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千幻录
这种古怪的感觉一直到晚上投宿之时,才像碗晚的春光,在无法挽留的惋惜中悄悄地远逝。
到了昨天中午时分,他顺脚走向一家饭馆,踏进门时,正好看见她袅袅地走出来。
四目相投,她轻轻地笑一下,声音虽然很低,但仍然像银铃那般槽冷悦耳,他自己也不知怎地,立刻不好意思地垂下目光。
她一径擦过他走出门外,何涪蓦地转身,发愣地注视着她窈窕的背影。
只见她一直走到系马木栏处,那儿有几个汉子蹲坐在周围。
她走到那匹白马旁边,伸手温柔地抚摸那匹马的颈鬃,一个汉子大声道:“喝,好雄壮的马……”
又有人接嘴嚷道:“这雌儿可比马儿漂亮得多啦,我要是能够和她……”
她倏然回头向那些人瞥了一眼,几个汉子同时地张大嘴巴哈哈笑起来。
只听一下尖锐划凤的鞭声过处,两个坐得最近的汉子惨叫一声,掩面不迭,敢情面上已被丝鞭刻上一条血痕。
其余的人不但连丝鞭从何而来都不知道,甚至还来不及惊讶,那尖锐划风之声又响,另外两个汉子如响斯应,痛嗥一声掩面翻倒在地上。
铁手书生何涪看得一清二楚,暗中惊讶那少女身手之妙,大出人意料之外。
原来那少女被那些汉子调笑,发怒地扫一眼,在这瞬息之间,不知怎地猛一长身,摘下马鞍边挂着的细丝长鞭,抖腕抽扫出去,那鞭本挂在马鞍那边,故此那少女必须凌身附鞍才够得着,可是她的动作快得出奇,摘鞭抽扫和身形落地,几乎在同一时间内完成,怪不得那些被打的汉子连怎样挨打也不知道。
第二批人惨叫之后,其余两三个汉子吓得抱头滚倒在地上,那少女用快得出奇的动作收取丝鞭,解缰上马。
饭馆中的人听到叫声,刚刚离座想拥出门去瞧瞧什么事情,那少女已自一骑如飞,飘然远逝。
铁手书生何涪此刻忽然又涌上那种偶然如有所失的感觉,怅怅地望着路上飞扬未定的沙尘。忽然门外乱将起来,原来那四个被丝鞭抽着的家伙,敢情都因后脑府风穴受伤活不了,何涪挤过去看看,静静地走开了。
这两次相逢的记忆,是那么深刻和生动地印在脑中,活像红铁烙下的印,当他忽然发现了艇中人竟是她之时,禁不住又发愣地注视着她。
她没有看他,回身坐好,一直到靠岸时,何涪也不曾做声。
两个人一先一后地走上百花洲的岸地,铁手书生何涪仰面看看斜挂天边的圆月,忖道:“现在还未到时候,我且找个僻静的地方,练一会儿功再说一眼瞥见左面岸边,有几个小丘陵,上下都植着疏落的树木,在月色银辉之下,显得半暗半明,便向那边走去。
前面那少女本来直向洲中那片广场走去,那儿火光烛天,人声喧嘈之极。她踌躇了一下,掉转身躯,也向左面丘陵处走去。
这一折转,恰好和他走个并肩,她在月色下打量了他一眼,好像认出了他似地啊一声,何涪立刻扭转面看她一眼。
她道:“原来同船渡湖的人是你,那么我就放过你这一次。”
何涪受宠若惊,微笑一下,她又道:“那船夫的儿子得罪了我,被我点住穴道,后来船夫苦苦跪求我饶那厮一命,我一想也好,要他听我的命令,送我来百花洲,等回去时再解开那厮穴道。本来他刚才已犯了我的禁令,但既然是你,回头仍饶那厮一命便了。”
她歇了一下,又道:“你很喜欢武功么?怎的跑这远的路来看热闹?”
“你怎知我是看热闹的,不许是参加斗剑的么?”
她眼睛没有望他,答道:“当然我知道,那天我跟在你后面,看到你步冈之间的功夫,以及方才你纵上船来时船身震荡的感觉,你还未有资格参与争夺天下剑术盟主的宝位。”
铁手书生何涪暗中微笑一下,忖道:“我是真人不露相,你哪会知道我的底蕴,可是你眼力也自不凡。”
口中却说道:“那么姑娘是参与这次斗剑来的吧?”
