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解甲
月盈柳眉一挑,微瞠道:“华老你不用耽心,一切事情咱‘九大侍婢’一肩挑了,你这位宿星级长老,就请回你那二十八宿中,西方‘颢天’昂星高枕吧!”
华贵不悦道:“华贵不是怕事,月盈你这话太伤人。
当年大小姐对我等‘九野九天’二十八宿星有极大恩典,你‘月族九婢’虽然常年侍奉大小姐,得以出入本门至高无上之‘金匮’然而你却不知道能够进入‘金匮’里一览本门秘典,实是我‘九野九天’二十八宿长年以来最大的心愿。
况且,我‘九野九天’乃是旁系子弟,非能与你等‘月族’嫡亲所可比较,大小姐给我们旁系如此破天荒的恩惠,我‘九野九天’又岂是忘恩背义之人?像此次大小姐故亡,少主失踪!我‘九野九天’二十八宿诸人各自舍弃本支流派进入江湖寻找少主,难道你不知道吗?”
月盈忽然叹道:“看情形你还不知道?”
“甚麽?”华贵一愣问道。
月盈脸色微愠道:“你‘九野九天’诸人除了少数几个没有接到本山‘魔君秘令’外,其馀宿星级长老早接令返回各支流派了。而你,正是那没有接获秘令者其中一个。”
一震!华贵怒道:“是‘天君’的主意吗?”
月盈摇头道:“令是二小姐发的,是否‘天君’所为?难以知之!反正,秘令也只会对你等‘九野九夫’二十八宿星有著拘束与执行力,对咱们从小侍奉大小姐的‘月族九婢’可没作用。
照理而言,大小姐一死,咱们九婢就该全部自尽以陪大小姐长眠黄泉,但是大小姐却又留书一封,托大姊转告我们免除‘月族九婢’一切诸务,并将咱们九婢逐出本门。”
华贵心中一跳,惊道:“这麽说来……”
“是的……”月盈眼眶一红,哭道:“即使咱们自尽也无法陪葬了……”
掩袖拭泪。
华贵黯然叹道:“大小姐是为了你们好啊……唉……”
月盈道:“咱们这些年来想尽办法想把少主弄出本山,但是凭三个月前由本山传来的讯息证实,原来大小姐与少主并不在本山,而是住在离本山五十里地的一处庄院。
咱们九婢想也想不到,原来大小姐母子二人竟…竟然就住在月族古厝中……唉!太大意了……”
“世事难料……”
华贵感怀著,再道:“我怎麽也想不到他居然会抛弃大小姐。”
月盈幽然叹道:“此事摆在眼前,谁赖得了!他将怀有身孕的大小姐弃置於本山不顾,唉……这九年来、真不晓得大小姐母子二人是怎麽过的?”
华贵道:“他知道大小姐已经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吗?”
月盈摇头道:“可能不知道,连大小姐被老主人废去一身武功以後,才发觉自己有了身孕一事看来……他是不可能知道的。”
华贵别有会心道:“也许他已经知道大小姐真正身分了……不然……”
月盈心中一动,怏怏不乐道“大小姐与他乃是正式拜堂完婚的夫妻……咦!这里有个孩子。”
不知不觉二人已经走到男孩身旁。
“你看!”
华贵指著男孩,吃惊道:“他的嘴巴……他,他好像饿得吃这死狗身上的蛆呢?”
“怪可怜的!”月盈同情道。
华贵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布包,摊开一看,剩半块饼,他走到男孩身旁,将饼放在男孩手中,感伤道:“看著他…我不禁想到了少主…如果少主也像他一样吃蛆虫维生的话……我……我……”
再也说不出话来。
月盈心中凄然,心有同感。
华贵起身,摇了摇头,默然。
“走吧!”月盈道。
瞧见男孩的景象,在二人心中留下一个阴影,他们也是怕少主与男孩发生同样的际遇。
又三年、冬、腊月。
鹅毛般飞雪,宛若飞絮散花一般,从天而降。
潼关外的平家村里一条暗黑小巷中,男孩瑟缩於墙边的馊水桶旁。
背后是一间酒楼,每当有客人走後,酒楼里老夥计总会把客人吃剩下的饭菜倒进馊水桶里。
男孩等的就是这个。
那对他而言,可是比甚麽东西都来得重要。
在男孩流浪到平家村之前,他尚不知道可以守株待兔,如此轻易获得食物。
一直到三个月前,他为了吃一粒掉落在粪坑里的馒头,而跳下粪坑去,捞起馒头就食时这家酒楼的老夥计叫住了他。
那颗馒头才吃了一半!老夥计手上有一盘剩下三块的‘糖醋排骨’。
老夥计的名字叫做风竹山,他道:“喂!你不要再吃那个馒头了?好脏啊!这里还有三块‘糖醋排骨’你先吃吧。
待会儿如果还有客人吃剩下的饭菜,我再拿来给你。
那颗馒头!你就丢了吧!不要再吃了……唉……真可怜!是谁家的小孩?他的父母真是的!”
