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残阳霜月刀
疾如风暴,又如数十只布梭的飞动,做着不规则的往来,其快无比!
于是,“指士竿”庄昭突然转身——大蜡竿蓦而拄地,竿身倏弯,他人弹上半空,整条
大蜡竿斜挥猛扫,击打的角度,完全运用了全部的有利空间!
官九在对方这一招之下,顿时有着无可避让的压迫感觉,他闪电般顺着竿势翻腾,大蜡
竿一抖猝点,白晃晃的竿头颤炫中,官九右手笔狠截,“砰”的一声,几乎震得他跌个跟头!
猛一锤自斜刺里砸来,官九强忍右臂的疼痛,贴地横旋,左手笔石火般点刺,右手笔
“当”声磕开,悄然捣至的另一柄八角铜锤!仿佛虹桥坠折——大蜡竿的速势赶越了它所带
起的风声,急落而下!官九横脸的疤痕又红,他咬牙切齿,嗔目如钤,双笔交叉挺架,全身
猛向上起——又是“砰”的一记,他整个人被震倒于地!
大喝着,“万点金”宣志明两锤旋舞,恶狠狠的兜头劈砸下来!
仰翻倒地的官九,在双锤闪亮的刹那,却猝然后射,滑脱了双笔叉接的大蜡竿,也避开
了宣志明的锤击,但见他两只鸭嘴型的笔刃闪动,宣志明已骤而长号着横摔出去——胸腹之
间,六处小小的弧痕伤口,正在一齐向外喷血!
“狡贼——”
庄昭狂吼着,大蜡竿进划分戴官九,竿飞身斜,“吭”
的挑得官九凌空翻了个跟头!有如鬼蛙晃映,一抹冷电随着那瘦伶伶的身影掠起,官九
“喀嚓”挫牙,左肋上已开了一条半尺长的血口!
于是,在蜡竿又幻炫出点点流星也似的端头,又急又密的戳撞过来.
官九竭力跃躲,却在骨骼的碎裂声中被狠狠撞上三次,当第三次他被撞得飞起,方向却
不是顺应力遭惯性的角度——他竟强自翻折,打横旋至“千条线”裴启汝的头顶!
裴启汝的钢丝拂尘此际正好挥扫杨渭不中,方才挫收一半,官九业已到了头上。
暴叱声里,宝心泉的铁钩扁担急挥官九,边厉声大叫“裴老弟当心——”
只这五个字过程,裴启汝左掌斜飞,硬拒官九,他这一掌结实的劈在官九小腹上,然而,
官九的双笔也同时刺进了裴启汝的胸膛!
“嗷……”
在那样惨怖的嗥叫声里,官九两臂奋振,猛将裴启汝翻举,刚好迎着宝心泉那一记又沉
又重的扁担,钝器击肉的闷窒音响,宛如一下子打进了人的心里!
缅刀怪蛇飞卷,宝心泉吼叫蹦跳,如一头大马猴似的跃开,他的宽大险膛显得更赤更红
了,因为一大片颊肉已经随着方才那缅刀的飞卷上半空。官九抛开裴启汝早已为断气的尸体,
形容狰狞的嘶吼着:“姓杨的快走,我老官替你断后!”
杨渭甫与那“阴阳刽”吕欣互对七刀,边往后倒退,边沉着声音道:“不,老官,我掩
护你——”
抹了满手鲜血的宝心泉,不但痛彻心脾,那股子怨气更是冲得头也发昏,他挥动着他的
铁钩扁担,再也没有先前那种雍容气宇了,像发疯似的嚎叫着:“两个狗才,走!谁也别想走?
我要吃你们的心.挫你们的骨,他娘的臭皮,你们居然暗算我……”
喘息着,豆大的汗珠顺着头腔往下淌,而官九的面孔已经泛了灰,他扭曲着五官,吸着
气,浑身血渗着汗,一下又一下的抽搐:“姓杨的……你他奶奶平时不充……偏在眼下充好
汉……这不是客气的时候……你走……要不然……咱们哥俩……全得坑死……在这里………”
杨渭卫护着官九,目蕴痛泪,却透着赤火,他那一双浓黑的,却齐中有着断隙的粗眉扯
成了一高一低,连声音都走了腔:“不用废话了,老官,我决计不能放下你独自突围,要死,
我们也死在一道!”
官九舌头打卷,却气急怒极的叫骂:“你……这傻鸟……我……不是叫你……逃命……
是叫你……驰援老夫人……我……我他娘横竖豁上了……你……愣要赔着……我……我变鬼
也……也不同你结伴!”
