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十九妹
“是他!”
甘十九妹伸出的那只纤纤玉手,指向地面上的段南溪。
阮行怔了一下,真有点弄不清这是怎么回事。
甘十九妹道:“不信,你就打开棺材来看看。”
阮行双下向那具白木棺材上一按,只听见“嚓”一声,他正欲施展“巨灵金刚掌”
力.将整个棺材震碎,甘十九妹却阻止住了他!
“个要这样,”甘十九妹说:“对方是一代名门宗帅,应该得到起码的尊敬,你只打开棺盖,看看他究竟是不是也就算了。”
阮行道:“卑职遵命!”
说话时他已施展内力,将钉入棺盖内的木楔震断,一扇棺盖就这样地启了开来。
神案下的尹剑平感到一阵难以克制的愤怒与伤心,对甘十九妹却也有了另一种的认识,他原以为她是个十恶不赦,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却没有想到,倒也有令人尊敬的一面。
棺盖启开了。
阮行把灯重新挑起,就近照向棺内。
甘十九妹道:“这个人你见过吗?”
阮行细认再三,摇摇头道:“没有。”
“那么毫无疑问,他必然是冼冰了。”
甘十九妹一面说着,向后退了一步。
阮行迟疑着道:“姑娘怎么知道?”
“不会错的,”甘十九妹脸上带出了一抹冷笑:“阮行,难为你学会了一身不错的功夫,却连这一点阅人的眼力也没有,把盖子盖上吧,除非是那个冼老头,别人是不会有这种气派的。”
阮行喃喃称是,遂即把棺材盖子盖好。
甘十九妹轻移莲步,走到了盛氏兄弟尸身旁边,低眉凝目地注视着两人。她脸上虽没有显著的悲伤,但是一双剪水瞳子里却含蓄着很深挚的情谊,阮行那张白脸上,却现出了无比的悲忿!想不到盛氏兄弟这等的武功,居然也会遭人毒手,这个人却又到底是谁?
阮行脸上起了一阵痉挛,狠狠咬着牙,狠声道:“我要是找着了他,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
甘十九妹冷冷地道:“盛氏兄弟的武功,虽不及你,却也相差不多。兄弟联手,武林中己罕有敌手,即使是冼冰在世,也未必能够同时取胜他两人,这个人的武功非但是高,简直是高不可测!”
阮行呆了一呆,木讷地道:“姑娘怎么知道?”
甘十九妹道:“只看盛氏兄弟的死状就可以知道了。”
她指着第一具尸体。道:“你只看这一剑.是何等的利落,从这个李铁心也不含糊,自接掌门户之后,才不过两年的时间,就很干了几件光宗耀祖、值得大声赞赏的事情!比方说:走石门,剑劈七凶:清洞庭;单骑破寇;君山一战,火焚洞庭帮的湖边大寨,剑逞三十六友……这几件赫赫往事,哪一件都轰动一时,都够他叫字号的!莫怪乎武林中要传说:岳阳门,日正当中:无双剑,盖世元双!哩!这个威风可真是够瞧的。
所谓创业难,守成更难,李铁心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树大招风,名高风嫉,懂得韬光养晦才是处世之道。
不知是什么原因,自从这位掌门人今年初远走了一趟太湖,回来以后就不再出去了;整整一年,他没有出过远门,本门中人都知道他不出去的原因,是在闭门练功,至于练什么功夫?为什么忽然发奋练功可就没有人知道了。
忽然起了一阵风!
风是贴着雪地刮起来的,袭在人脸上可真是够瞧的,像是小刀子在刮,小剪子在铰般的疼痛!
老马铁青着脸,冷得直向牙龈里面抽气,他挪动着一双老棉鞋,刚想由侧面小门里进去,可就看见了一件新鲜事儿。
一乘翠帘红顶的小轿于,正向这边走了过来。
抬轿子的两个青衣小厮,拾掇的是那么干净,腰上系着红缎子的带子,白袜子青鞋,虽然行走在雪泥里,全身上下竟是不染一点泥痕!二人步伐一致,高矮相等,模样儿怪清秀的,一看即知道是大宅门里面当差的。
这还不算稀奇,稀奇的是随在轿子前面还有一个人。
三十二三岁的年纪,青白脸,吊客眉,高高瘦瘦的个头儿,乍看上去这个人真像个吊死鬼似的。身上穿着大红面子的狐皮袍子,头上戴着同色的一顶圆面小便帽,子里面还拉着一根大湖斑竹的马竿子,这个人真像戏台上唱三花脸的小丑。贴在轿子前面,多半是个跟班儿。就这么,这乘轿子一路晃晃悠悠,直向着岳阳门这名门大派的门走了过来。
轿子多的是,根本说不上“稀奇”二字,稀奇的是这种排场,这随轿的三个人。
老马眼睛都看直了!
