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十九妹
想到这里,他登时心有所警,只是表面却并不形之于色,当下微一欠身,笑笑道:“姑娘仙子之尊,移玉下处,足使蓬荜生辉,在下何幸如之!”
甘十九妹唇角轻轻拉动了一下,现出左腮上浅浅一圈梨涡道:“你实在太客气了,难道我以家门致命毒掌伤了你,使你险丧些命,你不恨我?”
尹剑平一笑道:“相骂无好口,相打无好手,即为姑娘所伤,亦在情理之中,况乎姑娘夜来探看,足见心存慈善,在下苟得不死,已属万幸,岂能为此见恨,姑娘言重了!”
甘十九妹蛾眉轻轻一蹙,神秘地笑了一下,深湛的眼神在对方身上转着:“但愿你说的是真心话就好。尹先生,你可愿听一听我对你初次见面的印象吗?”
尹剑平抱拳道:“愿聆高见!”
甘十九妹点了一下头,缓缓地道:“俗语说‘读书不成而学剑’,尹先生你显然是一个例外,难得文通武就,确是一个罕见的全才。关于这一点,我实在心存好奇,很想知道一下你是怎么文武兼修的?可以告诉我吗?”
尹剑平正襟危坐道:“姑娘太客气了,其实姑娘高估了在下,姑娘说的不错,有关‘读书不成而学剑’这句话,其实引用在在下身上,实在是至为恰当不过。”
“噢——”甘十九妹费解地道:“尹先生可以说得更清楚一点吗?”
尹剑平点头道:“姑娘有兴一闻,在下倒也不无告人之私。”
说时他起立上前,自暖壶里斟上一杯温茶,双手奉上,甘十九妹伸手接过,轻轻说一句:“谢谢!”
尹剑平搓了一下手,借着回身之便,紧紧压制了一下激动的情绪。眼前尤其是要紧时刻,面对着这个晶莹透剔的“女魔头”,不得不特别仔细小心,片言之失,即有暴露身分之可疑!不止是暴露身分而已,从而所引起的一切后果,简直是前功尽弃不堪设想的糟!
尹剑平再回身落座之时,已换了从容镇定神态。这一份内励自制之功,显然大非常人之所能及,话虽如此,仍难免真情暴露,只是那种既往的凄惨,仅仅只能加深人性的互谅与沟通!
甘十九妹静默地显示着她的关怀。那双深邃的翦水瞳子,多少已为对方不平凡的气质所感染了。其实在她来此之先,就己显示了她人性善良的一面,多少已有些自我欺骗的潜在意思在作祟!
对于自己所喜爱的人事,智慧常常是昏庸的。饶是如此,甘十九妹仍然保持着她的尖锐触角,只是对于眼前这个她看上来印象不恶的青年,是否能如同她以往的那么明智,可就大有疑问了。因是,在她盈盈秋波再次注视对方时,所表示的那种神态,己显示了她的迫切探知和寄以信任。
尹剑平呷了一口杯子里的冷茶,思忖着当讲的话,发觉到对方的目神,不禁心情顿时大为紊乱!
“姑娘!”他几乎为之失神地放下了杯子:“我出身为武林世家的六合门,先父名讳是尹……”陡然一惊,他停住了话锋,暗忖道:我怎么实话实说了?心绪电转,不如此不足以信人!于是,他才又接下去:“先父尹雁翎,也就是第七代的掌门人。”
甘十九妹缓缓点了一下头:“我听说过,可是当年人称‘黄叶剑客’的那位老前辈?”
尹剑平怦然一惊,十分奇怪地道:“姑娘竟然知道?”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武林中很少我不知道的事情,信不信由你,如果我这一方面的知识可信的话,那么我更知道令尊的文学造诣,当今武林实无人能出其右,比起他老人家的家学武术,似有过之而无不及呢!可是?”
尹剑平喟然道:“姑娘说的甚是。”
“唉!”甘十九妹轻轻一叹道:“尹先生……既然令尊就是这位老前辈,那我几乎已可认定你的悲惨身世了!”
尹剑平苦笑了一下,心中虽是悲痛,却保持着一份应有的矜持与警觉!
“尹老先生据闻中年不幸丧生。”甘十九妹眼睛里充满着一番同情:“那时候你,岂非还是很小的年岁吧!”
“在下那时年届十二,倒也很懂事了。”
甘十九妹道:“十二岁的一个孩子,又能懂些什么呢?”
