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千幻录
陆丹更是一惊,已知此人是谁,便不再回头去瞧。
“我的天,这家伙趁我失去知觉之时,将我弄到这椅上,也不知有没有……”想到这里自家也觉得面红了。
然而,这个疑问像块千斤大石般,在她心上猛然一压,把她的心压得又急又乱。
她瞧一下衣服,似乎没有异状,但当她不放心地多瞧一眼,又觉得生像皱乱得不成样子。
眼前光华一闪,一柄剑平平送到她面前。正是她那柄太白剑。此刻却是连剑鞘,柄末的银色丝穗微微摇晃。
持剑的双手皮肤白净细腻,看起来甚是柔软,比普通男人的手稍觉纤小了些。
“陆姑娘,你的剑掉在地上,在下见姑娘背上插着剑鞘,恐怕躺着时梗着,故此斗胆解下来……”仍然是十分温柔动听的声音,可是话一多说几句,忽然轻轻咳嗽起来,并有点儿气喘模样。
陆丹星眼一闭,想道:“完了,我那系剑的丝绦结在胸前,他……他给解下来啦广但同时她也注意到他微喘的情形,冲口道:“你的伤很厉害么?”
那人喔了一声,声音中又惊又喜。呐呐半晌,还答不上来。
她立刻明白了他是什么心情,不觉又是玉颊飞红。下意识地伸手去拿宝剑,无意中却碰着那人的手。
他的手一松,轻轻捏住她的玉腕。只那么轻轻一下,便放松了缩回去。
陆丹一阵心跳,竟是跳动得那么厉害,以致惟恐心跳的声音会让人家听到。
那人大喘息几下,然后低低道:“哎,我的心跳得太厉害啦……”
陆丹忽然大吃一惊回头去瞧他。一张俊俏之极的面庞赫然人眼,正是那个被她剑风撞伤的尤东霖。
只见他那俊美的玉脸上,隐隐泛起青白之色,斜飞的双眉,微微皱拢,似乎暗中极力忍住痛苦。
她怎会不明白有内伤的人,最忌便是骤然惊喜,血脉贲张,心跳加速。
她这一回头,本想斥责他的轻薄。然而四目蓦地相投,却责斥不出口。只嗔怪地白他一眼,然后,徐徐欠身坐起来。
尤东霖用左手按住胸部,身躯轻轻倚靠在躺椅曲起的椅顶。
他自己知道此刻伤势相当严重,应该立刻静静躺下休养,更不可妄动强烈的感情。
可是,他一方面是为了有缘亲近心上人而极度兴奋激动。但另一方面,他也直觉地感出他与她之间,似乎有一种不可超越的障碍。
尤东霖自小便出落得一表人才,宛如玉树临风。
及至长成,一身文武全才,性情也相当端谨。是以血掌尤锋最是疼爱,常常说他是尤家千里驹的赞美话。
在他二十四个寒暑的一生中,从不知何谓爱情。宇宙之广大,本足以任他驰骋不倦,然而,现在一掉在情网中,便如春蚕自缚,无由自拔。
当他从暗道里要进厅来营救陆丹之前,他还在询问自己为什么会不能自主地来为她做任何事,甚至是这种家法大忌的反叛通敌的行为。这种行为的后果便是将要受五马分尸的刑罚。
现在,他已得着答案。因为他发觉价值乃是一种没有标准的特质,在某种情形之下,生命的价值完全比不出一个微笑,或是一句温柔关心的慰问。
他忘了体内的痛苦,也忘掉将来压在他心上的暗影。却快活地微笑了。
陆丹徐徐站起来,忽然转身正好瞧见他的笑容,光辉之中有点儿苦涩,完美中有点儿缺陷,快乐中有点儿痛苦,那是极为复杂然而动仁的表情。
她在心中叹口气,怜惜地投他一眼,心中想道:“不行,我不能教他多受痛苦,我要告诉他,我早已经心有所属。他纵然情深一往,也将落个悲惨的结局,倒不如趁早息了这条心。”
心中决定了,便道:“你……你别痴心妄想,不瞒你说,我已经……”
尤东霖忽然摆摆手,截断她的话,插嘴道:“陆姑娘你不必说下去,在下虽然……虽然……”
他轻轻叹息一声,眼光惘然地垂向地上:“唉,在下实是自惭形秽,岂敢痴妄多心,许多事都是情不自禁,以致冒渎玉人,只要姑娘不见怪,在下已刻骨难忘姑娘的美意……”
陆丹娇躯剧烈地震动一下,花容失色。“什么是冒渎玉人?”这疑问电光似地掠过她心头。
尤东霖见她表情变化得太厉害,立刻料想出她的惊疑。
“姑娘,”他赶快解释道:“姑娘,我不是……你……你……”他本想说,我不是那种人,你料错了。可是话到了口边,却觉得不好意思说出来。因为若他这么一说,岂不是说陆丹心中想的尽是不干不净的念头。
