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千幻录
“想那桑老前辈是华山派的老一辈高人,本庵的庵主必定卖她面子,不致怪我们弄泥行诈,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钟荃吁一声,没有再说。
可是这次他的心里并不十分舒服,不像往常听了邓小龙的话,便完全信服而认为妥当放心。
他觉得先前的对话以及后来睁眼瞧见白莲的神态和语气,觉得好像有点儿特别,尤其是当她听着邓小龙说话时那种神气。
不过,他又没有想到其他方面,只觉得其中有点别扭的地方便是了。
故此,他觉得一会儿最难交代的,倒是对那好心肠的白莲女尼。
人家以忠厚慈悲之心对待自己,自己却用诡道利用人家,这种事情是诚实淳厚的人最难做出来的。
钟荃正是因此而为难。
邓小龙嘴巴哼着小调,悠闲地走出房门,寻云光聊天。
可是门外半个人影也没有,他奇怪地张望一下,便回头大声道:“师弟,你在房里坐着别动,我顺脚溜溜看。”
当下沿着走廊,向内进走去,穿过一边院门,却是一道长廊,两边都有房间。
拐个弯只见房舍重重,敢情这大悲庵地方真不小。可是一路并未瞧见尼姑走动,心中不觉奇怪起来。
他在一处积舍门外停下脚步,迟疑不定要不要再往前走。
忽然前面传来纷沓履声,抬目一瞥,只见那边通道,拐出四五个女尼,其中一个全身素白的女尼,正是那清丽好心肠的白莲女尼。
她也瞧见了邓小龙,身形微挫一下。
邓小龙举起一只手,正想招呼,却见她和另外三个女尼转弯走没了,当下那只手垂不下来,而且还张大嘴巴。
他的外号叫做天计星,心中电急般掠过几种可能情形的念头,立刻了然于胸,付道:
“糟了,看来我的心机白费了。”
一个女尼走过来,平和地道:“小尼奉庵主之命,请邓施主立即离庵。”语气虽然温和,但隐隐带出十分坚决的味道。
邓小龙征一下,才道:“既然贵庵主有命,在下等自当遵示。不过,师父是否可以代为禀告贵派桑老前辈,说是……”
他下面的话未曾说出,那女尼一听见他提起桑老前辈几个字,面上立刻变了颜色,那情形就只差着没有用手掩耳。
她尖声叫道:“施主再勿多言,请即离开小庵。”
邓小龙虽然善窥人意,智虑深沉,但这时却无法明白这大悲庵中,究竟有什么鬼胎。
按理说,那桑姑具名发帖邀约四大剑派与剑会,即使和当年的华山木女桑清是另外之人,但无论如何也该是华山派有地位的高手,倘若桑姑即是桑清,那么更不用说了。
二十年前,华山木女桑清孤剑这游江湖,谁人不识她的大名?
到现在已是二十年之后,她总该是本派长辈。
那么,何以这女尼一听桑老前辈的名字,立刻面上变色,宛如听到禁咒?
这一点可把这位名闻天下的大缥头天计星邓小龙弄糊涂了,他嗫嚅一下,道:“在下等意欲拜见桑老前辈。”
那女尼尖声一叫,悻悻道:“施主再要说时,作怪小尼不留面子。”
邓小龙身受桑清传技之意,这时觉得虽太过可疑,但也不肯得罪华山派的人,立刻拱手道:“师父切勿动怒,在下告退便了。”
那女尼立刻放松面色,还了一礼道:“小尼无礼冒犯,还请施主见谅,现在请吧。”
邓小龙只好回身而走,心中付道:“到底华山大悲庵乃是天下四大到派之一,这女尼分明让我激怒,但只要我一听命,立刻又彬彬有礼地赂罪。
“可是,这里面的确太以古怪了,我目下却不宜妄动。”
走向先前那院子时,只见云光站在院中,一见邓小龙走来,立刻大声道:“那位钟施主已先出庵门等候,邓施主请吧!”
邓小龙只好点点头,向她抱抱拳,道:“请师父代向白莲师父致意,邓某不能耽搁面辞,但衷心感谢她的好意。”
云光还礼道:“邓施主好生走,小尼必将施主的话转告。”
于是,邓小龙更不延滞,一直走出庵门,那个第一次开门的中年女尼,正守候在门边,面上并无丝毫敌意,却有一种冷冰冰柜八千里的神色。
邓小龙一跨出大门,她立刻砰然把大门关上。
钟荃这时仍不敢表现得太精神,挨在门外墙边。
两人相对一瞥,无话可说。
这时雨尚未停,却没有早先那么大了,而且风势也不像先前那么劲烈。
歇了一刻,邓小龙道:“我们到底给人家有礼貌地撵出庵门了。”
钟荃道:“可是,她们为什么一听我说想找寻桑老前辈,便变得声势汹汹,吓得我不敢张嘴。”
“我还不是这样么?我在想,难道大悲庵诸人和桑老前辈交恶么?”