那少女抬手摸摸背上的剑把垂穗,笑而不答,隔了一会儿才道:“我参加与否,你等会儿便可以知道。”
何涪想道:“据我所知,武当、峨嵋、华山三派中,除了华山的桑清是女住之外,再无其他女性的出类拔荤的高手。桑清自十年前在她本门较技夺得华山第一高手之位,如今也有三十五六岁,眼前这姑娘年纪不超过二十,说什么也不会是华山桑清。而且听说桑清乃异胎化成,面有青气,故有木女的外号,她的面可一点不青,这样她绝不会是桑清了,但她又是什么人呢?
如果不是桑清,怕不会胆大到参加比剑吧?”
这时已走过第一座丘陵,只听她嘻笑一声,拉了他一把,走上当中那个较高的丘顶,那儿有几株高高的柏树,错落围植,下面一块方丈大的伏牛石,上面看来十分平滑。
她道:“在这里坐慈一会儿是最好不过的了,又幽静又舒服,你说可是?”
他同意地嗯一声,随着她坐向石上,银色的月光从叶间洒照下来,把周围气氛感染得就像朦陇的梦境般。
她一坐下之后,四面一看,眼光便凝注在湖心,湖上粼粼的微波映起一片银光,宛如被张银色的大网温柔地笼罩住,使人泛起远离尘世的清净感觉。
她一直兀坐不动,微风温柔地吹拂起她的秀发。她仿佛坠人遥远飘渺的梦境中,又仿佛是为了现在的遇合和情景,勾起了她心底的惆怅遇思。
忽然她的眼眶中闪动着泪光。
何涪静默地瞧着她,在月光之下,她的雪白肌肤,更加添了那种神秘膝陇的味道。
他轻轻地叹息一声,自个儿茫然地摇摇头,仿佛想用这低微的叹息声音,和轻忽的动作,驱走他心头那种说不出的空虚滋味,那是被她的神情和泪光所引起的。
她缓缓转面看他,悄悄问道:“你也会感到寂寞么?”
这句问话,丝毫没有引起何涪突兀的感觉,因为他们在这瞬息之间,似乎已建立了某种默契,一种心灵上的了解。
何涪轻轻点头:“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她徐徐举袖拭去颊上的泪痕,然后又用优美的姿态,掠拢飘散的云发。
“我真的没有一个朋友……”她用银铃般的声音说:“啊,不,许多许多年前,有个人很关心我,虽然那时候,他的年纪比我还小了一点,但他的名头却大着哪!”
她微笑一下,又道:“可是,提起他干什么呢?我从来没有想起过他,纵然在最寂寞的时候……”
河涪瞧瞧她,但眼光很快又移开了。
她忽然站起来,伸手按在他的肩头上,温柔地道:“你不会像我这样的,因为你年轻,英俊,而且是男子汉……”
她的态度就像是个年长的姐姐,可是何涪面上有点儿发热,他真想低头吻在她那只白玉琢成般的纤手上。
忽然一阵响亮的人声,随风飘送过来,她侧耳听一下,便道:“大约是哪一派剑客进场的欢呼声,我得去啦!”
铁手书生何涪忽然隐隐感到可能在斗剑举行后,发生许多料不到的意外。
他急急道:“等一等,你……我几时可以再见到你?”
她收回玉手,凝目看了他片刻:“明天正午时分,在江干腾王阁见面。”
两人眼光相接,反而是何涪害羞避开。
她伸出手迅速而又温柔地拍拍他的肩膊,蓦然斜纵下丘,一掠数丈,转眼便失去影迹,可是那银铃般的笑声,仍然索回在他耳边。
他失魂落魄地呆立了一会儿,忽然双足一顿,身形宛如巨鸟盘空,划空飞起,向广场那边飞掠而去,只见前面十余丈有一条黑影神速地闪晃一下,瞬即没入广场中。
协乙中一动,显然那黑影不会是她,但谁有这么高明的身法?眨眼间已经到了广场边,场中高竖的火炬,照得周围十分明亮,他不再施展身法,缓步走过去,眼看场中糜集无数江湖豪客,东一堆西一堆地交谈讨论着,嗡嗡之声盈耳。
这百花洲很大,位处于东湖中,洲中央有一片细土广场,面积甚大,乃是南昌府李家私产。这李家一直是本府第一等富户,人丁极旺,全省无不知晓南昌李家的名头。那天下四大剑派中的武当玄机子,便是李家的人,只因自幼性憎乖僻,酷好武功,终于投入武当,做起道士来。他也的确是练武的坯子,把武当镇山的九宫剑法,练得出神人化,这时他不过三十多岁,但除了掌门黄鹤真人是公认的第一高手外,便得轮到他了。