缓缓的,庄昭走了上来,“阴阳刽”吕欣也站向了另一边;流着满腮的血,宝心泉状如
恶鬼!“你们看,你们看看,这一对畜牲,他们竟用那等卑鄙无耻的手法破我的相,我操他
个血亲,今天说什么也得将这两个王八羔子零剐了……”
庄昭沉稳却煞气毕露的道:“你放心,宝老哥,他们一个也跑不了,他们要用几十斤人
肉来补偿你那被削掉的三两腮肉!”
宝心泉激愤的吼:“这一大片腮肉虽只三两,我要活剥了这一对杂种!”
“阴阳刽”吕欣第一次冷凄凄的开口道:“他们会由你处置,宝老哥,问题只在于你有
多少时间来处置他们!”
铁钩扁担在宝心泉手中挥舞,他狂叫着:“我啥也不管了,只要能消泄我心中之恨,拼
着受罚受罪,也要一丁一点的把这两个杂种零削细剐!”
庄昭的大蜡竿干举胸前,低沉的道:“但愿这两个人交到你手上时,都还是活的1”
宝心泉直着嗓门吼:“我要活的,一定要活的!”
唇角轻轻勾动了一下,庄昭没有再说话,平举胸前的大蜡竿慢慢的偏成一个斜度——无
懈可击的斜度!
杨渭不自觉的往后倒退,眼下的肌肉急速跳动,全身紧绷,握着缅刀刀柄的右手,也因
为太过用力,指骨关节处隐隐透了青白!
喉管里打着呼噜,官九提着一口气,喑哑又低促的咆哮着:“姓杨的……我的老祖宗……
老小子……你听我一句话行不行?眼前……眼前的场面注定了……我们要栽……
却为什么非得全栽不成?我……业已差不离了……你又……又何苦替我垫底?”
杨渭柔和的,但却坚决的道:“为的只是个兄弟情义,老官,福祸相连,生死与共,不
是这样说的么?”
挫着牙,官九急得差点哭出了声:“你真叫迂……这也得看什么……情形啊……你陪我
一道死,只是白搭……姓杨的,你多想想我豁死拦阻他们,你……你仍来得及走……
姓杨的……这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老夫人……你明白?为了老夫人……”
身子痉挛了几下,杨渭摇头道:“如果大势已去,多上我一个,对老夫人亦无所俾益,
设若仍可支撑,少了我一个老夫人也不会因而难以周全;老官,现在你却需要我,我明白的
是这一点!”
官九脸上的刀疤在抖动,他大口大口的喘息,连嘴巴都扯歪了:“姓杨的……你他娘的
居然这么想不开?先前……只是先前……你还叫我心思活络点……准备突围驰援老夫人……
就这片刻……你怎的自己反而执着至此?!”
杨谓沉沉的道:“我说这话,但却要我们两个一同突围的情况下才行,单独抛下你,我
办不到!”
官九激动的道:“姓杨的……便是你陪上这条命,我也一样活不了!”
忽然怪异的笑了,杨渭道:“至少我会心安,至少我不必再为痛悔及缅怀而遭折磨;老
官,你是粗人一个,你不知道,人在煎熬或麻木中活着,远不如一死来得安逸。”
官九愤怒的吼:“你这混帐……你这不开窍的蠢才……
我做鬼也不要和你结伴!”
杨渭轻轻的道:“又是这句话……老官,但你会的,无论到哪里,你都会乐意与我结
伴!”
对面,庄昭的双眸中浮起一抹复杂的神色,他颊上的紫斑也在傲着细微的颤动,无声的
叹息,他幽冷又索落的开了口:“是一双挚诚兄弟,如此相待,我实觉遗憾——我想,我不
能再延宕下去了!”
官九暴烈的吼叫:“姓庄的,少他娘来这一套猫哭耗子假慈悲,老子们不受I”
跺着脚,宝心泉其声如嚎;“并肩子,早剁翻了早了事I”
官九冲着宝心泉“呸”的吐了口唾沫:“宝老狗,别光吆喝,有种放马过来I”
杨渭冷森的接腔道:“你另一边面颊,姓宝的,也该再削下几两肉来才显得左右对衬!”
怪叫着,宝心泉腾空而起,连人带家伙朝下扑落,人在悬虚,铁钩扁担已经抡成一个旋
动如风车般的巨大弧影!然而,比宝心泉来势更快的,却为庄昭的大蜡竿——斜偏的竿身猝
然直挥,惨白的光华却不是一条,它嗡颤成几十遭虚实不定的影俾,涵括上下三丈,宛如一
片涌溢的浪涛!杨渭正想护着官九朝后掠,官九却暴飞而起,正冲着上面宝心泉迎去!
“老官——”
惊急的嘶号着,杨渭已经来不及再拖住官九,在庄昭那威力浩大的攻势下,他被逼得仓
皇后退,缅刀掣舞中,连招架都已显得恁般窘迫!
铿锵的金铁交击声刹时串成了一片,粗厉又刺耳.
