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十二亭
慕容山庄“墨兰轩”桌子上摆着一幅打湿的长轴,慕容兰娟不在,芸儿上茶来,不由凑上轻念道:
“桃花开,梅花落,满园春光无外泄。春风短,蝶燕欢,几曾亲见,醉倚斜栏。乱乱乱。
飘香径,蜀裙折,夜夜对红空寂寞,苦苦盼,泪痕残,雕栏仍在,三月已残,难难难!”
“咦?小姐什么时候又写诗了?可这又不是小姐的字迹,会是谁呢?”芸儿不由沉思道。
“啊——想起来了,江城月江公子!难怪字迹这么熟悉,这不是三年前花灯会上的那回事吗?原来他也暗恋小姐,嘻嘻……这倒没想过。”芸儿笑道,却又寻思:“这纸这么旧了,以前怎么未见小姐拿出来过,怎么还湿了这许多?嗯?小姐呢?小姐哪里去了?小姐——小姐——”芸儿连忙放下茶走了出来。
刚走的两步,却见慕容兰娟正坐在亭台上怔忙的对着桃花发呆,不由上前轻轻推了一把:“小姐,你又在想什么?”
慕容兰娟回头,见是芸儿,不由道:“你怎么也出来了?”
芸儿头一偏:“我给小姐送茶,不见你在,所以就出来了,哎——房里那篇‘蝶恋花’……”
“是你江大哥的!”慕容兰娟淡淡道。
“果然是他的,那你——”芸儿不由小心的问,只一个何天香就一塌糊涂,若再加上个江城月,那该如何是好?
“哼——”慕容兰娟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凄惨的笑容:“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了,他跟李姑娘倒是满般配的一对儿!”说到这里,不由又想起何天香,泪便又落了下来。
芸儿一见,连忙拿帕子替她试泪:“你看你,又来了!一天两天总这样,让我们见了也是心痛!”说着,自个儿的泪也就真滑了下来。
慕容兰娟见自己的芸儿也哭,连忙收了泪问道:“老爷可走了?”
“三更天就启程了!”
“哦。”慕容兰娟略一沉思:“你去给我拿件衣服,我要到茅屋那边去一趟。”
“啊!”芸儿不由吃了一惊:“小姐,那可是禁地呀!”
“我知道,你不用管,只去取我的衣服来就是了!”
坟旁的茅屋内,老人也一脸迷惑:“娟儿,这何天香到底怎么一回事?如若说他对你无情,却又何必露面替你打擂击败血无天?倘若说他对你有意,那又怎会最末了又借故离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连老夫也糊涂了!”
慕容兰娟一脸戚容,垂泪道:“老前辈,娟儿看来是没人要了!”
“别胡说!就是全天下的姑娘都嫁不出去了,抢你的也会抢破头!”老人说到这里不由又叹道:“唉,天赐若在的话,也该与这何天香一般大了吧!”
慕容兰娟一惊:“老前辈也有儿子?”
老人一呆,随即黯然,右手拍拍床案:“娟儿,你坐下来,你不是总问我你娘的事吗?你现在也大了,我就说一个故事你听吧!”
慕容兰娟心道:“到底有什么事情,非要到这时才说?以往问爹,爹也总是推三阻四的,看来这事不是那么简单。”她心中虽翻来覆去,但还是依言坐了下来。
老人双目出神地盯着窗外盛开的桃花,思绪却又飞回了那遥远的从前。他的语调平缓而压仰却又如一块磁石:“娟儿,你知道坟中埋着的是你娘,却不知道还有一个人也是埋在里面的。”
“什么?”慕容兰娟大惊失色:“还有一个?我娘的坟里埋着两个人?”
