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十二亭
,整个市上已开了锅。
“盛源缎庄”厅堂里,伙计们正忙的昏头转向,突然自门外踏进一个蓬头垢面,衣破烂衫的人来。
伙计们还以为是叫化子,连连摆手道:“待会儿再来,现在忙不开!”当下又去做别的事,再抬头时,却见那人仍再原地未动,不由气道:“你没听到吗?”
那叫化子却开口了:“在下是来做衣服的。”接着手中光亮一闪,却是一锭三两重的银元宝。
掌柜的眼光立时一亮,连忙迎了上来,有钱的就是祖宗嘛!
“咳,公子,你要做件什么衣服呢?”他听声音便知道这人不会太大。
“你随便给我做件就得了,唉,只是可惜了这件袍子!”叫化儿惋惜的道。
来的正是何天香,他以前没做过衣服,也不知道衣价到底几何,惟恐不够,便拿了三两银锭出来,却不知一件上好的衫子只需要一两银子便已足够了,掌柜的又怎会不殷勤照顾呢?连忙派人带他到后面洗脸,自己又亲自裁了半匹上好的蓝缎子,让衣匠们立时做了起来,外加数尺白缎子做的一套内衣,总共也不过才值二两三钱银子。
“盛源”不愧是龙泉最大的衣店,不过半个时辰长衫便已做了出来,正好何天香也梳洗完毕,当下穿上一试,抬臂伸腰,正好合身,当下推门而出。
一除数日泥垢,何天香身上一爽,说不出的舒服,不料刚走的几步,何天香骤然发现不对,因为他每走到一处,总有一群小媳妇大丫头老远向自己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一片,何天香还以为自己穿错了什么,连忙上下看了一眼,并无奇特之处,何天香不由有些奇怪,一礼问身边的大娘道:“请问大妈,在下身上是不是有些不妥?”
那位大娘抿嘴一乐,笑道:“俗语道,男爱娇,女爱俏,公子好福气,长得一表人材,也无怪姑娘们喜欢了,现在这里好多都是未出阁的大姑娘,公子要不要大妈替你上上眼?”
何天香一听,脸不由一下子红臊的紫红,连连摆手道:“大妈见笑,大妈见笑!”
“哟——姑娘们看哪,还是个雏儿呢!”大娘也不由乐了,乘兴朝周围大声喊道。
哄!姑娘们也不由一齐笑了。
何天香更是尴尬,大娘一把没拉住,他已从人缝中钻了出来。
大娘在后面急的叫道:“哎——你先别走,你还没说你是哪家哪户的呢?”
何天香又哪敢再搭腔,只放低了头逃窜,再抬头时,却发现已到了一个扇子摊旁边,心中不由一动,心道:“这样下去难免尴尬,我何不用扇子遮面,这样岂非可以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当下,他移步来到摊前,随手拨开几把,的一把是一把黑色的底子上书陆游的一首词道:“当年万里觅封候,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处,生暗旧貂裘。”另一把上却是苏东坡的一首:“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赤壁怀古》,这些诗词何天香早已在师父的案头看的熟悉至极,便放在一边,当捡起第三把时,却见做的雅致至极,上书“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旁边是几点墨梅,更添无限韵致。这样雅致的诗句,这样雅致的东西,何天香还是第一次见到,只觉得整件东西摆在手里,使人如香如麝,回味馨永。一时却又说不出是什么来,只知那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总之怪怪的,便问那摊主道:“老丈,这上面写着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到底是什么意思?”话尚未完,却突听耳边轻轻一声娇笑:“傻瓜!”
“嗯?”何天香听得似有人在说话,待回头时却不见半丝人影。
那摊主却笑了,笑的有些神秘,轻声道:“小哥,这种事情可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哪!”
“什么?”何天香没弄明白。
“木瓜!”同样又是一声娇笑,在何天香耳边响起。
“怎么,撞邪了?”何天香这次听得真切,再抬头却是依旧不见人影。
却听那摊主不耐烦地解释道:“小哥,这个东西不是一句半句就能解释清楚的,有时就是三天五夜也说不明白,可是只要你有那么一点儿体会,这东西就简单了。呵呵,是不是?”