尹剑平喃喃道:“在下幼曾得父亲授了一些六合门的武学内功。”
“是六合门的‘洗髓’之功吗?”
尹剑平一惊之下,几乎钦佩地点头道:“正是。”
甘十九妹微笑道:“这门功夫,到如今只怕已是武林中的绝学了哩!”
“不错!”尹剑平轻叹一声道:“但是先父却私藏了‘洗髓’一功中的‘至’、‘克’二篇,是以这多年来在下只得健身明智之术,却不能深入内家武术之堂奥!”
甘十九妹微微摇头,惋惜地轻叹道:“实在太可惜了,这又是为什么呢?难道他连自己的亲生儿于也藏私吗?”
“姑娘说对了!”尹剑平道:“他老人家正是藏私!”
“这为什么呢?”
“因为……这是先父的苦心!”
甘十九妹轻轻一叹道:“好一个明智的先人。”
尹剑平警觉地道:“姑娘明白了?”
“我明白了!”甘十九妹微微颔首道:“俗语说得好,‘瓦罐不离井口破’,习武的人,迟早难免拳脚刀剑下丧生,尤其是世袭的武林世家名门,更不例外,令尊必然洞悉于此,所以只授你以健身之术,而竟扬弃你们世代独门绝学而不授,是不是这个意思?”
尹剑平点点头道:“姑娘秀外慧中,‘闻弦歌而知雅意’,先父就是这个意思。”
甘十九妹点头道:“令尊的确是位洞悉于先,有先见之明的长者,可敬可佩!”摇摇头,她却又轻叹一声,接着说道:“可惜,”眼睛一瞟,注向尹剑平又道:“只是,你却违背了他老人家意思,这又是为了什么?”
尹剑平苦笑道:“这话说来就长了!”
甘十九妹微微一笑:“夜阑人静,正是谈话的好时候,如果你不嫌烦,我倒很乐意聆听下去。”
她美丽的脸上,带着一抹轻轻的微笑,一扫对手过招时的那种冰寒凌厉,给人以无比和谐、亲切之感。一刹间,尹剑平倒像是置身子春风沐体之中。面对的这个女人,不再是杀名震寰字的一个女魔头,而是一个善体人意,足以使人涤忧肠、诉衷曲的红颜知己了!
至此,往事云涌,一股脑地岔集在他脑海里。人毕竟是脆弱的,尤其是当被击中感情最虚弱的一面时,即会情不由己的有所发泄!尹剑平苦笑了一下,缅怀着以往那些几乎已经是褪了色的记忆,喃喃地道:“我父亲确实对于武林生涯,心生厌倦,是以在我稚龄,方自启蒙之始,他即苦心孤诣的想把我造就成一个读书人……定下了严格的功课,每日按时课授,不能稍有马虎!”
甘十九妹聚精会神地凝听。
尹剑平这一刹,似乎忽略了彼此的立场,不像面对着敌人,却像是在向一个知心的朋友有所倾诉了。
“一直到我十岁那年……”他缓缓地接下去道:“小小的脑子里已装满了各类经史子集。先父意犹未足,乃将我荐入邻村一个儒者东方先生家中深造。那东方先生却是一个博学高才之士,对我亦甚喜爱,蒙他见爱也征得先父同意之后,乃将我收为螟岭义子,开始授我进一步而具有理论创作性的学问。一切事情的显现似乎都已经说明了,我未来的发展必然是求学人仕之途,哪里知先父一死,以及紧接着的家庭变故,粉碎了我读书人仕的美梦!原来先父以及全家人俱都为人所陷害,因此丧生。”
“啊,”甘十九妹突然一惊道:“有这种事?可是我所知道的,好像令尊以及家人,乃是死于一场瘟疫……”
尹剑平点一点头,道:“不止是姑娘如此认为,在当时来说,几乎是所有人公认的事实。”
甘十九妹蛾眉轻颦道:“据我所知,当时死于这场瘟疫的,好像不止于尊府一家而已。”
尹剑平一惊,道:“姑娘何以会对这件事,知道得如此清楚?这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当然知道!”甘十九妹缓缓地道:“这件事在当时来说,乃是一件大事,对于武林中历年所发生过的任何大事,我师门都有详尽的记载,而且被列为必修的重要课程之一,也许是基于对于一位亦儒亦侠的长者的有所偏爱,所以这一件事我也就记得格外清楚,在你来说,虽然已是事隔多年,而我留意记读这件史实之时,却不过是近一二年之事,是以我可能更比你记得还清楚呢!”
