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千幻录
方巨气喘喘地驳她道:“不,她不想杀我,只想亲手杀掉师父。她还嘱我记得在要紧时丢竹杖,我听她的话,所以没有撞着那根树枝的尖……”
他一说话,更加喘得剧烈,叭啦大响~声,肩上的紫檀杖掉在地上。
方巨没有停步去抬,却立觉轻松不少。试想那根紫檀杖重逾精钢打就,在他此时的疲乏之躯,正如百上加斤,吃力之极。
他大大喘口气,又道:“她罚我绕山跑得筋疲力尽,我可不敢怪她。因为我那时候真不该看不起她人小……”
陆丹忍不住尖叫一声,倒把方巨吓得脑袋清醒一下。
叫声中,她倏然向横一闪,伸脚一勾,方巨噗地绊倒地上。
他大叫一声,想爬起来,却因手足俱已酸麻,竟没有成功。
她尖声叫道:“你不必跑死啦……”
方巨在地上气喘吁吁,心中糊涂得紧,不知她话中之意。
陆丹似乎太兴奋了,本来已经娇红的面庞,此刻更加红些。
她蹲下来,温柔地问道:“你可曾摔疼了?我可不是想摔你一交,可是,除了这样之外,我有什么法子可以使你不走呢?”
方巨道:“我为什么可以不再跑呢?”说着话时,挣扎着翻身坐起来。他仅仅坐在地上直起身躯,已经高得很。
陆丹安慰地微笑道:“你可以不跑了,因为大小姐并没有要你跑到死为止啊,她只要你跑到筋疲力尽,你瞧,你如今不是已经筋疲力尽了么?”
他快活地叫一声,道:“对呀,哈,你真好,你太好了……”
她又微微笑一下,道:“你再休息一会儿,我们便出山去。”
她忽然微微一怔,方巨喜不自胜,道:“你可管吃的么?”
这句问话不啻一柄锋快的利刃,飕的刺进她心中,刚才她正因身边无钱而微微发征。
她赶快笑一下,道:“你放心,我管你吃的。”
方巨道:“那就行了,巨儿的命真好。”
他开始休息着,陆丹生恐他因好胜而不肯休息,便逗他说些闲话,方巨对那只神骏好看的白鸢雪儿,甚感兴趣,于是便成了他们的话题。
陆丹告诉他道:“前年我在峨嵋,因为我是跟着师父住在后山一处叫做碧云崖的一座小庵里,那碧云崖高插入云,石崖上满布青苔,乍看来真像一片碧绿色的云,我练轻功时,常常在这片危崖石壁间上落……”方巨忽然截断话题,问道:“我想练那些跳房子的功夫,你能教我么?”
她点点头。
方巨道:“那么我先跟着你啦,等学会了跳房子再找师兄去……”
陆丹道:“你有师兄?那很好,他在什么地方呀?”
方巨道:“他……他在那个寺院中。”陆丹本想问问他的师兄叫什么名字,可是一听见是在寺院中,以为是个和尚,便不在意,随口问道:”你师父也是个和尚么?”一面瞧瞧他的光头。
方巨点点头,道:“师父是和尚,但我却不是……”
她道:“啊,原来你是练油锤贯顶的功夫,所以像个和尚,咦,我们讲到什么地方去了?”
方巨咿唔几声,却说不上来,陆丹星眼一闪,继续追:“对了,我说到练轻功,那天拂晓,我出庵走到崖下,忽然瞧见崖上两文多高之处,一团白影,停在那儿。当下飞身上去一瞧,原来那里有个尺许的洞穴,穴口一只白色的鸟,紧遮住洞口。我记得这里本来没有洞穴,定眼看时,那白鸟已僵毙,但那只钢爪深深抓在洞口,用身体遮住洞口。
当下我轻巧地将那只白色的大鸟弄开,只见那洞穴只有尺许深,洞口周围都有绿苔结成的网,碎成一条条地挂着,这时,我才明白这个洞穴本来已经存在,只是被绿苔封住而瞧不见。”
“我再定睛细看,只见穴中一只出毛的小鸟,定睛瞧着我,那样子似乎在观察我是不是好人……”
第三十八回 灵鸟报恩古剑组学
方巨又打断她的话柄,叫道:“这小鸟儿真灵啊,是么?”
