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十九妹
那人叹息一声,说道:“我娘这个病,是长年累积下来的,一时也好不了,只是这么拖着了!”
尹剑平无精打采地道:=就该找个名医求治才是。”
“名医?”姓吴的“噗哧”一笑道:“谁是名医?我娘就是名医!”
“你娘?”尹剑平惊异地道:“吴兄,你说什么?”
“我说我娘就是最好的大夫!”
尹剑平怔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慢着!”他重复追问道:“你说你母亲本人就是个为人治病的大夫?”
“不错!”姓吴的说道:“是个最好的大夫!”
尹剑平抱拳道:“失敬!失敬!吴兄你这么说,我心里就踏实了。”
那人微微一笑,说道:“你可也不要高兴太早,这话可难说得很,什么事都保不住会有意外。”
尹剑平心头又是一沉,道:“这话又怎么说?”
姓吴的道:“很简单,我娘虽然说得上是医中圣手,但是在这个地方,却并没有外人知道,到时候她老人家是不是答应给你治伤,还很难说。”
尹剑平没有话说。
姓吴的道:“就算我娘答应看你的伤,是不是就能解开了你所中的那种毒,这也很难说,所以这一切只有看你的造化了!”
尹剑平苦笑了一下道:“吴兄说的不错,这确是事先无法知道的事情。”他接着叹息一声道:“真要如吴兄你所说,那也只怪我命当如此,夫复何言?”
姓吴的收回手中长篙,倚向尾舵,眼睛看着他道:“不过,你也不要太失望,我娘真要是医不好,只怕很少有人能医得好,你就是再去别处也是枉然!”
尹剑平点头道:“吴兄你这么说,我倒是安心了,请教吴兄你大名怎么称呼?”
姓吴的道:“这个,我叫吴庆,庆祝的庆,老兄,你看来武功不弱,想必是武林中人了?”
尹剑平感叹一声,道:“亡命天涯,九死一生,败军之将,再也不敢称勇了!”
“这么说,你是为仇家所迫了?”
“这,”尹剑平不得不承认道:“就算是吧!”
他随即转变话题道:“吴兄分明高人,何以这等打扮,想是一隐者了。”
吴庆一笑,摇摇头道:“什么高人不高人,隐者更当不上,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娘是个病人,这里地僻人静,很适宜让她老人家养病,我呢,虽是粗通武艺,却也不能拿来当饭吃,打打鱼,倒也安闲。”
尹剑平翻了个身子,轻轻哼了一声!
吴伏皱了一下眉道:“又痛了?”
“还好!”尹剑平手抚伤处道:“府上到了吗?”
吴庆看了一下道:“快了!”
尹剑平道:“方才听吴兄这么一说,可知令堂必系一个有分寸教养的长者,既精通医术,又为什么不悬壶济世,造福乡梓呢?”
吴庆呆了一下,张唇欲说,却又临时止住,遂道:“我方才已经说了,我娘是身染疾病之人。”
尹剑平点头道:“这么说,令堂何不自己医治一下呢?”
“唉!”吴庆苦笑道:“当然为自己治过了!”
说到这里,目光里略似责怪的,看着尹剑平,“说起来,这还要怪你!”
“怪我?”尹剑平一时为之瞠然!
吴庆道:“你听我一说也就知道了。”顿了一下,他才又接道:“我母亲所患的乃是百年罕得一见的‘风毒症’!”
“风毒症?”尹剑平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这是发自云苗族的一种怪病。”吴庆道:“我母亲早年在苗疆停过一段时间,同先父从事医疗工作,但不慎为当地风毒所中,真正发作,却是近十年的事情。”
尹剑平道:“什么是风毒?”
吴庆说道:“野花盛放,花香互传,再为当地瘴毒所侵,随风四散,中人无知,累积成疾。”
“这可真是闻所未闻的怪病!”
“可不是。”吴庆皱着双眉道:“这种病怪在病者平时不知,春夏时节和好人一般无二,只待一过中秋,病势才行发作,入冬就更为厉害,发作时候,遍体生出桃红斑块,全身麻痒不堪,每一根骨头都软麻无力,真是一种奇怪的现象!”
尹剑平一面提运着下腹真气,奇怪地问道:“这种病莫非就……没有医治的方法吗?”
“有!”吴庆说:“是我父遍查医籍,拜访高明,才得了一个方子,这个奇怪的药方,除了数十种希罕草药之外,最难求的却是那个药引子!”