这次由他代表武当,其中便有缘故。原来当他知道了四派门徒斗剑后,便往偈黄鹤真人,说出他要出面邀约举行斗剑之会,随即和黄鹤真人在室之中密谈了两个时辰,黄鹤真人刚出静室,就召集弟子公布同意他的建议。
因为黄鹤真人那时面色有异,甚至有点不悦之意,众人看在眼内,加以平日和玄机子一向有心病,于是,今晚比剑,竟没有人来替玄机子助威。不过玄机子俗家的人可来了不少。
在东首有一排长棚,都是李家的人和亲戚朋友。甫首另有一个四方形的大彩们,乃是给四大剑派的人坐用。
至于江湖上的朋友,全部不另款诗,一律站着参观,这也可见这次比剑的主持人玄机子的狂做和看不起江湖朋友的脾性。
这时南首的彩棚上,当中的靠背交椅坐着一个道人,面目尖削,双目炯炯有光,便是武当的玄机子。
左首一把交椅上,坐着一个年约五旬的汉子,何涪可认得他乃是峨嵋名手摩云剑客陆平,心中忖道:“这陆平年纪确不算大,却是峨嵋老一辈的剑客,出了名的气量偏狭,不能容物,只奇怪并不见其他峨嵋派人,难道他跟本门人闹别扭?我是因为两位师兄不履尘世,由得我来凑热闹,他莫非也和我一样广其实陆平为了辈分比当今掌门人一叶真人高了一辈,故此虽然一叶禁止本派参加剑会,他却不理会掌门之命,径自参加,峨嵋其他的人,因有掌门之命,自然都不肯赴会。
这南首彩棚中,只有这两人孤伶伶地坐着。
铁手书生何涪躲在人丛暗影中,正在踌躇要不要现身上棚,只见玄机子向摩云剑客陆平说了几句话,陆平点头站起来,走到棚边,向棚下举手,台下众人立刻一片静寂。
陆平清一清喉咙,慢条斯理地高声道:“这一次斗剑之会,本来只是武当、华山、昆仑、峨嵋四派之事,但既蒙各位朋友拾爱凑兴,倍加得宠,主人玄机子道兄,因为不擅言辞,特托陆某向武林各朋友致谢。”
他顿了一下,等棚下众人的声音平静后,再继续道:“如今斗剑时候已届,未见昆仑,华山两派高人驾到,若是声响后,仍不曾赶至,则作弃权,由我与玄机子道兄争盟主,这是当日玄机子道兄传柬邀约时注明的。比的地方就在这座棚上,大概这五丈方圆之地,已够施展,若认为不够的话,也可改在棚下之平地上,言尽于此,陆某告退了。”
棚下立刻升起一片嘈杂声,都是讨论昆仑、华山两派无人赴会之事。
只见一家丁装束的人,挽着一面金锣,走到棚角处站定,准备敲锣。
第二回 龙光朱雀石破天惊
且说那家丁左手高举金锣,右手持着锣锤,正待敲下,忽听一连串银铃也似笑声,从众人轻雷般的语声中升起来。人影闪处,棚上已多出一人,立时全场声息俱寂,凝目去看这俏丽娉婷的少女,惊讶之声,又由棚下响升。
何涪认得她便是那古怪的少女,恍然大悟,双足顿处,身形蓦地破空飞起,宛如一头巨乌,从众人头上掠过,轻飘飘地落在台上。
那少女正在回答玄机子的话,何涪刚好听到说“我是华山桑清”几个字,她回眸瞥见他,微笑一下,道:“你也来么?那锣尚未响呢!〃何涪笑一下,算是回答,跟着向玄机子和陆平拱拱手,自报姓名。桑清听禁不住怔了一下,只因铁手书生何涪这名字,在江湖上享誉了近二十年,算起来他也是四十上下的人,可是桑清一径误会他是个二十许少年。
这时四大剑派已各有一人到场。
棚上金锣三响,四人拈闸决定斗剑的次序,将摸到的纸团张开看时,铁手书生何涪的是比第一场,连忙举眼看看谁是第一场的对手,只见摩云剑客陆平扬一下纸条,叫道:
“陆某拈到第一场,还有哪一位?”何涪如释重负地嘘口气,应了一声。
忽然棚下一阵骚动之声,棚上四人同时瞧看,只见棚下正中的人丛,这时已裂开一道口子,当中有个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一张圆凳,箕踞其上。
那人虽是蹲着,但也可觉得体积奇大,头如笆斗,上面是乱糟糟的黄发,一字横结的浓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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