陆丹螓首轻点道:“是的,当时我忽然不忍吓着它,便对它说我不是会弄死它的,然后伸手把把它捧出来。”
“它果然动也不动,任得我捧出来。”
“回到庵里,师父瞧见了,告诉我说,这是大雪山特产灵禽白鸢,啄利爪坚,飞行绝速,而且能知人意,生平以蛇为主粮,仗着一飞冲天,瞬息千里,故此可以远出寻蛇裹腹。
“师父又看看那只已死的大白鸟,判断它是因为被一种不知名的毒蛇咬死,这倒是不时会发生的情形。
“因为一生以蛇为粮食,想那深山大泽之中,什么毒蛇都有,往往会不慎而同归于尽。”
“这白鸟临死时,将小雏衔到峨嵋来,却不解何故?”
“过了半年,那鸟儿长大了,浑身也是雪也似白,于是我命名为雪儿。只因它幼年时,没有以蛇肉喂哺,故此比它母亲差不多小了一半,却极为灵骏可爱…”
那白鸢扑翼降在她肩上,鸣叫一声。
她又道:“那时它已长成,常常一飞冲天,瞧也瞧不见,忽然在一个月圆之夕,用嘴拉我衣裳示意,直带我到往日救它的洞穴之处。
“那时洞口又被绿苔挂下遮住,我拨开一瞧,只见银光闪闪,似乎要和天上的冰盘争辉,探手一摸,触处是剑柄。拔出来时,容容易易便拉出一口连鞘的宝剑,便是这一柄了。”
她晃晃肩头,背后斜插的剑柄,那银白色的穗子,不住摇摆。
“于是我才知道当日那大白鸢将雪儿放在那洞穴中的用意。师父一见此刻,立刻大为惊赞,独自将剑鞘上的字迹研究许久,跟着一次又一次地下山求教饱学宿儒,差不多半年时光,才弄懂了剑上字迹的意义。
“我辛勤地苦练了一年,就在前个月师父忽然坐化了。临死前命我将一部剑书送回大小姐处,着我不可和她见面,因为她当年求得大小姐的拦江绝户剑法时,曾经答应为大小姐办一件事。可是后来师父忽然又不愿办那件事,结果不敢自己送回,也着我不可露面,恐怕有意外,唉,以后的事,不必再说了,我也不愿意再提起。”
方巨喃喃道:“大小姐真可怜,师父说给我听时,我差点儿流下泪来。”他随即将罗淑英那段凄艳的往事说出来,陆丹听罢,早已清泪满腮。
她徐徐拭掉泪痕,仰面看看天空。这时,天色已是近暮。
她幽幽地长叹一声,道:“唉,天下的男人,都是不可靠的啊,我再也不愿见到他…”
柔肠一转,又想道:“我真不可再见到他,若再见到时,必定会被他那诚朴的样子所迷惑,又会听他的哄骗。当日朱大婶未死之时,老是说男人不可靠,她的话真没错。”
想起朱大婶,便联想起朱修贤这位年届中年的男人,原本是她父亲陆平的拍档伙计。自从二十年前陆平比剑回来,郁郁数年而殁后,他也就携眷长居峨嵋。他的妻子朱大婶,除了照顾丈夫和一个十六岁的儿子外,便是照应陆丹的衣食琐碎。
她倒是觉得那位朱修贤大叔十分端谨,只不知朱大婶何以老是说男人不可靠的评语。
现在,朱修贤早应回来,可是为什么没到洛阳找她?这诚然是不解之谜。
她自劫镖至今,为时已有两个月之久,如今,她已不必找邓小龙的晦气。
因为她能够比之邓小龙那种关系更为直接地找到昆仑门人,但正因如此。她必须立刻将劫缥之事了结。
不论交还邓小龙抑是另作处置,也得将这件尚在轰传江湖之事作个了断。
这一点倒是落在天计星邓小龙的算中。估计如果是她干的话,只须置之不理,她会比他更为难受。反正邓小龙已得到钟荃之助,有三十万两银票赔偿货主,除了因名誉受损害而愤愤不安外,却是一点儿也不必着急。
不过,她很快便为了目前现实的窘境而担心,她知道这个长的像座人山似的大个儿,此刻全部倚赖着她。
她心中略一盘算,便决定先回峨嵋再作计较。也许朱大叔已返峨嵋,即使不然,也有朱大婶或者一干同门可以商议。这样比起流浪江湖,囊空如洗的是好得多了。
然而她不知自己应如何应付这漫长的路程。她的心思从没有转到过偷盗上面。这正是名门弟子之与众不同之处。否则以她的身手,天下财宝,简直俯拾即是,又何须伤脑筋费精神。
她自己是两日两夜没有进食。自服灵药醉果之后,身体已经完全得痊。和方巨闹了一会儿,猛可也觉得腹饥之极。
暮色渐深,山风清冷吹掠,使人泛起凄凉之感。她记起往昔听过戏文中,那秦琼卖马的故事。英雄潦倒,穷途末路,的是令人扼腕叹息,而她此刻正是感到这种况味。
她转眼瞧瞧方巨,只见他已经不再气喘,一切都恢复过来的样子。
可是他仍然坐在地上,并不起身。她问道:“你好了么?”
