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十九妹
金珠颇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道:“二妹怎么可以这么说话,阮头儿对丹凤轩,说得上忠心耿耿。就拿这一次奉令陪侍三师妹来说吧,他的功劳可是不少。”
银珠一笑道:“我不过是一时气话而已,谁不知道她是大师姐保举进来的人呀?”
金珠冷冷地道:“我对轩里的人,一视同仁,二妹以后不要这么说话。”
银珠想不到自己姐妹说着玩玩,这位大师姐竟然也会当真。当下只得笑笑,不便再说什么。
甘十九妹发觉气氛不合适,忙即打圆场,笑笑道:“二位师姐快用饭吧,等一会菜就凉了。”
银珠笑道:“你不提我还忘了,我还带来了一瓶轩主自制的‘百花佳酿’,是特地送给你喝的。”说着拍了一下手道:“彩莲儿,你到我房子里去把我那瓶好酒拿来。”彩莲儿答应一声,转身而去。
这里彩家另外三个姐妹侍候着三位公主用餐,金珠独自享受那一盘“豹胎”,银珠吃“口蘑鸭子”,甘十九妹却只找一些清淡的下箸。
须臾,彩莲儿回未了,拿来了一个白泥封日的瓶子,为各人斟上一盏,一时香气四溢,整个亭子里弥漫起一种醉人的醇香,确确乎大异寻常。
甘十九妹知道轩主本身并不嗜饮,所酿制百花佳酿,一年一次,遍觅百花之蜜。去芜存菁,加入少许异果,用特殊方法加以酿制,一经服用,对于练功人大有裨益,是以,她虽素来不擅饮酒之人,也乐得饮上一盏。
一席酒饭吃到皓月高悬,才尽兴而散。说到“尽兴”二字,似乎只适用于银珠,对于那位大公主金珠来说却是不然,除了对那一盘珍肴感觉兴趣以外,别的什么,都好像并不能提起她的兴趣似的。饭后,由彩家四姐妹侍候着,把杯盘撤了下去。
银珠道:“哦,今天这顿晚饭吃得好舒服!三妹,自从你离开之后,这些日子以来,我天天都在想着你,今天晚上我们可要好好地聊聊。”
甘十九妹道:“我也正有此意。”忽然心里想到了什么。转目看向金珠道:“不知道关于进攻清风堡之事,轩主和大师姐可有什么指示没有?”
金珠摇摇头道:“这件事轩主已有万全高见,到时候她自然会关照下来,今天晚上不会有什么事。”
甘十九妹道:“那么大师姐呢?”
“我吗?”金珠眼睛缓缓地在她脸上转动了一下:“我倒是有几句话想跟你谈谈。”
甘十九妹一愣。道:“大师姐有话直说无妨。”
“哼!”金珠摇摇头:“今天罢了,改天我门再说吧。”
说罢缓缓站起,也学着“丹凤轩主”水红芍的样子,把一只瘦白的手缓缓探出,彩姐儿忙赶上一步伸腕架往。金珠就这般,木乃伊样的缓缓踱出亭外。
甘十九妹站起来,恭敬地欠身道:“送大师姐。”
“罢了,”说了这么一声,她头也不回的,拖着长长的衣服,老佛爷也似地去了。看着她的背影。银珠撇了一下嘴角,冷冷一笑。
甘十九妹看出不对,遂向着侍奉在亭内的另外彩家三姐妹挥挥手道:“你们都辛苦了,也该去歇歇啦!”
银珠道:“对了,你们都下去吧!”
彩莲儿以次三个姐妹相继跪安之后,遂即站起来告辞步出亭子。这会儿可就只剩下了甘十九妹与银珠姐妹两个。银珠这才无所忌讳地冷笑一声道:“有什么了不起嘛,大家都是同门师姐妹,于嘛偏偏要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样了,好像就只有她高高在上似的,我就是看不惯这一套,哼,真把人气死!”
甘十九妹一向与这个二师姐要好,过去在轩里,二人最谈得来,无话不谈!听她这么说,甘十九妹微微一笑道:“你这又何必生气,这还不是她的老毛病。”
“老毛病?凭什么就该这么作威作福的?啊?我们就是天生的受气呢?就该看她的脸色?”