“不错!”老人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一个是你娘,一个是我的妻子邢玉。”
“怎么……”慕容兰娟不由瞪大眼睛。
“别打岔,让我说下去。”老人沉声道:“二十年前,江湖中出现了两个出奇的剑客,他们是兄弟俩,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来历,但他们的出现却给了江湖以莫大的惊骇。并不是他们的武功太过高绝,而是他们的气雅风范,在江湖上创下了一个又一个的神话。兄弟俩中,弟弟犹为出色,竟使当时的武林泰斗‘北尼’的四个女弟子‘四绝’痴想狂追,但阵阵坎坷过后,这位弟弟却未与这四位江湖中人人争羡的佳人成亲,相反却娶了一个名叫雪凤的小家碧玉。‘四绝’因情挫而反目成仇各寻一块绝地隐居,这便是当今武林四大绝地的由来,这在当时是一件大事,要知道除却武功,添愁城添愁仙子董宛宛的琵琶,长恨海长恨仙子李袖珍的歌技,绝情谷绝情仙子萧红月的洞萧,相思洞洞主花盈盈的舞姿,那在当时都是极绝的。四人遭此重挫,江湖中许多有情之士也愤愤不平,竟联手扫荡这位弟弟,但一直找了一年零四个月,并没有发现他与雪凤的踪迹,此事也就渐渐淡了。但‘四绝’直到今日犹自未嫁,可见这位弟弟的魅力之大了。
那位哥哥虽不若弟弟出名,却也风流倜傥,游剑江湖,不久便与武林中一位侠女邢玉成了亲,并很快就有了一个小男孩。可造化偏偏弄人,正当一家感情进入峰巅之时,那哥哥却又鬼使神差地迷恋上了她的义妹,而他这位义妹却对另一位江湖豪客情有独钟,并很快嫁给他,有了一个女孩。可她心地善良,又不忍心伤害他的义兄;于是原本温馨的友情便忽的复杂起来,四个人在这个圈子中越陷越深,谁也不能自拔。终于有一天,那邢玉再也忍耐不住,竟由爱生恨,在得知丈夫又去纠缠他义妹之后,竟将儿子抛进深谷,在一个夜里偷偷找到他义妹双双同归于尽。
这位哥哥闻讯赶到后,已经什么都晚了。邢玉又是抱的她那么紧,两个人分都分不开,所以只好一起下葬。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向那位豪客忏悔,但那位豪客已不再认得他。他本也想一死了之,但这仍不足以赎回他的罪,他唯有自断一臂,结一草庐于坟前,发誓一生清灯孤影,伴着这座坟墓;是向他的妻子孩子赎罪,更是向他的义妹,妹夫赎罪,他每日对着坟墓忏悔,流泪。只求坟中的人能原谅他!虽然他知道那只不过是奢求,但他依旧在祈求,岁月如白驹过隙,一晃已是十八年,但他依旧在祈求,他已不求他们再会有什么垂慰于他,他只是希望能够以心偿还她们一些什么,如此而已,如此而已……老人说着,泪已扑簇簇地落下来,打在他唯一的右臂上,湿成一片。
“你就是那个哥哥,我爹就是那个豪客,那个义妹就是我娘?”慕容兰娟同样在呜咽。
“不错!”老人缓缓道:“我就是那“春阳冰梅双飞剑”中的老大‘春阳剑’何梅王宣,也就是杀死你娘的凶手。”
“不,老前辈,你没有错!”慕容兰娟已泣不成声:“倘若,爱是一种错的话,这世间又怎么还有真情在?倘若爱是一种错的话,天下又还分男女做什么?真心爱一个人,你并没有错!错的只是苍天,错的只是造化!”
“娟儿,你还是错了,我们都错了!”老人轻轻地抚摸着慕容兰娟的长发,怜悯地道:“我错就错在不该对怜儿动情,而怜儿错就错在对我太仁慈了,而阿玉的错,却是错在她爱我爱的太深了。错错错,终于成了这样的结果,这难道还不是我的错吗?”何梅王宣顿了一顿又对慕容兰娟道:“娟儿,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吗?”
慕容兰娟摇摇头。
老人看看她,黯然道:“娟儿,‘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就是怕你为情所困,不知进退,以至于如我一样铸成大错。那何天香固然是好,但你也要分得出轻重,得放手时且放手,这样于他于你都好!
“不,老前辈,你又错了!”慕容兰娟摇头,泪落如雨:“我从不信天命,我只相信我自己!更况且我们的开始也并不是一个错误,他既能来助我,就证明他心中有我,我们既能相识,就一定也能相知!”
“唉,孩子,你终究经历的事少,难得你如此痴心,可痴心又有何用?我不也就碰得头破血流,悔恨终生吗?”
慕容兰娟突然站了起来,紧紧地盯着何梅王宣:“老前辈,我相信何公子,我相信我自己!而你的失败,只或许因为你的开始本就是一个错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一个注定有着绚丽开始,凄冷结局的错误!你说的对!但爱一个人是没有错的,更关键的是在于爱谁?!我们不同,我们真的是不同的!”她痛苦的摇着头,一步一步地退出了房间。
“或许,真的又是我错了!”老人痴痴地道。窗外,一片桃花正孤零零地飘落,摇曳在风中。
慕容兰娟的闺房里,慕容兰娟正在忙着收拾东西。
芸儿突然问道:“小姐,咱们真的要下山吗?”