记得他刚刚发现对方这乘小轿的时候还在林子那一头,不过转瞬之间眨眨眼的工夫轿子已经来到了眼前。
三个人,六只脚,走踏在雪泥地上,说不出的那么轻巧利落,轻轻落下高高抬起,简直像是凌空虚步,若非是施展上乘轻功,焉得如此?
老马只觉得头皮一阵子发炸,简直就像是看见了鬼般的惊惧!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彩轿已来到了岳阳门那座巍峨的大门前面。
轿子停了下来。
红衣瘦汉往前面走了几步,带有三分木讷地仰着脖子,不是打量人,是打量“匾”——
岳阳门三字的金漆大匾。
看清楚了,他手里的竹竿在雪地上插了三下,轿子就平平地放了下来。
轿帘子还依旧搭着,透过细细的竹丝缝隙,只能够依稀地辨别出轿子里坐着一个人,至于是个什么人,穿着什么衣服,可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
轿子毫无疑问地是停在岳阳门的正门前方,离着岳阳门的大门约在三丈左右。
红衣瘦汉转身走近轿前,不知小声说了些什么,轿子里的人也不知小声地关照了他些什么,反正是老马一句也听不见。遂见那红衣瘦汉子向着两名轿夫挥了一下手,两名轿夫躬身执礼离开。他二人并未远离,只退向附近,在一块上马石上坐下来。红衣人遂即用手里的青翠竹竿,围着轿子在雪地里划下了一个两丈见圆的圆圈。
这块地方原是青石铺道,是以只见白雪,不见泥痕,圆圈划在平平的雪面上看起来极为清楚醒目,只是,到底是什么用意?老马可又糊涂了。
那个木讷的瘦削汉子,根本无视于“老马”这个人的存在,划完了这个圆圈之后,缓缓走向轿前,只见他瘦削的身躯,微微向前一倾,两只瘦手合拄着那根太湖斑竹往雪地里一杵,就这么他就不动了。
老马睁大了眼,简直不明白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轿帘子仍然垂着,那个腰弯得跟虾米似的瘦削汉子闭着眼睛,像是没事人儿似的,那副样子简直就像是睡着了。
老马可不能再不管事了。他清了一下他的嗓子,咳嗽了一声,冲着那个红衣瘦削的汉子抱了一下拳,含笑道:“这位兄台,你们是?……”
红衣人眼睛是睁开了,只是看了他一眼却又闭上了。老马怔了一下,心里不大自在,对方这副样子,分明是狗眼看人低,根本就没有把自己这个人看在眼里!越想越气,他就又往前走了一步,脚尖距离着对方所划的那个圈子不及三尺。
“这位兄台,”老马放大声音道:“你们这算是怎么回事?怎么轿子停在人家的门口?
这……”
红衣人这一次干脆连眼皮都不睁,看也不看他一眼!
老马两次发话,对方连吭也没吭一声,不禁心里火起,鼻子里冷哼一声,大步向轿前走近。他不想再跟轿前红衣人打交道,要直接去问问轿子里的主人,看看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不意他足方迈动,也就是他的左脚方自跨进对方所划的那个圈子的一刹那,一股凌人的奇寒气息,直袭裤脚,老马的这条腿,突然间就像是被电闪了似的。
他惊叫了一声,身子一个踉跄,噗通!坐倒地上。
那条左腿,隔着厚厚的一层棉裤,突然就像是被冰冻住了,像是忽然中了风,一股冰寒气息,透过了他的这条腿,刹时间遍布全身。老马挣扎着站起来,只觉得全身上下冷得打颤!他那张红通通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那双眸子也像是失去了灵活。总之,全身上下在片刻之间忽然都变得不自在了!