何天香还是困惑的点点头,从袋中取出银子付了帐,又将扇子捂在脸上,这才复往前走。
“两情既然若要长久了,那两个人自然是高高兴兴的在一起了,倘若人一分开,那又会有什么情趣?不是朝朝暮暮,那岂非要长相离别?可看来又却像不是这么一回事……”他一边走着,一边不停地念着这两句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岂在什么来着?”不料一句尚未念完,只听得“砰”的一声响,紧接着耳边响起一声惨叫,然后他便看见无数的火星在面前晃动。
然后,他便觉得自己胸前的衣襟被人提了起来,他使劲儿的晃晃脑袋,终于睁开了眼睛,金星是不见了,看到的只有一张嘴,确切的说是只有上下两排雪白的牙齿,牙齿在上下蠕动着,而声音却是从脑后传来的:“你怎么搞的?走路不长眼?!”
“哦。”
何天香这才清醒过来,敢情方才是撞人了,反弹之力那么大,自己还以为是撞墙了呢!
何天香使劲儿地眨了眨眼睛,这时那人的话已喊完,嘴巴也闭上了,何天香这才看清了,那人也是个文生公子,长的眉目清秀,只是眉毛稍嫌弯了一些,正瞪了两只大眼睛狠狠地看着自己。他伸手抓住何天香胸前的衣襟,努力地想把何天香提起来,但他比何天香矮了些,即便踮了脚尖也不够高,连试了几次都不成功,只得放弃,甩开手气道:“走路哪有只看扇子不看人的?”
他的嘴角向上微翘着,胸脯一起一伏,显得大为气恼。
旁边一个十五六岁的书童也立即和道:“就是嘛!”
何天香自知理屈,连忙认错道:“对不起,对不起,天香向两位兄台赔罪了!”
“天香?”那公子鼻子一歪,随即又道:“我看是‘天想’吧?!”
“哈哈……”围观的众人都笑了,那公子话一出口,大概也是觉得好笑,不由也和那书童一起笑了。
“天想?”何天香一愣,随即醒悟,不由也笑道:“兄台见笑!”
“嗯!这还差不多!以后走路小心些!”那么子的气这才小了些,腰杆拨得笔直,甩袖从何天香身边走过。
“是是!”何天香刚应了两个字,却又似觉得那公子在耳边轻轻笑道:“又岂在朝朝暮暮,呆瓜!”
何天香一惊:“嗯?他怎么知道我再往下念是‘又岂在朝朝暮暮’呢?”又奇道:“奇怪,这声音好熟,好像在哪儿听说过。在哪儿来着?”他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脑壳,突然记起来了:“傻瓜,木瓜,呆瓜!原来是他?!”何天香猛地抬头。但人群茫茫,又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
湖北的古道上,行着一个天蓝长衫的年轻人,正是刚刚被捉弄了的何天香。
虽然去何家庄的路他不知道,但去湖北的路却早已听郭强啰嗦过不知多少遍了。
一想到这个师兄,何天香不由笑了,因为他这个师兄不但懒,而且出奇的馋,馋的不是肉,却是酒,馋酒也就罢了,而且酒后一定会打呼,让何天香一听就头痛的呼!
小屋已在眼前,屋里点着油灯,暖暖的,一如他的心。
他轻轻地敲了几下门,人却已轻灵的绕到了后窗。
“谁呀?”一个大汉探头出来瞧了一下外面,瞧不见半丝人影,窗户却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猫般地闪了进来,往墙边的那张小木床上一躺,哈哈笑道:“师兄,你又上当了!”
“好啊,你什么时候来的?”郭强不由大叫道,反手摔上门,往床上只一扑,噹!床边的油灯便摔了,屋中漆黑一团,拳脚之声,却立即大作,紧接着便是水碗,筷子,脸盆的声音,好像已不是师兄弟间的玩闹,简直是一场恶战。嘭!不知道是谁的脚蹬出了窗子,一只鞋子也踢了出来。
突然,屋中安静了下来,一个声音叫道:“何师弟,你快松手,我的胳膊都让你拧断了!”
何天香却骂道:“先把你的臭脚拿开,都几天没洗了,还好意思架在我头上!”
“不拿!”郭强赖笑道。
“不拿?”何天香也笑,手上一用力,格——就听郭强一声惨叫,连忙叫道:“好好好!一二三,大家一齐拿开!”
“砰!”窗上的剪影一分两散“轰!”却是屋中唯一的一张木床倒塌的声音。
安静,难得的片刻安静!