然後他摇了下头走进酒楼的後门。当然,那一盘只剩三块的‘糖醋排骨’留了下来。
这粪坑,竟是在酒楼後门馊水桶边。
男孩永远也忘不了这‘糖醋排骨’的滋味。
从那一天起,他便守在这馊水桶旁,直到现在。
今天真的很冷。
冷!男孩不是没有遇过,之前三年的每个冬季,他哪天不是冻得死去活来。
幸亏有母亲教授的呼吸吐纳之法,以及那捞什子的‘天医秘’心法,他才能捱过酷寒的折磨。
每一次他冷得几乎失去意识,那古洞中‘天医秘’书中所记载的穴道便会轰然地自动生起一股暖流,慢慢地走向全身受冻伤之处。
而且,娘所教的吐纳之法亦会自然而然的运行起来,并也生出一道冷流,同那一股暖暖的气汇聚在一起,再相互交缠,循环全身,使自身不畏寒冷。
男孩也知道,自己之所以能捱过风雪、饥饿,全靠体内这二道寒热不同之气,因为他也看过很多人死於大风雪当中。
而今,他已经能够自动的稍微控制一下体内二气的运行。
现在他冷得发抖,单薄的衣衫又破又旧,对保暖而言,仅只产生一点点非常可怜的作用。
所以他‘希望’能够把这二股气给‘弄’出来,好暖和一下这个身体。
‘天医秘’的气懒洋洋的出现;另一股冷流一唤而出。二气慢吞吞聚汇,老牛推车般循经过穴。
霎时,寒意大大的驱散。
一阵马蹄车轮声由远而近,马嘶声在巷外响起。
男孩知道又有客人来到酒楼了,因为他听到了马啼声没有远去。
忽地後门一开,风竹山探头而出,皱眉道:“风雪这麽大,你怎麽不找个地方躲避风雪?”
额上皱纹层层浮现。
男孩闻声苦笑道:“我……找不到地方去……”
默然,风竹山老脸一沈,咬牙道:“这样吧,你今天便和我回去窝一宿,如果我那个婆娘不反对的话 你就在我那儿住下吧!反正我两个老头儿也缺人作伴!如何?”
男孩眼神一亮,一股温暖的感觉飞快的传遍全身,他苦涩的笑容,感激涕零道:“谢谢……谢谢…”
不知不觉中泪流两行,不多时又变成两条小小的冰柱。
风竹山笑道:“你等著,有贵客上门了,才一个人而己,就点了十多样大菜,待会儿剩下来的饭菜,可有你吃的呢?”
忽瞧见他头脸上薄薄一层雪带著一丝白色烟气上升。
男孩听得眉开眼笑,不住点头。
“你再等一会儿吧?”
风竹山缩头、关门。
“卡”门又开了,风竹山再度探头,两眼游移,怀疑道:“你会不会冷?”
说话中团团热气从口里喷出。
“不会!”
男孩摇头道,可是身子不住发抖。
“唉……”
风竹山摇摇头,拿出一件袍子丢给他,再道:“好生盖住,冻著了就不好了。”
也没再说甚麽,便把门关上。
男孩颤抖的小手把袍子覆盖住身前,浑身暖和起来。
突然间——从巷外跑进来一个比男孩更壮且大不了几岁的少年。
少年一把抢过袍子,蛮横道:“东西给我!”
愣了一下!男孩忽起身抓住袍子不放,抿著唇。
少年一气,劈头用力打了男孩几个耳光,怒道:“浑蛋东西,我叫你给我,你给不给?”