“什么样的药……引子?”
吴庆道:“那个药引子需要百年老鳝王一条,取其血膏为引,才得成药。”
“啊……”尹剑平忽然明白过来,一时作声不得。
吴庆苦笑了一下道:“我父亲故世之后,我母子穷数年之力,足迹走遍大江南北,遍搜穷乡僻壤,为的是找寻一条百年鳝王,只是哪里找得着?我娘的病也就一年重似一年!”
说到这里,他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又道:“我娘固然是心灰意冷,不再存指望,我虽力图振作,却亦是无可奈柯,哪里想到迁居来此之后,却意外地发觉到,这积翠溪附近,盛产鳝鱼!”
吴庆的脸上忽然生出了光采,尹剑平却内疚得垂下头来。
“这么多年来,我早已熟悉了捕鳝的经验!”吴庆说:“经我四处探察结果,断定就在这积翠溪上流水源处,藏有一条老鳝,观其洞穴,断定这条鳝鱼,最少也有三百年的年岁,是我用尽苦心,耗费了许多时日,才将它引到浅水芦丛,因知这类老鳝,喜食翠皮之蛙,又爱水中弄月,我熬费苦心,故布疑阵,不意第一次我心太急,被它逃脱,第二次,也就是刚才你所看见的那一次……”重重地叹息了一声,他沉痛地道:“这一次按理说,它是无论如何也不该逃掉的,却又遇见了你。”
尹剑平频频苦笑,却也无话可说。
吴庆道:“这类老鳝,性又通灵,复又多疑,好不容易我看着它将要上钩入套,却被你发出的水声所惊,临时受惊脱逃,看来再要擒它,又不知什么时候了。”言下频频摇头叹息不已!
尹剑平愧疚无已地道:“这件事纯系我的冒失……我真是太大意!”
吴庆看了他一眼,哼道:“当时我真恨不能给你一个厉害,可是看见你这副样子,气也就消了,你也不是故意的,当然不能怪你。”
尹剑平歉疚道:“话虽如此,我却是内疚万分……”
吴庆道:“你也不必这样,好在,这条老鳝的习性,我也摸熟了,它虽逃过了今天,逃不过明天,早晚我一定能够把它擒到手中,只是……”
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遂即关照尹剑平道:“这件事你可不能在我娘面前提起来,否则再想要她老人家为你疗伤可就万难了!”
尹剑平皱了一下眉道:“为什么?”
“这还要问?”吴庆苦笑道:“今天晚上她老人家还指望我能捉到那条老鳝回去,我看她八成一夜都没睡觉。”顿了一下,他才又叹息一声接道:“如果她老人家知道是因为你的缘故才功败垂成,还岂能为你疗伤看病?所以你千万不能说,否则的话,一切后果我可不负责。”
尹剑平黯然点头道:“吴兄既这么说,我也不提就是了。噢……府上快到了吗?”
“已经到了。”
一边说,吴庆弯过了舵来,小船缓缓地向着岸上靠去,尹剑平乍然发觉到眼前敢情来到了一个孤处波心的陆台坡地。
月色下,只见这片地异常幽静美雅,在一片芦苇缭绕里,响起了起落和谐的蛙鸣声。这是一个孤处水面的小岛,极小的小岛,看过去顶多只有六七丈见方。
吴庆用力地撑船上岸,然后扔下了篙,走过来扶起了尹剑平道:“来!我扶你下去。”
尹剑平实在也不能再客气了,点点头道:“有劳。”
吴庆扶着他下了船,往前走了几步,就看见一间竹舍耸立在小岛正中,除了这间竹舍,全岛再也找不出第二间房屋,这间竹舍,必然就是吴家了。
一只黑狗扑过来大声吠着。
吴庆连声驱着,一面向尹剑平道:“我娘果然还没睡,且先到我房子里躺下再说。”
尹剑平这一阵只觉得伤处疼痛不堪,感觉到一团热气直向上冲,情知毒性已发,当下忙自运提真力,强行压制着,一时连话也说不出来。
吴庆扶着他绕向竹舍左边,踢开了一扇门,进入一处尚称宽敞的房间,摸着黑先把他扶到床上睡好,才转身外出,就门框上把悬着的一盏灯拿进来置好。
尹剑平倚在木床上,只是呻吟不已。
吴庆把灯端过来,向他脸上照了一下,惊道:“啊!想不到这么快就发作了,这可怎么是好?”