陆丹却更加误会了,锵一声掣剑出匣,闪起一道银光,四壁的灯火登时如萤火之比的皓月,黯然无光。
那种古旧得像梦幻气氛又袭进她感觉中。
她深深一口,忽然明白了这种气氛为什么曾经使她觉得惘然若有所忆慕。
只因她曾经替自己来编织过一个梦,她嫁给一位世家子弟,住在深深的宅院中,那儿有深闺的旖旎或寂寞,同时还有古老的家具的气息,形成了一种古意盎然而可靠的气氛,在她周围飘浮着。她便拘谨地度过一生,充实或是寂寞的一生,却是女人的一生。
虽然,在现实世界时,她决不肯让自己投人这种生活和命运中,可是,她总是在幻想中替自己编织这样的命运结局。
然而,此刻她一向好好地保存在深心中的梦已经破碎了。这是当她嗅到那古老而贵重的家具的气味时,才矍然而觉。
她必须像只飞鸟般自由无羁,办完许多事之后,才能另行编织将来生活之梦。可是,她已没有资格编织生活之梦了,除非她将梦中那人,改为眼前这俊俏的美少年。
她不必再加考虑,已知道决不可能让这个人占据了她梦中那人的位置;于是,她悲痛地哼一声,蓦地一挥太白古剑。
剑风飒然撞出,直袭那五六尺外的尤东霖。
尤东霖在她阴冷哼声之时,像是已知她的决心用意,先一步闭上眼睛。面上神色夷然不变,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甘心情愿的样子。
剑风飒然袭至,他猛可哎地一叫,翻身摔倒地上。
陆丹蓦然闭住眼睛,然而,那张俊美而带着甘愿的神情面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她的芳心宛如被利刀戳了一下,甚是疼痛。
“他为什么会这样子对待我呢?”她想,“这样子对他有什么好处?咳,我虽在最后一刹那间,撤回八成力量,但以他那种茬弱的体质,又早曾负了内伤,定然气绝毙命,啊,我岂不太狠心么?”
已不能复忆在什么时候,她曾经听人说过:“爱人的找被爱的幸福……”现在,她似乎了解这句话的意义,非常有人生哲理的意义。
她徐徐张开眼睛,但瞧不见尤东霖的尸体,因为眼光被躺椅挡住了。
她动作迂缓地先将太白剑归鞘,然后,向这柄古剑深深瞧一眼,轻轻道:“我也许要和你分别了。自从携你下山,我的情感,屡屡遭受到不可补偿的打击。我要把你永远沉埋在千寻江底,而我呢,也将与你一般,永远绝迹于人间。”
“至于你……”她的眼光移到前面,瞧着尤东霖尸体所伏之处,虽则她仍然没瞧见什么。
“我十分抱歉,而且非常难过,我想,我没有权力夺去你宝贵的生命,而且我决不会那样做的,假如你不是……的话。”
她歇了一下,喟叹一声,然后转眼找寻可以出人之处。
果然在右边那具高大的檀木橱旁边,露出一道狭窄得仅可闪身而人的缝隙。
她一跺脚,白衣飘飘飞拂,人已闪进那条壁缝之中。
走了半丈远,亦即走那堵墙壁的厚度,眼前豁然开明,却是条一丈多高,半丈来宽的暗甬道。
她像幽灵般无声无息地在甬道中前移,转眼间已到了尽头,却分为两条去路。一是十余阶石阶的上行之径,一是斜没地下的甬道。那儿也有十多级石阶。
这时,她的思想已经有点儿麻木了,只停了一下,便毫不考虑,往向上的石阶走去。
另一边的石阶下,突然传来锵的一下金铁交鸣之声。在这极为死寂的地方和时间,忽然发出这么一下响声,委实令人心惊。
她猛然惊醒,倏然停脚止步,向那阴暗的石阶下面投以锐利的一瞥。
她自从服过醉果之后,目力大异往昔,虽在黑暗之中,却无殊白日。因此,那边虽是极为阴暗,却瞧得清楚。
只见在石阶尽处,有一道铁栏栅。那些铁枝每根都有锥子般粗,纵横齐整地交织成一面大网,把那边隔住。
铁网那边却是两丈方圆大的石室,除了这一面是被铁枝网拦住之外,其余三面都是石壁。
铁枝网边,一个身躯颀长的少女,屹然站着。
她的头发有点儿凌乱,手中提着一口青钢剑,绷得紧紧脸孔。可是,仍然掩不住那动人的天然秀色。
她见陆丹停步,立刻又猛一挥剑,斫在铁枝网上,发出极响的锵一声。
甬道中回声激荡,但陆丹却察觉这一剑斫下的力道,远逊第一下时有劲。
“贱婢,你瞧着姑娘怎的?再弄几条蛇来给姑娘解解气么?”