银珠越说越气,挑着一双细长的眉毛,那双剪水瞳子里交织着一派凌人的盛气,那副样子像是随时一点火就将大发。
甘十九妹轻轻拍了她肩膀一下道:“二姐,算了吧,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何必呢!”
银珠睁圆了的一双瞳子缓缓收了一些,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道:“其实我还不是只能背后发发牢骚而已,连师父她老人家都吃她这一套,我们姐妹还能怎么样?还不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甘十九妹轻叹一声道:“这话也是,只是轩主为什么也容忍她这样呢?”
银珠挑了一下眉毛,冷冷道:“你还不知道呀!”
甘十九妹道:“知道什么?”
银珠道:“师父不是说过吗,她老人家说只有大师姐生性最纯最冷,永远不会受到外界干扰,是她最忠心不二的入室弟子3
甘十九妹点头道:“这个我知道。”说到这里像是忽然触发了什么,缓缓地低下了头。
银珠显然还没有发觉,谛听之下,冷笑一声道:“师父也太偏心了,怎么大师姐忠心不二?我们难道就三心两意?真太气人了!”
甘十九妹苦笑道:“师父既有此一说,想是别有所见,也许她老人家说的是真的,大师姐对于本轩的确是运筹帷幄,建功不小。”
“哼,你这是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银珠撇了一下嘴,冷冷地道:“要说忠心不二,建功最大,这一次谁又比得了你?大师姐她就会在背后出出主意,丹凤轩有今天这个排场,还不是你一手打出来的吗?”
甘十九妹说道:“可是大师姐的计划,也功不可没,我只是奉命行事,照方抓药罢了。”
银珠又气又笑地白了她一眼,笑嗔道:“没见过你这种臭好人,我在这里为你一个劲儿的气不平,你自己却不把当回事儿!好吧,你不气我也不气,真是!”
甘十九妹道:“二师姐对我好,我心里自然有数,只是……唉……我……”顿了一下,她苦笑着又摇摇头道:“我实在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才好……我只是觉得师父眼睛雪亮,咱们任凭什么心事,也别打算能瞒过她老人家,就是大师姐那边,也不容易混得过去。”
银珠心里一动,奇怪地看着她道:“听你口气,真好像你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说到这里,好像是忽然触发了一件心事,紧张地抓住了甘十九妹一双肩头。“哦,妹子,我好像听说了一些什么,难道这件传说是真的?”
“什么事?”甘十九妹不解地道:“你听见些什么事?”
“这……”银珠左右看了一眼,喃喃地道:“是真是假,我可是不知道,我只是听说你今次出外好像不大对劲儿……”
甘十九妹道:“二姐有话直说,你听说过些什么?”
银珠一双眸子在她脸上转了一转,说道:“听说你最近心眼很活,好像忘了师父对你的关照。”
甘十九妹否认道:“我哪里敢!”
银珠握着她一只手:“听说银心殿那位少主樊银江你是存心放他逃走的,可是?”
“胡说!”甘十九妹脸上现出一抹冷笑:“这是谁造的谣?”
银珠想了一下,摇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是听见了这个风声。师妹,咱们俩可是情同手足,无所不谈,你要是心里有什么话:可得跟我实话实说呀,你可不能瞒着我呀!”
甘十九妹摇摇头道:“我不会……”
说到这里却禁不住由心底发出了一声叹息,那双大眼睛里顷刻之间聚满了泪水,由不住缓缓低下头来,这副姿态一经看在银珠眼睛里,禁个住吃了一惊!
“三妹!你怎么了?”
“我……没有……”
一边说,脸上情不自禁地现出了一丝笑容,只是那种笑太勉强了。
“不对!”银珠紧紧地握住她一只手:“三妹,你心里一定还藏着什么事没有告诉我……快点说,告诉我!”
甘十九妹缓缓抬起头来,二女目光相对,四只眼睛交接在一起,甘十九妹说不出的像是受了什么委屈,忽然眼圈一红,两颗晶莹透剔的泪珠,由瞳子里涌了出来。
“啊,你这是怎么了?”银珠吓了一跳:“你可是受了什么委屈,是谁欺侮你了?”
甘十九妹摇摇头,微微嗔道:“别瞎说了,谁能欺侮我。我只是心里难受……”
银珠愕了一下:“可是为什么呢?”
