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十九妹
,更予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类有胆魄抱负的年轻人,求诸于现今江湖武林,实在是不易多得,然而,她实在没有勇气再想下去。
二十五
灯焰无声地在燃烧着。
她婀娜的情影映照在墙壁上,夜是那么的沉静,此刻万籁俱寂,静得连自己的心跳声音,都能清晰地感觉出来,她似乎较诸往日变得不安与急躁。
一只粉翼红肚的飞蛾由暗处飞来,围绕着灯焰旋转不已,几次三番地扑向火焰,又坠落下去,最后终于完成了“扑向光明”的壮举,粉红色的翅膀燃烧出一缕黑烟,一头扎进灯油里就不再移动了。
甘十九妹竟然会被这小小一幕悲剧吸引住,内心莫名其妙地兴起了一层悲哀,也因此而联想到了其他的一些事情。再一次对自己的前途,感觉到迷惑,也就对自己眼前所执行的任务而心存不解与厌恶。
由床上翻身下地,心里老像是窝着了一件什么事似的。其实这件事不难理解,只不过她却不愿意深想罢了,实在也是她不敢去深想,她怀疑自己这么做是否应该?于是形成了内心的冲突与矛盾。
“尹心?依剑平?”
她嘴里不停地念着这两个完全不同音的名字,那双淡扫的蛾眉,时而拧结,时而开展,显示着此一刻她内心的强烈变化与矛盾!
坚持着最初的原则,她又回到了榻上盘膝坐功。强制着内心的激动,她运了一会儿功,奈何那颗心竟是无论如何也难以静止下来。不知何时,她已睁开了那双水汪汪的眸子,心里沉湎着一番期待。
室外下起了萧萧细雨。瓦面、屋檐……到处响起了水的悉索声,尤其是院子里的荷花池子,雨点儿落在了碧绿碧绿的荷叶上,其声清脆而富宫商,就好像是在演奏着一具别有韵味的琴瑟,莫怪乎古人有“留得残荷听雨声”这么一说了。
尹剑平的一颗心也同甘十九妹一般的不平静,甚至于更较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回想着方才的一场拼杀,他兀自不寒而栗!固然那场名为“较技”的剑斗,旨在探测敌我的真实功力,然而不可否认,当时尹剑平的心里,却是充满了凌厉的杀机,打算着在剑击当场只要机会许可,即将置对方于死命。讵不知,一场比斗下来,非但未能置对方于死命,自身反倒险些丧生,对甘十九妹千变万化的无敌剑招,他总算有了一番新的认识。
此时,当他再一次想起来,有说不出的懊丧。痛定思痛,他内心原经铸妥的“不倒长城”亦不禁深深地为之动摇了。
看着窗外靡靡夜雨,他真恨不能抱头痛哭一场。
至此,李铁心、冼冰长老、“双鹤堂主”米如烟、拜兄晏春雷,以至于最近才入记忆深处的吴老夫人,这些人的影子,像是走马灯一般地,一个个由眼前缓缓经过。
这些人原都是活生生的,功成身就,名重一方的豪杰侠士,或是归隐江湖的风尘侠隐,与人无争,与世无牵,然而一朝卷进了可怕的“仇杀”漩涡,一个个俱都如此丧生,而作了刀下之鬼。可悲的竟是尹剑平竟然不能忘记他们其中任何一个,每一个以上论及的死者,都曾经与他关系深厚,都称得上有恩于他,一朝分袂,人天永隔,这份情发于衷的悲痛,自是可想而知了。
“仇恨”是一点一滴,滴落到内心的深处,积压起来的,每一个死者,都与他心脉一系相通,一经抽动,顿时痛彻心肺,正因为这样,他昼思夜想,只要一经念及,就必将永无安宁之日。吴老夫人的死,使他情不自禁地更加怨恨自己,设非是因为自己的投奔,吴老夫人万万不会为此送命,看来自己这个人,真是所谓的“白虎星”转世,谁和自己遇到了一块,必然遭致杀身的恶果报应。
“唉!”重重地发出了一声叹息,尹剑平站起来,来回地在房子里走了一转。
一阵冷风由敞开着的窗户袭进来,使得他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由是思虑电转。