宝心泉的铁钩扁担与官九的双笔果然硬碰硬的撞上了.
宝心泉是由上往下,且在力足气盛的情形下,和他条件正好相反的官九当然注定了要吃
亏——瞬忽间,官九身体凌空滚飘,左手笔震脱飞坠,右手虎口全裂,鲜血淋漓……宝心泉
奋力折曲,意图将摇晃不稳的势子稳住,而他刚刚斜掠出六尺,滚翻中的官九已陡然将仅存
的右手笔挥射过来!
骇叫一声,宝心泉的铁钩扁担拼命反碰,但却只在笔尾沾扫了一下,“铮”的一响混和
着“呱”的闷音,那只“弧痕和”已经插进了他的后胯上!
宝心泉在往下掉,官九也在往下坠,和他们的动作相反,“阴阳刽”吕欣却腾空穿掠,
快若鹰飞——刀锋在扬翘中猛的透入官九左肋,两人擦身而过,吕欣的兵刃染满血迹,正以
他上跃的角度抽出。那边,杨渭沥血摧肝的哭泣:“老官啊……”于是,尚未完全拔出自官
九左肋之内的锋刃,突然加速横割——官九凸目如钤,张嘴掀齿,形容狞厉无比的凌空翻转,
一把抱住吕欣的下盘,同时一口咬向对方的小腹!
“唉唷!噢!”
吕欣悬空的身形蓦拳急缩,连同官九的身体,重重跌落,两个人在地下翻腾纠缠,吕欣
不似人声的嚎叫着,“阴阳刽”拼命向官九身上乱割乱插。
但是,官九却毫无声响,只如黏胶一般贴附在吕欣身上,埋首于他小腹,任是刃闪锋挥,
血喷如泉,官九恍同不觉!
逼得杨渭左支右绌的庄昭,骤然斜穿,大蜡竿飞点贴在吕欣身上的官九,而杨渭扑掠如
虎,连人带刀撞向了大蜡竿!双目倏睁,庄昭的大蜡竿去势不变,靠后的三尺竿尾猝扬,反
戮杨渭胸膛。
杨渭像是疯了,他根本不躲,雪亮的缅刀霍闪如电,顺着蜡竿的竿尾溜斩而落!“砰”
的一声,杨渭喷着大口鲜血反震上了半空,庄昭却踉跄出几步——左手五指,完全齐根削落,
犹自血淋淋的在地下蹦跳!
刚撑着上半身斜坐起来的宝心泉,睹状之下,不禁心胆俱裂,周身发冷.他张大了嘴,
直着双眼,几乎连左胯上那股子透心的疼痛也忘了。
杨渭仰躺于地,“呼噜”“呼噜”的吐着气,再次吐气,都是一大口鲜血往外喷溢。他
四肢在不停的痉挛,胸膛凹陷下去好深一块!
好半晌,宝心泉才算看明白形势,他立刻来了精神,有了气力,撑着铁钩扁担,他颤巍
巍的挺立起来,沙着喉咙吆喝:“我们赢了,庄老弟……别在那里发愣,没断气的赶紧再补
上一家伙!”
庄昭目怔怔的瞪视着奄奄一息的杨渭,恍似忘却他左手的痛楚,唇角在抽搐,面孔透着
惨灰,这位“指西竿”的形色奇突—一除了悲怆,竟毫无一个胜利者应有的喜悦之态!
宝心泉又在嚷:“我说庄老弟,你还不利落点把事情了结,犹在磨蹭些什么?得去看看
吕老弟到底怎么样啦?尚有那姓杨的,加上一竿子早点送他的终才是正经……”
没有理会宝心泉的吵嚷,庄昭拖着他的大蜡竿,垂着左手,一步一步走向杨渭身边,五
指的断落处,殷红的鲜血,也随着他的脚步点滴淌缀……俯视杨渭,庄昭的嘴唇翕张……但
却无声;杨渭脸色形如淡金,两眼空洞的仰视夜空,不仅口里,连鼻孔都在溢血。
然则,他的神情却出奇的安详。
努力张开了嘴,庄昭低沉的,沙哑的,宛如呢哺般道:“我很抱歉——杨渭,真的很抱
歉……”
缓缓移动着眼球,调聚视觉的焦点,杨渭的唇角居然浮起了一抹笑意,他的声音微弱,
但显得如此的平静又满足:“我说过……我会和老官一道上路的……好兄弟就应该如此……
福祸相连……生死与共……不正是这样讲的么?”
庄昭沉痛的点头:“是这样讲的,你也做到了……杨渭,官九会乐意和你做伴,不止是
阳间,阴世,在任何一个地方,你们都是一对好伴当……再也找不出更好的一对……”
杨渭寂然了,他的双眼,仍然瞪视着沉黝黑黑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