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千幻录
大小姐道:“咦?你去过他们那儿么?我总未听你提起过?”
老叟连忙道:“小的并没有去过,是那位矮谷主几十年前来过一趟,那时候大小姐作正是最心烦的时候,所以小的不敢提起。那矮谷主当时问了大略情形,便悄悄走了。从此之后,他未曾再来过,但不时会命人送些粮食布正等日用之物,放在小的屋门外,也未见过送东西的人的样子。这路径还是几十年前,矮谷主告诉小的,他吩咐小的如果有什么急事,可以这样走到他那边,告诉他一声。唉,大小姐啊,小的本来不会田里之事。袁相公买下那边的几块田地,小的起初真弄不起来,若不是那矮谷主帮忙,恐怕早就活不下去了。近几年来,小的身体不大舒服,便没有再到田里去,全靠那矮谷主十日一次送来日用各物,倒是风雨不改,从来无误。”
大小姐愣一下,长长嗟叹一声,那神情是想责备老叟而又忍住的样子。
瞬息间,又凄然叹口气,放下枣红色的窗帘。
钟荃不知怎的,但觉心中起了闷闷不乐那种情绪,同时又对谷主立行孙贺固生出一种异样觉想。
最低限度,他已修改了关于他的印象。
他发觉即使是那样子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也自有其可爱的人性一面。
充满了人情味,这是多么高贵的一种情操啊,施思不图报,甚而连送东西的人也不露面,极力冲淡这种关系——一种令人耿耿不安的关系。
他道:“明天我一定给你送些动物来,老人家你去休息吧!那位贺谷主,我不会难为他的。”
他闭住嘴,急急朝那老人指点过的方向走去,是什么在压住他的心灵,他自个儿也不知道。
穿过一片林子,他的脚程便放快了,一掠数文,星抛丸掷地飞驰而去。
掠上一座山岗,眼前一暗,但见前面是个宽敞的山谷,谷中建着几十栋房屋,全部是用石砌的墙壁,灰色的屋顶,甚是高大宏阔。
那些屋子全部毗连在一起,屋外还有好些空地,而正当谷口的一面,更有一片草地,碧油油的颜色,十分悦目。
他这时处身在谷侧的岗上,但见谷中许多人吵嚷往来,显得甚多是匆遂的样子,却没有人发现他。
他迟疑一下,缓步走下山岗。
谷中有人瞧见了,大声喝问道:“喂,你是干什么的?”
他抱拳走下去,刚好到了屋倒的空地,三个人匆匆走过来,狠狠地瞪着叫道:“难道你不知道这里是断魂谷么?”
其中一个狠声道:“这些年来,谷主撤消了那间谷者死的规条,便常常有人闯入谷来,朋友你来的太不巧,今早谷主重新恢复那条规,你就留在这儿吧卢钟荃见他们来势汹涌,不觉退了一步,道:“在下正想拜见谷主,请诸位先容一声,说是万通缥局的总缥头邓小龙现在谷外求见。”
其中一个当他说话之时,侧眼向身边的人道:“谷口的木牌已经收拾钉好么?这厮怎会不见,什么?”他忽然转眼瞪着钟荃,道:“你说万通镖局?人家可是响当当的好朋友,你这个样子别糟塌人家,假冒好朋友的字号
“在下并非假冒,他们现在谷外求见,就请你先容一声。”
“哈哈!”那人狂笑一声,斜眼瞧着身旁的同伴道:“我何老四自从二十年前,跟着谷主回到本谷,虽然闯荡江湖只有数年工夫,但也瞧过不少奇事。却想不到目下有更出奇的事,真个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他把钟荃奚落一番后,忽然狠声道:“小子你招子放亮点,老子纵横湖海之时,你还未曾出世,你再胡说八道,老子可要用你的骨头点缀在谷口哪!立刻替我四脚爬出去,饶你死罪。”
钟荃真不料遇上这种野蛮的人,忍不住笑出声来,温和地道:“在下并非尊驾所料那种人,尊驾既不相信,那就没得说。但究竟怎样才能令你们相信呢?”