尹剑平呆了一下,喃喃他说道:“原来如此。”
忽然他脸上出现了一副渴望道:“有关先父母以及我家人当时死亡的情形,姑娘师门又是如何记载?”
甘十九妹微笑道:“这件事有关师门隐秘,却不能随便对外人说呢。”
不过她遂即又改口说道:“不过,你既是这件事的关键人物,情形似乎略有不同,我或许可以私下向你透露一二,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尹剑平抱拳一拱,道:“这样已使我感激不尽,在下想知道的乃是当时详细死难的确实人数。”
甘十九妹略一思忖道:“让我想想看,嗯,大概是七十二人吧!”
尹剑平道:“七十……二人?原来竟有这么多人?”
他抬起头,用着一双颇为神秘的眸子打量向甘十九妹:“姑娘所阅及的那份记载之中,可曾提到过当时罹难者的确切姓氏?”
“有的!”甘十九妹道:“好像只是尹、张、陶、刘四户人家。”
尹剑平冷冷一笑道:“不错,可是姑娘可知道当时那个村子共有几户人家?”
甘十九妹摇一摇头,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共有一百二十七户人家!”尹剑平道:“姑娘请想,既然是发生瘟疫,何以在一百二十七户人家之中,仅仅只有尹、陶、刘、张四户为瘟疫波及,其他的却安然无恙?这岂非有些不合乎情理吗?”
甘十九妹摇摇头道:“事情不能像你这般地去判定,如果事实确是这样,必然就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唉!”尹剑平脸上现出了一种痛苦:“但愿姑娘所说的乃是实在情形就好了,因为这件事多年以来,是那么深深地困绕着我……直到如今我还是想不通这个谜结……”
甘十九妹的脸上现出了一片同情,轻轻一叹,缓缓道:“我很了解你心灵上所遭受的这种‘莫须有’的压力,以你的智慧,你一定能够洞悉这个隐藏的谜结,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是谁启示你这个疑窦的?东方先生?”
尹剑平点点头:“不错,不过,这已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他接着说道:“东方先生在我家门猝生大变三日之夜,即携我与家人,一共七人,连夜搭船离开了那个村子,在当时,他对家人说是惟恐‘瘟疫’的蔓延,而事实上,却不是的……”
“事实又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逃命!”尹剑平道:“不是逃瘟疫,而是逃避制造瘟疫的那个人。”
“制造瘟疫的……人?”
尹剑平点头道:“东方先生事后是这么告诉我的……”
甘十九妹睁大了眸子,现出十分好奇的神色!
尹剑平道:“东方先生携我离开,远避了三百里,在一处荒僻之处定下居处。从那一天开始,他老人家竟然不再传授我学问,一反常态地居然传授起我武功了。”
甘十九妹点点头,似乎认为这项发展,已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尹剑平道:“原来我这位义父,以大儒自居,事实上却也同先父一样,是一个精于上乘武术的奇人。更令我想不到的是……他老人家居然还是与先父同门师兄,武功之高,更在先父之上!”
甘十九妹神色微微一变,对于这一个突然的发展,她竟是没有想到。
然而,她却想到另一点,缓缓问道:“你这位师伯的大名是?”
“东方杰!”
“这就对了。”甘十九妹微微感叹道:“这位老前辈的大名我更是久仰!”
尹剑平忽然脸上现出了一片黯然,伤感地摇了一下头道:“姑娘也许还有所不知。”冷笑了一声,他接道:“因为他老人家在搬到了那新居的第二年,居然继先父之后,不幸丧生!”
甘十九妹微微一惊,摇头道:“这真是太不幸了……是病死的?”
“不是!”尹剑平冷笑道:“怪就怪在,他老人家竟然也同先父一样,罹染了与先父死状相同的瘟疫。接着,我义母以及义兄三人,两位姐妹,先后在数天之内,全都罹难惨死!”说到这里,他实在忍不住心里的忧伤,垂下头来。
甘十九妹也被感染了一层淡淡的哀伤,微微摇头叹息:“太不幸!太不幸了……只是你……”
“我却又奇迹般地躲过了这场劫难!”
“你是怎么逃过的?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