男孩嘴角流血,脸颊微肿,倔强的猛摇头,死也不给他。
少年性情凶暴,见男孩小手抓著袍子不放,肆无忌惮的对男孩施以一顿拳打脚踢,怒拳雨点般落下。
男孩忽然间觉得,少年的拳头与姨丈的拳头相比,简直是不成比例,少年用力的揍、打、踢、踹等对男孩而言,无异於隔靴搔痒,无济於事,也起不了啥作用。
这少年,是附近一个流氓的儿子,自从自己来了平家村之後,便常常受到他的欺侮。
而今,他竟敢抢自己“恩人”的东西,男孩心中大怒。
少年倏然用力把袍子一扯!布帛裂声。
袍子领口处现了一道缺口,二人同时一呆!男孩征仲,心中狂跳不已,紧张的松手。
少年趁机将袍子完全夺去,并且穿在身上,趾高气扬大笑道:“哈!还不是落在我的手里!”
男孩血气上冲,忍不住踏前一步,扬掌一拍大叫:“可恶!”二道冷暖交缠的气倏然从四肢百骸注入掌中。
“啪!”
少年一个闻声竟应手而飞,跌出巷子口动也不动。
男孩呆呆的瞧著自己手掌,异常惶恐,第一次打人就把人打死了!“怎麽办?怎麽办?”手足无措的想道。
天上的雪持续的落下。
未及片刻,少年身上已尽是被雪花盖住,斑斓异常。
男孩仍在发呆。
忽然一个大人的身形出现在巷子口,男孩吓得曲身躲在馊水桶後,心里头七上八下,头靠在桶子与墙的缝後,眼睛眨也不眨,从那直直一道缝中朝巷口看去。
大人扶起少年,少年已经冻得嘴唇发紫,脸色苍白。
男孩心中一跳!吓得几乎哭了。
大人微微侧身,让少年的头靠在他的身上,探手握住少年脉膊,良久才吁了口气。
男孩见到大人从身上掏出一只玉瓶,倒出一颗红色药九在少年嘴里,大人的脸,男孩看得清楚。
没多久,少年清醒了,微咳了几下。
大人扶起少年,帮其拍除身上部分积雪,道:“你怎麽会昏倒在这里?”
少年游移的眼神落在馊水桶上,哼道:“饿昏的。”
“他说谎!”男孩心里怒叫道。
大人再度问道:“你爹娘呢?怎麽会让你饿昏在这儿?”
“死了!都死了!就算我死了,他们也不会管我!”少年毫不在乎地怒道。
大人微微一怔!从怀中拿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给少年,叹道:“你去吃顿好的吧!”
少年眼神全然发亮,道了声“谢谢!”贪婪的接过去。
五两银子,足够让一户普通人家过上一年了。
当时的物价,一碗阳春面才不过几文钱,一两足有十贯,一贯一百文。
试想,对面前这个出手如此阔气的财神爷,少年又怎能不和颜悦色以对?直露出欢天喜地的模样。
男孩在馊水桶後瞧得气愤不已,暗暗咬牙。
大人眼眶一红,长叹道:“可怜的孩子,没有一个父母肯把自己骨肉舍弃。今日我救了你,不为别人,只为自己。
只要我那流离失散的骨肉,若也能像你一样,遇到一个帮助他的人,让他不受风吹雪冻,我便安心了。”
这话一完,便上了马车驾车离去。
少年呆呆的瞧著地上二条车轮痕迹,突然褪下大袍,朝巷内一丢,高叫道:“你好运,臭小子!”愤然离去。
男孩听到大人离去之前的一番话,心如刀割,那无奈与不舍的话宛如刀割在他心中挖出一个个血洞。
为甚麽别人的父亲如此著紧自己的孩子,而我的父亲却不要我了?别人的父亲会为了自己的孩子而照顾别人的孩子,我的父亲呢?他又在哪里?他知道他的孩子如今过著甚麽样的日子吗?男孩痛不欲生,怒恨到极点,跪趴在雪地上,默泣!泪水一滴一滴掉在雪上,倏成冰泪。
突然——启开声传入男孩耳中,他惊觉一震!先瞧了前头地上大袍一眼,再回首看著探出头来的风竹山。
微微一愣!怎的他眼里恐惧之色这麽浓?风竹山见回过头来的男孩涕泪滂沱,结成冰的泪柱纷然掉落雪面,再偷眼观及棉絮四散的大袍衣领,脸色一变,问道:“你……喂…喂……不要跑……”跨步追出。
却见男孩头也不回,痛哭失声,飞快的跑出巷外,叫道:“哇…对不起,对不起……”
强烈的罪恶感侵袭在男孩身上,使他不敢面对这一位对他有著大恩的风竹山。
风竹山并没有责怪男孩的意思。
他见到男孩哭,大袍破,只不过是“人之常情”是要“换了种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