方巨道:“好是好了,可是比没有好之时更坏。”
她讶道:“这话怎说?”
方巨道:“刚才疲累得要命,所以不觉肚俄,现在不累了,却饿得难受。”
陆丹盈盈起立,星眸一转,道:“那么你且坐坐,我…去想想办法。”方巨还未曾做声,她已飘然飞开两三丈远。那种飘忽神速,难以形容。
他一点儿也不知陆丹的困难,以前和张万那场窘困的经历,早已忘掉了。
不过,他到底爬起来,晃呀晃地往回路走。这时,陆丹早隐没在山中,那只神骏可爱的白鸢雪儿,也跟着她飞去。
他走了好远,才停住脚步,面前的地上摆着那根黄澄澄而带出圈圈紫晕的紫檀竹杖。他弯腰拾起来。但觉那杖比平日重了几十倍。
当他扛着竹杖,回到老地方不久,丛树密林中白影倏闪,定睛瞧时,陆丹已飘飘飞驰回来。
她的手中倒提着一头鹿,向他微微一笑道:“你的难题解决了,瞧,这头鹿好肥啊!”
方巨皱皱眉,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她讶道:“咦,你不高兴吃鹿吗?”他道:“不是,我……我不敢吃生肉。”
陆丹这才得知究里,猜忖出这位傻大个儿乃是因为不好意思拂逆自己的美意,却因又怕吃生肉,是以方才着实为难了一阵。
于是她笑道:“谁要你吃生肉来?刚才我已瞧过,打这儿直穿出去,不过十里左右,便有人家,大概是些住在山中的樵子猎户吧,可别要是寺庵才好。我们到那里去讨个火种,我亲自烧烤你吃,这正是我最拿手的好菜。”
方巨一听,连口涎都挂将下来,但觉脚软无力。
陆丹道:“走吧,要不你慢慢走,我先去烧烤……”
方巨立刻迈步前奔,一面道:“不行,等会儿若是迷了路,我可要饿死啦,我是怎样也跟定你了。”
她嫣然一笑,身形动处,稳快如行云流水,轻灵似仙子凌波,忽已赶在方巨前面。
两人穿过密林乱岗,棘丛危崖,方向指向东南。不管前路崎岖艰险也好,宽阔平坦也好,一径前走。
十余里地,虽说方巨疲乏之躯,不足言快。但比之普通人已不可同日而语。两盏茶工夫,他们已穿过最后一片密林,走出平地。
但见前面一片土坡,坡上不齐整地盖着十余座房子,有的是石屋,有些是木屋,看起来全都坚牢得很。
两人一径走上土坡,立刻有几只狗凶猛地吠叫起来。
那些屋子后面,有块平坦的空地,几个小孩在玩耍着,听到狗吠之声,齐齐向这边来瞧。
这些孩子们全都衣衫槛楼破旧,身体却十分健壮,皮肤被日光晒得红红黑黑。
他们虽然都被方巨的伟巨身量以及陆丹白衣如雪、容光照人的景象所惊讶。但仍有两个孩子立刻大声地喝住狂吠的狗。
陆丹缓缓向那边走过去.经过一座石室之前,步声一响,跟着一片白光,向她迎头撒了。
她是何许人也,雪白的罗衣飘飞一下,人已移开数尺。
那片白光落向地面,发出沙的一声。屋子里立刻出来一个妇女,手中拿出一个木盆,双眼愣愣地瞧着陆丹。
陆丹向地微微一笑,道:“你!”声音如银铃乍响.甚是好听,那妇人猛可惊醒,一迭声告罪道:“刚才泼水,没把姑娘溅上吧?咳,真该死——”
她的眼光一转,乍瞧见后面那座人山,禁不住哎地惊诧叫出声来。
陆丹微笑道:“不妨事,我没溅着。请问你这儿可有火种么?”
她举举手中的肥鹿,那妇人一瞧,已经明白她讨火之意,连忙道:”有,有,这儿都是人山打猎的屠户。连烧烤用的铁叉和架子全都有。我这就搬出来……”
陆丹将肥鹿放在屋侧的空地上,然后跟那妇人进屋,把一个铁脚架子拿出来,这铁架少说也有六七十斤重,但她只用一只手握住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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