甘十九妹反手握住这个顶疼她的二师姐:“二姐,我要是把心里的话告诉你,无论你赞不赞成,你可不能对外人说,要不然,我可是一个字也不说。”
“哎呀三妹!”银珠蹙着双眉道:“怎么现在你连我也信不过了?真的……”左右看了一眼,她小声道:“这里也没有外人,你有什么心里的话,就跟我说吧。”
甘十九妹轻轻一叹:“好吧,二姐,你……心里有没有想到过,咱们可能以后不再在丹凤轩里面呆下去了。”
“嗤!”银珠左右看了一眼:“你说什么?三妹,你好大的胆子!”猛地由位子上跳起来,四下里仔细地看了一眼,才又回过身子,一把拉住了甘十九妹的手!“三妹……你好大的胆子,我的老大爷,在轩主的眼皮子底下,你居然敢说这些话,你是不想活下?”
甘十妹惨笑了笑:“我是有点不想活了……怎么二姐,你害怕了?”
“唉!”银珠重重地叹了口气,左右看了几眼,才坐下来道:“我的老天,原来,那些传说竟是真的,原来你真的有反叛师父的意思……”
甘十九妹苦笑道:“不错,我心里确实这么想过,只是从来没有对外人说起过……师父,她老人家根本也不可能知道。”
银珠呆了一会儿,才似把那颗过于惊吓的心定了下来,那张黑里俏的面上,微微泛着一些白:“妹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什么时候有这个念头的?”
“就是这一次出来以后的事。”
“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甘十九妹苦笑了一下,说道:“二姐,也许是我这一次杀人太多了……
我……”
“傻妹子……你可不要这么想……”银珠看着她喃喃道:“师父的脾气你可知晓,咱们姐妹都在内,犯了什么别的错都好说,可就是这一样,要是她老人家一旦知道你心里生有反叛之心,那可是绝对别想活了!”
“唉,”甘十九妹期艾地道:“这个我当然知道,只是,我情不由己。”
“情不由己?难道还有谁勉强你?”
“那倒没有,是我自己勉强我自己。”
“唉,这可是为什么呢?”
“二姐,难道你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吗?”甘十九妹眼睛显现着坚毅:“这一次我出来以后,才深深感觉到师父她老人家过去的所为,实在是……”
“实在怎么样?”
“她老人家过去的一切,实在是大错特错……而我……”浅浅叹息一声,甘十九妹显出十分沉痛的样子又道:“我却是充当了她的杀人工具……”
“你……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甘十九妹道:“我有眼睛可以看,耳朵可以听,什么又能瞒得了我?我一切都已经弄清楚了。”
银珠声音颤抖着:“你……都听见了些什么?”
“太多了……”甘十九妹微微闭了一下眸子:“她老人家的过去所作所为,实在是太可怕了……可怜那些过去冤屈死在她老人家手下的人……”她喃喃地接下去道:“可怜那些如今又冤屈死在我剑下的人……唉……我的罪孽实在太重了!”说到这里,她微微闭上了眼睛,两行泪珠却情不自禁地夺眶而出。
“唉,妹子,你可真是变了!”
甘十九妹苦笑了一下:“我是变了!二姐,如果你也同我一样,这一次杀死了这么多人,你也一定会变的……想想看,用你手里的剑,用着使人无法抗拒的‘毒’,去恣意地杀害那些善良的人……唉……太惨了,太惨了……我作的孽实在太深了……”
银珠呆了一下,道:“你都杀了些……什么人?”
“你要听吗?”甘十九妹无神地看着她:“好!我都告诉你吧。”
“先从洞庭湖畔的岳阳门说起,”甘十九妹脸上现出一抹凄惨:“从岳阳门的掌门人‘无双剑’李铁心说起,其下是该门的四堂长老。”接着她说出岳阳门彭、谢、孔、段四堂长老的名字,再下面是该门前掌门人“一鸥子”冼冰,以及该门数十名弟子……”
她历历绘影绘声,把当日杀害经过细细描述一遍。
言者痛心,听者颤然。
临终,甘十九妹深深叹息一声,又道:“就这样,岳阳门全上下老小,全都丧生在我手中。”
“这……”银珠叹了一声:“帅父复仇的手段实在也是太毒了一点……难道说岳阳门连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来吗?”
甘十九妹缓缓摇了一下头,却似忽然想起一人,呆了一呆:“不,除了一个人。”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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