忍耐!忍耐!想到了这两个巨字,那阵子热烈的情绪,为之烟消云散!我如今所负的艰巨使命,较之昔日实在说来,已大有缓和之机,以往是苦无出头之日,今天的情势却是大有不同,最起码,我已来到虎穴门口,和敌人有所接交,只有把持着耐心与毅力不变,总有深入仇人巢穴,将利刃插入仇人心脏的一天。
这里所谓的仇人并不单单指的是甘十九妹,事实上主要的对象,却是那个唆使甘十九妹为所欲为,而她本人却隐在暗中发号施令的丹凤轩轩主,“丹凤”水红芍。一想到水红芍这个人,即使得尹剑平热血激动,然而越是热血激动,才越使得他心如沉渊之鹰,越能期盼着有雷翅风云、高唳长空的一天。无限的期待与无穷的毅力就是这么养成的。
尹剑平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检讨着方才与甘十九妹对敌时的若干琐碎,发觉到对方惊人的剑技,每每引发于平凡的身手之中,令人防不胜防,对方剑术上的造诣,看来更超过她徒手技击的境界,实在已达到了“运剑以空”、“出掌以无”的无上境界,自己如果想今后制胜于她,势将还要大大努力不可。今夜初试了一手吴老夫人“草堂秘功”,虽然未能当场反败为胜,却使得甘十九妹大见狼狈,可见得这类纯属灵性的奇妙绝招,确实有令人无从防范的玄奥之能,只可惜自己现今还不能深悟其意,致使不能完全发挥其威力,否则试观甘十九妹方才情形,是否还能逃得过自己那一剑,可就大生疑问了。这么一想,尹剑平内心,不禁大兴鼓舞作用。
他脑子里回忆着方才与甘十九妹动手情景,信手拿起了几上长剑。不意这只右手方自抬动的当儿,即觉出肩头部位一阵子疼痛,情不自禁地垂下手来。自此,他才恍惚地感觉到右面肩头表面上,似有无数虫蚁在爬动之感,当下心中一惊,连忙走近灯前坐下来,用左手剥开了右肩的上衣。不看尚可,这一看之下,使得他大大地吃了一惊!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发作的,只见右肩头上这时一片红紫,竟然肿起了馒头般大小的一个瘤状物体,细看那肿胀之处,呈红紫透明,一如玛瑙般晶莹,自此他才忽然感到,一种冷森森的气息,自肩伤之处,蛛网般地向全身扩散着。
一念之间,使得他连连打了几个冷战,这才警觉到先时不甚经意的酸疼感觉,竟然会如此严重,回忆着方才情形,不过是被甘十九妹信手轻轻地推了一掌而已。当时并不曾感觉到有什么疼痛不耐,怎么会忽然发作得如此严重?真正令人大惑不解,实在想不透是什么道理。
他反复地端详着伤处,发觉到那肿胀之处,表面上似有三颗极为细小的黑点,再翻看肩衣,对灯一瞧,果见衣上亦有三个大小如同针孔般的透明小洞,他为之恍然大悟!
“毒!七步断肠红!”
好厉害!一念触及,使他联想到当日吴老夫人审视自己携带的那口玉龙剑时,曾经告诫过自己,那种足以致人以死的人世剧毒“七步断肠红”,是藏在甘十九妹出手时的手指指甲之内。吴老夫人并曾肯定地猜测,这些毒是凝于一种极为细小的蜡丸之内,平时暗藏于指甲里,对敌时一经着以内力,蜡丸立碎,毒汁即可借指甲抓附对方之时,顺利地传达出去!
想到这里,尹剑平仿佛当头响了一声霹雳,顿时作声不得!他不禁暗惊着,如果这个猜测果然属实的话,那么自己现在身上,必然早已感染了那种所谓“七步断肠红”的罕见剧毒!只怕性命不保了!尹剑平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站起来走过去,把敞开的窗户关上,真是奇怪的一种感触,在没有发觉伤势之前,他还是浑然不觉,一切行动无异常人。现在,当他目睹了伤处之后,忽然间竟然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痛楚,猝然加剧了十几倍,虽是随便走动几步,却也有举步踉跄之感!
“不好!”嘴里说着,他踉跄着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只觉得一阵舌干唇燥!