陆丹立刻猜出这位少女定非本庄之人,甚至多半是敌人,从她那种疲惫的声音和面色推想,大约已被锢禁此处有一些日子。
怪不得方才所斫两剑,劲力大是不同。
忽然,她联想起早先上官瑜要带领她人庄取驴之时,马方口和缪推民两人神色不正,言语闪烁,屡次企图阻止上官瑜亲自带她进庄,意思最好由他们代替。
这件事可能和这位少女有关,因为现在很显然地可以知道,便是上官瑜若果要经过这条甬道而到她被困的石屋时,必定会发觉这儿还有个少女被禁。
当然陆丹不可能推思出马方回当时的用意,因为根本她不识得马方回和缪推民的身份地位,也不知这座隐贤山庄有所变迁,如今已非大内双凶养老之所。
她心中甚是淡漠,对于这些恩怨寂寥,灰心之极,再没有兴趣去理会。对于自身变故尚且应付不暇的人,焉能再顾及别人,这本是人情之常。
那个毁了她女儿清白之躯的人,巳被她杀死。她在后来才发现自己虽然不能容许那人长久占有自己,却也不愿意杀死他,尤其是瞧见他那种甘愿受死的神情。
“可是,他终于死了。”她想:“我却不知为谁而活?“她再投瞥那边铁枝网一眼,身形犹疑一下,没能拿定主意要离开抑是过去那边瞧瞧,看是什么样的女孩子以及能否救她。
“这庄子里没有一个好人。”那少女高声嚷叫道:“嘿,你们以为姑娘不知老头儿眼中的下流意思么?只恨当时姑娘剑下留情没有赶尽杀绝……”陆丹心中不由得一动,诧想道:
“她也能赢得上官老儿?她是什么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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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情女幽怀天涯追踪
当下移步走过去,她的浮光掠影轻功,独步天下。这时就只见她白衣飘飘,转眼已到了石阶之下。
“姑娘你贵姓芳名?”
那位少女这时却愣住不动,也不言语,敢情是为陆丹身法之神速美妙以及容光之丽而愣住。
陆丹又问了一声,她才冷声地道:“姑娘是华山薛恨儿,你去告诉那些老不死们吧!”
“唏,敢情你为人真不错,居然肯把姓名告诉我,难道人家不知你是华山派的么?”
薛很儿傲然一笑,道:“他们怎会知道,全是姑娘剑底游魂嘛……”
陆丹虽然眼见她傲然地笑,可是,却直觉到这位美丽的姑娘实在装不像骄傲的样子。
她也没有细想是什么缘故,只惘然一笑,就像那世外高僧怜悯凡夫俗子般的笑容。
“那个当然,华山乃是天下四大剑派之一,这隐贤庄中之人,不过是徒具虚名之辈。我并不是本庄之人,也不是仇敌,总之,现在更无所谓,喔,薛姑娘你不必问我的姓名,反正……”
她歇一下,然后平静地道:“反正我已不属于这俗世,故此连姓名也不要了。”
薛恨儿凛目瞧她,歇了片刻,道:“从你的声音里,我相信你的话是真心之言。你看来年纪和我差不多,但为什么我会觉得你好像比我懂事得多?就像位大姐姐似的。”
“这个何必奇怪,都是因为幸与不幸的缘故,你可懂得我的意思?”
薛恨儿点点头,轻轻道:“我想我懂得你的意思,可是,我自小的命运便是不幸,一直到现在……”
陆丹微微摇头,道:“我所谓不幸,不是单指生活的贫困或孤独,我想,你不会了解的。”
“不,我知道。”
她立刻申辩说:“姊姊,你说的一定指一种突然的祸事变故,是么?”
陆丹嗯了一声,严然以姊姊的派头回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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