何老四粗暴地仰天笑一声,眉头一晃,把立在两旁的同伴撞开四五尺远,喝道:“姓邓的已经在厅中跟谷主和几位朋友说着话,这不是铁一般的证据么?老子也不知怎样才能相信你,你瞧着吧!”话声甫歇,倏地踏步欺身,直抢中宫,呼地一拳迎面捣去。
钟荃一听邓小龙等已和贺固多见面,极快地想到一定是自己迷了路,耽搁的时间太久,从此令致邓小龙他们误会,闯入谷中。
现在既已和谷主等见面,说不定已经动上手。
他们全仗着自己压阵,若是这会儿工夫的耽搁,出了什么,岂不是自己之罪,心中立时大大发急。
这时一见拳头迎面捣来,拳风劲急猛烈,显然对方手底甚是不错,惟恐被他缠住,蓦地伸拳一抄,何老四果然沉拳曲肘,上步猛撞。
钟荃是什么人物,这一下早在算中,左手电也似由下而上地一托。
何老四大吼一声,竟被他托起丈许高。
他趁这空隙,施展身形,但见黑影一闪,已出去了好多丈,转眼之间,已到了当中那座房屋的大门。
只见门外站着四五个壮汉,面目虽然黧黑,却不像是庄稼人模样。
他们也听到何老四吼叫之声,此时正向那边张望,见钟荃疾如烈马般冲到,叱喝连声,全都抽出兵器。
钟荃使个身法,闪电般闪过这几个人,那些人喝叫声中,兵器尚未扬起,敌人已无影无踪,不觉又是骇然大哗。
钟荃闪进大门,只见门内便是一方六七文方圆的通天细砂地,穿过这片空地,便是座宽广的大厅。
厅筵开两席,但座中并无人影,在厅子和通天砂地边缘上,分作左右两批人站着。
右边的人都不认得,共有四个。左边的正是邓小龙和四大缥头五人。
两拨人之间,站着一个极为矮小的人,高不满三尺,乍眼看见,还以为是个小童。
可是头上盘着的大辫子,已是雪也似白,而且四肢和身量的比例很平匀,并非幼童的身量。
这个特别矮小的林儒,不用说时便是名满江湖的立行孙贺固了。
这时,他们都听到大门外众人的惊呼骇叫之声,一齐向这边瞧来,钟荃一闪过大门之内,立刻已停住身形。
上行孙贺固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本谷?”
天计星邓小龙忙道:“贺谷主,那是邓某的师弟钟荃。”
大门外的人这刻已汹汹冲进来,刀剑并举,直扑钟荃。一面大声喝道:“小伙子你仗着腿快么?敢是活得不耐烦了。”
刀光剑影,急拥而至。钟荃一见邓小龙等无恙,喜极忘形地叫道:‘视兄,小弟来啦!”这瞬息之间,儿般兵器已经快要触到他身上,土行孙贺固连忙喝众人停手时,却已来不及了。
钟荃猛觉服前光华乱闪,风声压体,危机一发之中,自然而然地使出昆仑无上心法,云龙大八式中“潜龙升天”之式,风声呼地一响,身形便从刀光剑气之中,摇曳而起,恰到好处地闪出刀剑圈子,那紧凑而又美妙的时间和身法,真个是一羽不能加。
上行孙贺固怒叱一声,他身躯虽矮小,但声音却大,宛如早雷倏击。
钟荃在半空中舒徐地屈伸一下,飘飞而下,直似神龙行空,矫健而美观到了极点。
天计星邓小龙不觉失声轻叫,立刻又朗声叫道:“贺谷主,请听邓某一言……”
可是上行孙贺固身形奇快,暴乱声中,形已如一缕轻烟,贴地飞出,疾如劲矢急箭。
邓小龙的话刚叫出之时,他已到了砂地之中。
钟荃因他疾扑而至,脚尖一沾地,立刻钉牢在地面,没有再腾身而起,恰好成了两人对峙而立之局。
彼此相隔不过数尺,钟荃已看清这位细小如林儒般的贺谷主面貌。
但只见他浓眉似剑,斜飞入鬓,面方口大,气派极之威严,而且煞气极重。
这刻他一对浓眉紧皱在一起,眼睛射出严厉寒冷的光芒,戟指道:“钟少侠身手高明之至,行辈又是邓总镖头的师弟,想来必定是昆仑入室高弟,贺某何幸,今日得会名家……”
钟荃见他来势不佳,心中一怔,付道:“糟,又是跟本门过不去的人吧?我可要小心应付,消解前嫌方是。”口中答道:“在下正是昆仑弟子钟荃,幸得拜会贺谷主前辈高人风仪,实乃平生之幸。”
他不但说话答得谦虚,而且神情也同样诚朴。
任他土行孙贺固城府深沉,也不由得浓眉略放,面色稍弛。
天计星邓小龙一跃而至,左边的四人同时纷纷跃出来。
四大镖头本来没有动弹,这时见对方多人出场,也跃出两人,乃是金头狮子贾敬和大力神格相。