良久,“师兄,怎么办?”何天香问道。
“怎么办?你睡房梁,我睡桌子,反正碰上你,我总是倒霉!”郭强狠狠的道。
“什么?我睡房梁,你睡桌子?我是客人呐!”何天香却叫了起来。
“好吧!咱们老规矩,石头剪刀布,输的上房,这总成了吧?”郭强妥协道。
“这还差不多!”何天香笑道:“但你今晚要是敢再打呼,我就掐死你!”何天香突然又恶狠狠地叫道。
三大声石头剪刀布,二人才安静下来缓缓地低声交谈。
然而两个人却谁也不知道,屋后的树林里正有两个人伏在那里面面相觑。突然其中一个长叹了一口气道:“唉,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和孩子似的!”
另一个却轻声笑道:“你不也是吗?”
“去!越说越没正经!死丫头!”那黑影娇嗔着推了另一个黑影一把。
此时,屋中低语声没有了,两人已进入了梦乡,夜好静,星好美!
因为郭强还有事要办,谈妥在梅城相聚一起去何家庄后,何天香便先行动身。
中午,好烈的太阳,何天香只觉得浑身粘粘的,说不出的不舒服。突然,远处传来了哗哗的水声,“有河水!”何天香不由大喜过望,快步转过一片树林,便看见两片树林中间夹了一条河,欢腾的河水正跳跃着向东流去,何天香看看四周无人,不由一边脱着衣衫,一边跑向巨石扑通一声跳进了河里。
微凉的河水泡着身子,说不出的惬意,何天香突然发现那件衫子昨夜和郭强玩笑时脏了,又见正午太阳正好,便扯了过来在河中搓洗起来。
“啊?”他刚露出身子来的时候,巨石背后却有两个人,面红耳赤的掩口相对吃吃的笑。
洗足了,泡够了,何天香便躺在河滩上晒太阳,静待着岩石上的那件衫子晾干,不觉中却睡熟了。
“救命呀——”河对面中的林子中突然响起一声女子的尖叫。
何天香睡的正熟,没有听到。
“救命呀——”何天香还是没有听到。
“救命呀!”这次声音大了许多,直如鬼哭狼嚎,就响在耳边,何天香吓得一个机灵翻坐起来,茫然四顾。
“救命呀——”这次他听清了,顾不得石上的衣衫,立即向林子那边奔去。
他刚离开钻入林子,岩石上的那件衣衫便倏的滑下不见。
何天香展开身法,绕着林子一转了两周,仍不见人影,不由奇道:“莫非我听错了?不会,记得有一声特别大的,可怎会找不到人影呢?”回到岩石边,正要去取长衫,却见岩上已是空空如也,不由明白过来,幸好钱袋还是在身上的,不过再买一件罢了。当下摇着头,又去取扇子,左寻右寻终是不见,不由叹道:“我也真傻,倾巢之下岂有完卵?罢了罢了!”说着直又取出那件撕破了的旧道袍罩在身上,凉凉快快地往前走去。
树林里,仍是两个黑影。
“笨死了!连声喊声‘救命’都不会,还得要本公子亲自在石头后面大叫!这不是你叫我起床的时候了?”一个黑影愤愤的道。
“哼!有什么?好歹不是在京城里!”另一个黑影也不服输的笑道。
“哦?京城里怎么了?”第一个黑影没明白过来。
“要是在京城里,你这么一喊,还不把咱府里一半的人都吓死?”
“哼!那又怎么了?”
“不过,这次你却有点儿折本了,没有引起轰动效果!”第二个人影得意的笑道。
“为什么?”
“这次你只吓起了一个‘三瓜’!”
“三瓜?什么三瓜?”第一个黑影一头雾水。
“所谓三瓜者,傻瓜,木瓜,呆瓜是也!哈哈!”第二个黑影奸笑道。
“死丫头,臭丫头,你真的讨打!”第一个黑影举起了手中的东西,赫然是何天香的扇子。
两个人又闹了一会儿,第二个黑影方问道:“公子,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嗯,反正京里我是暂时不想回去,咱们不如就跟了那个‘天想’玩玩吧?”第一个黑影略沉思道。
“嘻嘻!”第二个黑影笑。
“你笑什么?”
“公子是不是喜欢他了?”
“吓!别乱说!”
?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