一面说,他忙把他鞋袜脱下,还为他解下了身后那个沉重的背包,连同尹剑平手上的那口玉龙剑一并放好。
尹剑平苦笑道:“兄弟……我这身衣服都湿透了……实在不好拜见令堂……”
吴庆道:“不要紧,来,先换上我的。”
于是取出一套干净的粗布衣裤为他换好,手足接触时,吴庆发觉到他周身火热,心里也不禁着起慌来。
等到一切就绪,吴庆扶着他睡好,遂道:“你先歇着,我这就去请我娘去。”
尹剑平点头道:“多谢!”
忽然门外传来声音道:“用不着请,我来了。”
紧接着一片灯光,从门外溢进来。
一个鸡皮鹤发,手持鸠杖的瘦削老妪,已现身门前。
尹剑平猝吃一惊,单臂力撑着坐起身子,却见吴庆已张惶地赶了过去。
“娘!”吴庆惊异地道:“你老人家怎么起来了?”一面说着话,他赶忙用手去搀扶那个老妇人。
不意,那老妇人却倔强地后退了一步,道:“你别管我,我还有话问你。”
说时,这个老妇人把另一只手上提着的一盏灯高高地举起,一片灯光照在尹剑平脸上。
“我问你!”她忿声说道:“这个人是谁?”
尹剑平至为尴尬地道:“伯母,我……”
“你不要开口,”老妇人忿忿地转向吴庆道:“你说。”
吴庆面现肃容地道:“娘,这个人为仇家所迫害,身中毒药暗器,你老人家要是不救他,他可就活不成了!”
老妇人用浓重的鼻音冷笑着,一面抖颤颤地走进来,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你这个孩子……”她狞厉的目神,却狠狠地盯向吴庆道:“娘平常是怎么关照你来着……真个不长进的东西!”
吴庆顿时脸上现出畏惧之色,垂手道:“儿子不敢,娘……这个人生命垂危,请你老人家务必要……”
老妇人插口道:“你不要多说……我比你清楚,娘活了这么大,什么没见过……”
一面说,她频频冷笑不已。
尹剑平睡在床上,打量着这个老妇人,只见她面色苍白,满脸皱纹,可怕的是在她脸上手上颈项上,都似有一块块的红色斑块,衬以她形销骨立的瘦长身材,简直形同鬼噬一般!
那双眼睛,闪烁在下垂过长的眼皮里只剩下豆大的两点瞳仁,看起来益增阴森恐怖之感!
现在,那豆大的两点瞳仁,已经移视向尹剑平身上,尹剑平下意识里感觉到一种战栗、紧张!
老妇人目注着他,甚久才说道:“你姓什么?”
“尹,”尹剑平顿了一下,道:“尹剑平!”当他说出了真实姓名之后,心里不禁又有些后悔!
老妇人却并不十分在意他的名字,却冷冷地道:“从哪里来的?”
“福寿居。”
“十里坡的那个客栈?”
“不错……就是那里。”
说到这里,他实在支持不住,缓缓地把身子向后面躺了下来,并且忍不住发出了呻吟!
老妇人似乎无视于他的痛苦,一双瞳子凌厉地盯在他的身上,道:“十里坡一向平静,从来没有江湖人的行踪,你又怎么会落下了这身伤?”
一旁的吴庆忍不住插口道:“娘,是这样的,他……”
老妇人抢白道:“你不要插口!我要他自己说。”
吴庆倒是真的不敢再吭声了。
尹剑平无可奈何,强忍着身上的痛楚,一面运着气,一面呐呐地道:“在下是追蹑一位仇家来到了福寿居……不意为其所败……中了暗器……你老人家行行好……可否先看看我身上的伤……再说。”
老妇人哼了一声,说道:“我并没有答应要为你看伤,况且,我对你真实的身分,还很怀疑!”
“怀……疑?”
尹剑平语气悲怆,心里却充满了怒火,如非他此刻伤势发作动弹不得,复有性命之忧,对于这个老妇人的无情与诸多怪异断乎不能忍耐。只是眼前,他却连发作的力量都没有,为了想活命,一切只有尽量委曲求全!
“不错!”老妇人接着他的话题道:“我这一辈子,已经一错……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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