剩下追风剑客元万里和燕尾缥张济。
他们两人此时面色都不佳,略见灰白,似是受过伤的模样。
上行孙贺固回头冷冷一瞥,哼道:‘你们来干什么?”恰好又见贾请两人跃来,便不再责备。
邓小龙道:“师弟我给你引见,这位便是名驰天下的贺谷主……”
上行孙贺固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道:“总镖头,老朽有句话要说在头里。方才我们已经把话说开,总镖头你并非昆仑嫡传弟子,故此老朽立刻尊为好朋友。但有一宗,目下这位钟荃少侠却真个是昆仑摘传门人,此事便不能混为一谈,老朽可得请少侠指教几手,好趁早让老朽死了这条心。不过……”他拖长了声音,意味深长地瞥邓小龙一眼,道:“不过总镖头当然有权决定行止,请总镖头先说清楚,以免将来江湖上以为老朽言而无信,或是倍于总镖头的今名……”
天计星邓小龙微笑一下,从容道:“资谷主所言极是,足见前辈人物虑事周详,毕竟另有风度。”他歇一下,眼见这几句话,说得资固十二分受用,平心静气地等他再说,当下又道:“这桩事当然不能混为一谈,方才承资谷主坦然示告一切,避免了不必要的误会,邓某岂是不懂情理之人?实已感激于心。不过,邢某也不必相瞒谷主,这位钟师弟甫出师门实在本知前辈之间的恩怨,便邓某也是从谷主口中,得知谷主不满昆仑派,究竟内情如何,邓某当然不便多问。然而钟师弟此次下山,正与邓某共进退,邓某不得不代为多言请问,是否谷主必须从钟师弟处解决这过节,而钟师弟的身份,是否能够担承?这两点万望谷主示知。”
他这一番话,平易之中,实是咄咄迫人,使土行孙贺固不得不作最公平的考虑和措置,否则以上行孙贺固的名望,极易贻江湖人以口实话柄。
而且邓小龙也不曾正式表明自己态度,为友为敌,主动之权尚在自己手中。
要知他做保镖这一行业,正是三分功夫,七分人缘才能成功。
不然即使身手冠绝当代,也派不了用场。
钟荃暗中鼓掌,付道:“师兄不愧外号是大计星,这一番话,便教我再学十年,也说不出一半。”
上行孙贺固浓眉一皱,微哼一声,不理邓小龙,那双冷如刀的眼光,却凝住在钟荃面上,道:“少侠当真不知老朽与贵派过节么?”
若果钟荃答他知道,则天星计邓小龙可就不下了台啦!只因方才他已在他头里,说不知缘由,故而有此一问。上行孙贺固虽然不愧成名的武林魔头,轻轻一句话,已攻着要害。
钟荃坦然摇头,道:“小可一点也不知道。”
邓小龙暗自吁口气,只听贺固道:“邓镖头不愧为全国镖行中第一位出色人物。错非你提醒老朽一句,也许就落个大大的不是。”
钟荃不由得在心底佩服地想道:“古人所谓一言可以兴邦,看来真个不讹。”
“老朽在此谷隐居多年,昔年视菜早已撤去,今早才重立那规条。邓总镖头你们几位是邀请来的好朋友,自然不在此限。但这位少侠却是自闯入谷,还露了一手昆仑心法。关于这一点,老朽却不能自毁戒条。”
邓小龙怔一下,暗道:“你这不是存心要迫师弟动手么?我有心要分说师弟是行先入谷,因迷途而误时,却碍于师弟此行本是为了重震昆仑声誉,焉能任得这贺固步步相迫,忍让不较?不过,这贺固隐居二十年,若不是有必胜把握,焉敢如此托大,重出江湖?我是由得师弟和他拼上一下,还是忍让这次呢?”他思忖不过如电光一掠,稍闪即逝。
钟荃已经道:“小可是遇见那位姑娘,说几句话,耽搁了一下,后来“什么?”贺固截住他的话头斩钉截铁道:“她是谁?”
钟荃见他神色不佳,乃是用一种质问的态度喝叫自己,又想起那白衣少女说过曾到此谷。
言下之意,大约是曾经搅扰一番,不觉犹疑一下,到底老实地道:“我不知道。”
“哼,老朽本来打算清少侠露一手功夫,彼此打个哈哈便揭开一切。可是……”他的精神和声音忽然变得十分阴冷:“可是既然少侠所识尽是高人,不把老朽断魂谷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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