的确像是“中风”的样子,只是老马却肯定绝非是中风,他仿佛记得那股侵袭自己的阴风,分明是由对方那乘轿子里传出来的,这件事端的透着“古怪”。
身子不自在,心里却是明白。他要把这件事回去报告给掌门人知道。
红衣人睁开了眼睛,正在看着他。
老马挣扎着由地上爬起来,爬是爬起来了,可是只走了两步却又倒了下来。这一次他却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一种异样的感受,老马只觉得心上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冷”,说不出的“冷”!他口中发出了凄厉的一声吼叫,遂即动弹不得。
这声吼叫惊动了另外两个人!只见一老一少,蓦地由侧门内张惶奔出,老的那个其实也不太老,大概六十来岁,少的一个也不太少,总在二十左右。老马乍见二人,就像是遇见了救星似的。
“徐二爷!”老马嘶哑地唤道:“快……救我!”
被称为“徐二爷”的那个老者,白净的脸皮,花白的头发,面相清癯,在岳阳门里目前虽是个赋闲的身分,但是辈分很高,是内堂七老之一,人称“追风叟”徐斌!
年轻的那个小伙子,却是岳阳门三代弟子的健者,人称“玉面哪叱”熊坤亮!
老少二人,显然被眼前的这个奇怪场面给惊得怔住了!
熊坤亮纵身而前,十分诧异地把老马由雪地里搀了起来,后者简直就像是个泥人似的,全身上下连一点力道也提不起来。隔着厚厚的棉祆,熊坤亮都能体会出对方身上的那股子冷劲儿,不像是搀着个人,倒像是抱着一块冰。熊坤亮禁不住大吃了一一惊,道:“马大叔,你这是怎么了?”
“追风叟”徐斌不愧见多识广,陡地上前一步,一把扣住了老马的脉门:“说,这是怎么回事?”在徐斌内力灌输之下,老马似乎精神微微一振,他仍似难耐身上的奇寒,上下两片牙骨嘿嘿交战着连一句整话都说不清楚!
“二爷……小心那个轿子……”
“轿子?”徐斌扭过头来打量着那乘轿子,却也发现了雪地里的那个圆圈。当然,更不会漏过了站在轿侧那个活僵尸般的家伙。
这一切把他弄糊涂了!
老马看上去更萎靡了,他的脸由苍白渐渐转为暗青色,一双眸子布满了血丝,用力的睁着,几乎像是要脱眶而出。
他全身战抖着,极为吃力他说道:“……小心……千万不要走进……走进地上那个……
那个……”他一口气说了好几个“那个”,那个什么,却是没说出来,眼看着他那张铁青的脸忽然转成了暗黑色。徐斌仍然扣在他的腕脉上,忽然体会出了他的脉相有异,心中方惊,即见一片紫黑色的浓血由老马的嘴眼耳鼻七孔中溢出!
老马的身子在一阵疾烈的颤抖之后,向前猛力地冲动了一下,遂即不动,“玉面哪呸”
熊坤亮吓了一跳,慌不迭地把他的头抬起来打量着他那张惨不忍睹的脸!
“追风叟”徐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死了,先把他抬进去。”
熊坤亮答应了一声,挟持着老马的尸体往门里走。
徐斌冷冷地关照道:“告诉当家的说,有贵宾上门!”
“玉面哪吒”熊坤亮,显然是被这意外事件惊吓得有点神不守舍,三脚两步地携尸而入。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凭着“追风叟”徐斌这双照子,一打量眼前这番情景可就大大地感到不妙!他不敢轻视来人,身子向侧面走了几步,正视向停在雪地的那乘红色小轿。
轿帘深垂,里面依稀地坐着一个人——什么人,还是看不清楚!
穿着红衣红帽的那个人,仍然保持着他原来的姿态,似乎正沉醉在浓浓的睡乡里!
徐斌把宽大的一双袖子挽了一下,心里老大的透着稀罕,他咳了一声冷冷地道:“尊驾既然到了岳阳门门口就是敝掌门的贵客,有什么事请入内一谈如何?”
把一件血淋淋的杀人勾当避而不提,反倒以礼待人,这就是徐斌的老于世故了!无奈话放出去,却连个回声也没有。不要说轿子里的主子没有回声,就连轿外的那个奴才也没有吭气。
“追风叟”徐斌的脸可就有些挂不住,他算计着熊坤亮这时一定见着了掌门人,大批援军即将来到,自己一身武功自不能与老马相提并论。可是就算对方身负奇技,也不至于能在三招两式里叫自己丧命,怕他何来?
一念之间,徐斌胆力大增!
打量着那乘小轿,距离自己不过两丈左右,那轿前红衣汉子距离更近,他不信连对方一个跟班的奴才也斗不过,冷笑一声向前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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