翻过身来,用左手拿起了桌上的一具瓦壶,忽然心生一念,咽了一下唾沫,他把手里的瓦壶又放了下来。摇一摇头,他心里想着:不,不能够喝水!脑子里思念电转,想到了那日身中阮行的“丹凤毒签”后,正是与现在的感觉相似。后来吴老夫人与自己动手医治时,也曾确切地告诫过自己不可饮水。于是,这个渴望饮水的念头,为他深深地压制下来。
他忍着右肩上伤处的酸疼不堪,把上身衣服脱下来,仔细地观察着身上各处,倒也没有什么异状,那毒伤肿胀之处,为恐意外,却也不敢随便去动它。只觉得伤处附近,奇热烫手,只是无比的酸,连带着整个一只右手举动都难。
尹剑平其实不知,他由于前胸佩带得有那块“辟毒玉玦”,才使得毒势未能蔓延全身,再者他身上前此曾经中过阮行的“丹凤毒签”,伤处虽异,但毒性却是相同,是以身上已有了免疫的抗力。如此之故,那肩上毒性,也只能局部发作,却是万万不会攻人内心构成他性命的威胁。话虽如此,虽只是局部发作,当其初起之时却也大力可观,瞬息之间,他已数度冷热,只觉得四肢麻软无力,遍体生燥,有如虫蚁爬行。倒是前胸仍能保持着一片温煦,冷暖适度,心智亦能十分清楚。
尹剑平忍着身上的痛楚,盘膝榻上,强自运功调息了一回,出了一身大汗,仿佛略见轻快了些,只是看着肩上那个毒瘤,却像是更加大了许多,试着用手去摸按一下,其势如火,简直烫得怕人。那条右臂更势如重有万斤,一任他用出全身之力,亦休能抬动分毫,空自逼出了遍体虚汗。
夜雨孤灯,长夜漫漫,真令人兴起无限感伤与懊恼,心里独自个地盘想着:吴老夫人既已罹难,他儿子吴庆下落不明,只怕当今天下除了丹凤轩中人,再无一个能够解开这类独门剧毒,唉!看来我眼前只怕大难罹身,希冀保全这条性命是万难了!
一阵风吹过来,虚掩着的两扇窗户,蓦地敞开,发出“呕当”一声大响,屋子里的那盏灯,顿时熄灭,全室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尹剑平左手摸着了千里火,正要晃着了,就在这当口,他仿佛看见了窗外荷池对面屋檐口,人影子晃了一晃,遂即隐身暗处。虽然在痛伤之中,尹剑平仍能保持着敏锐的观察力。
这一个突然的发现,登时使得他临时制止住摇晃火折子的动作。当下他匆匆把火折子放下,改把几上那口“海棠秋露”拿过来压置枕下,却把剑柄的一端露出来,必要时左手仍可出剑制敌。
心里想着,他遂即缓缓把身子躺了下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目光望处,却清晰地又看见了方才现身的那条人影。
虽只是惊鸿一瞥,却也逃不开尹剑平精细的视觉。那条人影显然施展出“登萍渡水”的轻功绝技,正由荷池面上点踏着满他的莲荷翻向“池心亭”上,身形至为巧快,等到尹剑平注意观察时,对方显然已经处身在池心内了。
尹剑平一惊之下,清醒不少。
那条人影好眼熟!就在他运思猜想着来人的身分时,眼前人影再闪,那人已倏起倏落地越过了荷花池,一路轻蹬巧纵地来到了这岸边。
窗外淫雨靠靠,借着高悬檐上的一盏油纸灯笼,却能依稀分辨出一些景象!
凭着这片黄昏的灯光,尹剑平已看清了这个人。
一惊之下,他几乎由床上坐了起来!
“阮行!”他确信自己绝对不会看走了眼。
此时此刻,这个人的猝然现身,而且又是奔向自己下榻的这爿院落而来,当然可以意味着绝不是什么好事。忽然他心念一动,想到了来人很可能是奔向自己而来,顿时心情大为紧张。所幸睡房里的那盏灯被风吹灭了,自己由里向外看,可以一目了然,而对方由外向里面看,可就要费点眼力,必须等到瞳孔适应室内之光度之后才可分辨一切。这一点对于尹剑平来说,却是十分有利的。
尹剑平有见于此,也就暂时定下心来,却也不敢轻心大意,当下缓缓自丹田之内提吸起一股潜力,使之运行于左臂之上。
须知他昔年练习“金刚铁腕”功力之时,乃是左右腕手交互练习,可以在一触念之间,集中全身功力于双手之间,是以才能在一出手的当儿,置敌人于死命。
他虽然在伤痛难耐的情况下,却也不能不防范到阮行的有所异图。果然,他这里方自运功完毕,窗前人影乍晃,那个一身红衣,面相清瘦、神情刻毒的阮行,已经立身窗侧,正自向室内默默观察着。
尹剑平紧紧地咬了一下牙齿,暗忖道:“好个卑鄙的东西,莫非还想乘人之危不成?”
窗外的阮行想是也知道室内这个主儿不是好相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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