慕容兰娟忙碌地道:“自然是真的,你还愣着做什么?快收拾东西!”
“是不是等老爷和江大侠他们回来……”
“不等了,我们自己下山去找!”
“那,找着人又能怎样呢?总不成你指着他的鼻子问:“喂!你到底娶不娶我?”芸儿笑道。
“你以为我不敢?”慕容兰娟猛然抬头。
芸儿看着她倔强的大眼睛,不由一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我们马上下山,不管他在哪里不管他现在怎样,我一定要找到他,一定!”慕容兰娟看着窗外满山的桃花,眼光突然痴迷起来,如烟又似雾,谁也说不清楚。
却说三人如飞般遁走。不一时已来到数十里之外。何天香依旧催步前行,婷儿与慧香却早已忍受不住,不由叫道:“何大哥,我再也跑不动了!”
何天香不由回头:“好兄弟,打打精神,否则让她们追上来,咱们可就扯不清道不明了!”
不料话尚未完,婷儿早已一屁股坐在地上:“都跑出几十里地了,她们还会追上来?”
何天香叹一口气,停下步子,正想去拉婷儿,却不料那边慧香也一屁股坐了下来:“确不能再跑了,我的脚好痛!”说着取下鞋子来,只见白晰的脚底上已磨起两三个血泡,每个足有小指头大小,充了血,红红的,鼓鼓的,难为她怎跑这么多路来。
何天香见了,不由一阵内疚,连忙蹲下身来,轻轻捏住她的小脚儿道:“对不起,我只顾跑,倒让你们受苦了。”
慧香大惊,待要收脚,却一时抽不回来,不由抬头向婷儿看去,却见婷儿正站在何天香背后捂嘴儿向自己笑呢。
慧香的脸红的厉害,眼珠一转,却不再收脚,只笑道:“其实呢,何大哥也不用内疚,若不是我们公子,我才懒得跟你疯跑呢!要道歉,你也得向我们公子道。只是我觉得,这么多路下来,她的脚也不会太好受了!”
何天香听了这话,不由也向婷儿笑道:“婷儿,要不要我也给你揉揉?”
婷儿不由啐道:“你别听她的。这个臭小子就只会乱嚼舌根儿。”说着人已到了慧香身后,轻轻一扣她的脑袋:“行了,臭小子!还不起来?咱们要赶路了!”
“是!”慧香扮了处鬼脸儿,穿上丝袜,又套上鞋子,爬身起来,不料刚才奔行之中尚不自觉,此时一落脚竟如踏火履炭,只瘸瘸地走了两步,额上已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来。
婷儿见了,连忙过来扶住,慧香忙咬牙道:“不用,不用,我自个儿还走的来!”
婷儿急道:“慧香,你别逞强了,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脚上的泡要是破了,那该如何是好?”说着,便强行扶着慧香向前行去。
“公子!”慧香看着婷儿也略略有些瘸的右脚,不由低叫了一声,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儿。
“这么大了还哭!”婷儿见了,连忙捅捅慧香:“快把眼泪擦干,不要让何大哥看见!”
“是,公子”慧香轻声道:“只是太折煞慧香了,慧香承受不起!”慧香一面说着,一面拭去眼角的泪痕。
婷儿不由烦道:“怎恁的罗嗦!等你脚好了,哪怕天天背着我呢!现在乖乖给我闭了嘴巴走路!”
“嗯,公子!”慧香这次倒挺顺从,两人一瘸一拐地搀扶着向前走去。夕阳中,两个人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却又那么的亲密无间!
两人语声虽低,但又怎能逃过何天香的耳朵?他在后面看见主仆二人一瘸一拐的身影,不由感慨万千,遥想当年自己小时在雁荡山涧中摔坏了腿,师父抱着自己的时候,不也是这种感觉吗?
只是自己已经离开雁荡有数日,却也不知道师父现在怎么样了?想到这里,何天香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惆怅,解景生情,不自觉的低吟道:
“蝶莺轻软,燕雁留欢,斜辉默默点幽然。二月梅花方得谢,三月桃花即嗔漫。
暗香浮动,此情难传,山山俱为相思染。何须日日苦纠缠,有情长在天地宽。”
吟完之后,想想自己与师父在雁荡时又是何等的超然,然而于此时却又做出这样黯然的句子,再想起自己的寻仇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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