊……真的是他们……”
“杀了!”
月魂率先而去,腰际上‘银钩’出鞘,一抹流光伴随一声惨呼,开启了另一场屠杀。
这村落很小,小到一条直路到底,那沿路上横七倒八血流成河,死不瞑目的尸首散倒各处。
马贼闻及叫声纷然从屋内冲出,面目狰狞,挚刀大吼,但是在看清楚迎面而来的是何人物之後,瞳孔剧变,大骇转身而逃。
月魂的灵觉延伸,把握住挡在路中的马贼身上每一个变化,阴冷一笑,掠身。
但见夜袅般的黑影,逐渐漫射出层层刀光,那刀光似雪,片片四散,轰然爆现,威力扩张盈丈,罩及数人。
血溅雾扬,支离破碎。
倏闻矢号!眼前马贼一 一中箭倒地。
月魂不必回头,知道林日咎与李本初的‘骑射’可是本军里第一流高手,那箭从他们手里发出,绝无人受得了。
林日咎的‘骑射’除了可百步穿杨之外,更有‘散中’的本领,他曾经在一场校阅骑射的考核中表演出以快骑奔驰,於百石铁弓中夹上七根箭,分别射中七靶红心。且,铁簇尽没靶中,可比得上三国黄忠将军。
而李本初之‘骑射’又大不相同,他有‘速射’的本领,能於十丈里连射四次,并箭箭命中靶心。
月魂踏步,踹开一道木门,入眼的是污秽丑恶的影像,一名女孩正啜泣不已,空洞的眼神极尽绝望。
月魂面无表情,冰冷如刀的目光盯射那一个尚未成年的大男孩身上。
大男孩全身赤裸,双腿撑开女孩胯下,左掌怒抓她纤细的一双柔夷,右手却扯住她一部分披散的长发,令人触目惊心的,女孩的股间鲜血淋漓,脸上及身上可以看得到的地方几乎污青紫黑,折破半掩的上衣难掩颤抖。
“畜生!”文羽於月魂身後骂道,拔剑。
大男孩警觉性地回头,眼里充斥凶残邪恶。
蓦地!他换了一张嘴脸,哭跪地上叩首不止,恸哭道:“对不起……这不是我自愿的……是他们逼我的……”
外头寂静得怕人,该死的已死,已逃去的逃去。
一干人等立在月魂身後,冷眼旁观。
缓缓的,女孩嘴角慢慢流出一道鲜血…空洞的瞳睛已然放大。
她看起来未超过十岁啊!大男孩磕得头破血流,企图以可怜来推诿此次罪大恶极,不可饶恕的淫行。
月魂漠然,当他不说话的时候,谁也不晓得他在想甚麽,只有无法限制的阴森邪恶。
“‘紫河车’是谁要的。”月魂淡然道。
一惊!大男孩摇头道:“我不知道!”
笑!月魂难得的笑容浮现.道:“我叫月魂,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就比你了解很多东西……尤其是……身上的东西一旦离开了,即使没有丢掉,也永远不能像以前一样……你,明白吗?”笑容可掬。
大男孩一阵栗然,目中更惊,拚命点头。
“很好。”月魂春风一笑再道:“该说了吧!”
大男孩屈伏道:“是李太达,他正在练一种邪门魔功,须要用七七四十九具‘紫河车’来完成魔功的小乘境界……”
“胡说!”李本初喝道。
“我相信。”
月魂不理众人惊愕的眼神,自顾自言道:“难怪最近我常闻到一股血腥味……原来如此…难怪…呵呵呵呵……”
忽狂笑起来,终於找到了杀他的理由,也同时找到离去的理由,一时间,心情变得非常轻松。
笑声倏止。
月魂急然转身而去,临走时喊道:“杀了!”
大男孩眼睛不断睁大,睁大……文羽进身持剑一送。
惨叫划天——︽︽︽︽日初升。
月魂及一干将官立於营寨西侧十里外。
林日咎口气凝重道:“上帅……你真的要走……”
李本初及周古同时叹了口气。
月魂无奈道:“事已至此,别无选择。”
手一丢,一颗人头於沙地上滚动。
是李太达!月魂忽道:“林将军……‘左领军卫’就交给你了…”
林日咎一震!李本初道:“上帅……您可能会通缉,所以……卑职劝您离开之後最好暂时改名换姓一阵子……”
文羽、周古齐然点头。
月魂苦笑道:“我知道”
脑中忽想起一个人的面孔,再道:“我会改姓‘风’”
“风!”
“是的,这个‘风’字对我而言有很大的意义…”月魂沈吟道。
看到了众人询问的眼光,月魂道:“灵山清云,吹苗拂琴,若能似大自在风无处不至,一游万里,非风之姓,又何足名之。”
众人恍然。
“好!我走了”﹂月魂断然道。
“小……小魂!”林日咎突然叫道。
走前一步,驻足,月魂不回头,道:“林将军,何事?”
“保重。”林日咎大声道。
气忽一窒,月魂猛地点头迈步离去……风滚沙扬,一望无尽,此刻,所有人彷佛能感受得到,那孤寂的背影後是孤单的心。
第八章 医心小筑
碰碰……红漆褪落重现原木色泽斑斓的大门,正被人用力敲著。
门边一只四尺长半尺宽的牌上写著‘医心小筑’四大字。
这‘医心小筑’里住了一个人。
叫风月斋。
他是个大夫,而且不是寻常的大夫。
他所医的对象,不论是任何人,多重的病痛,沉疴难愈的旧疾,均只用一根针就能治愈。
而且他的收费很便宜,一针一文钱。
没有一文钱上门求医的话,他会见死不救。
他的脾气不好,非常的不好。
他容易生气,很暴躁。但是从来不会因为生气暴躁而不去救上门求医的患者。
他从不出诊,这世上能够让他出诊的对象,据他说只有一个人; 当今的皇帝。
这当然是他自己在说笑。
每一代的皇帝身边总有几个钦赐御医在一旁照料,‘太医院’的大夫少说也有六、七百名,何时才轮得到他去献艺?武林人士就不同了。
风月斋眼中的武林中人几乎都是蛮横、不讲理的。
就曾经为了不出诊而干架过。
而他,总是胜利者。
他的武功很高,高到甚麽程度?任谁也不知道。
向他挑战者从没有不在身上带著记号的。
他脸上常年戴著一个可以露出下颔的面具,面具是白色的,就如同他常说人要活得清白。
但是从没有人看过那面具底下,他那一张‘清白’的脸。
换句话说,他的脸是个秘密。
他曾说:大夫的职责是救人,当我除掉面具时,就代表我不是大夫。
知道这句话的人如今正在敲门。
“风先生,您快起来!这儿有人受伤……”皮肤黝黑,器宇轩昂,相貌堂堂的青年急声高叫。
他脚下仰躺个浑身是血,脸颊泛黑,气息奄奄的大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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