钟荃没有做声,回头看看天色,雨丝绵绵飘扑到檐下,周围都是湿淋淋的,令人觉得很不舒服。
他们来时走得匆忙,没有看清楚周围景色地势。
这时放眼四望,才发觉这大悲庵不过是坐落莲花峰的半腰,右面的房屋依山而筑,峰顶云雾绕绕,加上水气迷蒙,看不出是什么样子。
左面的房屋,一直伸展到悬崖尽处。
邓小龙忽地断然道:“师弟,我们上山再说。”
“上山?”钟荃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大声追问了一句。
“是的,我们上山去。”
钟荃茫然点点头,道:“好吧,上山就上山。”
两人冒着雨,径向右方走去,转过一处斜伸出来的小坡,一条羊肠鸟道盘旋出没在溱莽间。
当下施展身法,凌空飞跃而起。
好在身形已被山坡角遮住,再无所忌惮。
邓小龙胸有成竹地当前带路,却不依着原有的小径,仗着轻功绝顶,一味向高处跃登,但又谨慎地设法掩蔽住身形,不被下面大悲庵中的人瞧山上时,发现他们的踪迹。
因此,不免常常绕多一点路。
钟荃却不知他绕路之意目的仅在避开大悲庵直接望到,但觉得他右趋左走,就像极熟悉这峰上的路径似的,不觉十分讶异。
片刻工夫,他们已升登山峰三十来文之高。
邓小龙从一处石岩后面,扑纵而上。
他是家传的轻功,当火鹞子邓昌年轻时,在江南武林之中,被推为第一好手。
邓小龙除了深得乃父真传之外,加上自幼修习昆仑正宗内功,比之火鹞子邓昌,直有责出于蓝之势。
是认他的身法一施展开,宛似大雁回空,巧燕投林,迅疾之极,连钟荃那种功力,也觉得有点儿跟不上。
两人跃登岩顶,从一块突出的石头后向下窥视,那大悲庵赫然全在眼底。
邓小龙看了半晌,暗自点点头。
但觉水珠飞溅,原来这一会儿工夫,他们可真个由头到脚都湿透了,发鬓间水珠点点滴滴,一有机会,便汇成一条细小的水流,沾着面颊脖子,直流向衣领之内。
钟荃随着他的眼光,望了一会儿,只觉得那大悲庵门面虽然小,实则占地甚大,房舍极多,庵后更是修竹成林,绿重间露出错落的屋顶,但清不出邓小龙看这么久于什么。
忽然觉得湿衣服贴在身上有点儿难受,便伸手解开上衣,敞开胸膛。
细小的水流和雨丝,在那虬突的肌肉上流过,使他生出一种清凉的舒服感觉。
邓小龙井不回头,用手指点道:“师弟,你瞧见庵后的竹林没有?我们想法子从后面潜入,大概那竹林中有点古怪,也许在那里我们可以查出一点端倪。”
钟荃哦了一声,并没有将邓小龙的话加以考虑。
邓小龙咬咬牙,自言自语道:“若是她被囚在那儿,哼……”
“你说什么?师兄。”
“啊,我是说若果大悲庵的尼姑们,和桑姑姑因为什么意见不同而交恶,那本来没有什么关系,但假如因此而囚禁了桑姑姑在庵后那大片竹林的一所屋子里,我可不能袖手不理。”
“你说桑姑姑被禁?”他猛吃一惊:“对呀,否则那庵中的人,何以会一听见我们说要找桑姑姑,便全都面上变色?我们快去瞧瞧。”
“虽然事实怎样我们并不深悉,”邓小龙面上忽然露出沉重的神色:“可是我们不妨这样假定,只是,若果桑姑姑真个被她们囚禁住,我们贸然去救她是否她所容许,我们又能不能赢得庵中诸尼?”
‘管它呢!”钟荃率然应追:“桑姑姑怎会不高兴我们去救她,至于庵中诸尼虽然武功必定高强,但我们总不能坐视呀!”
“假使你被师尊责备,禁捆起来,你的朋友救你,你一定会高兴么?”
钟荃愕一下,才道:“那么,那么我们怎办呢?”
邓J、龙回头微笑一下,道:“我们还是要去,因为何叔叔嘱命之事,非得见桑姑姑本人不可啊。又因为方才我说的那缘故,我们便不能不小心从事,最好不让庵中人发觉。”
钟荃点点头道:“师兄说得极是,就这么办吧!但我们为什么不等晚上再来呢?”
邓小龙又微笑一下,道:“我认为应该现在就去,因为庵中的人不论她们对桑姑姑怎样,总会防范我们再次潜入庵中,但她们绝不能想到我们会在光天化日之下,立刻卷土重来,这正是攻其不备之意。
“以我方才观察所得,我们可以打后面溜下山,从庵后潜入。
“那儿多是茂密的竹林,现在又下雨,总不会有人在雨中走动吧?所以这样比之夜间再来,更多几分把握。”
钟荃大点其头,便催着动身,两人又复展开身形,从岩后绕到山那边。
这时,他们的身形只能借着山间的树丛和岩石掩护。
邓小龙嘱咐钟荃照着他的行踪,掩蔽身形,于是当先下山。
他们两人的轻功在江湖上已是一等的身手,真个轻快如狸猫,迅捷似骇鹿惊兔,在那斜陡山坡的树丛怪石间,修忽出没,略闪即隐。
加上此时雨丝连绵,水气迷蒙,更使人难以发现。
庵后有一道六尺高的围墙,从山壁脚起,直围到那边的悬崖上。
围墙之外,有一方空地,从山壁脚那方转出去,另有通道上山。
他们仗着绝顶轻功。飘身而下,正好落在围墙之内,四面全是修竹摇摆,雨丝洒在竹叶上,发出低微的唰唰之声。
可是那竹叶尖凝聚坠下的水珠,份量变得大得多,点点滴滴落下来,敲在满地枯叶败壳上,发出一片繁密的响声。
他们踏着枯叶,缓缓前走,饶是绝顶轻功,也不免有时发出响声,可是这时四下一片繁响,哪里还听得出来。
钟荃四顾并无人影,更无被发现而惊动的迹兆,不禁色然而喜,向邓小龙竖起拇指,表示赞美他这个突击的主意,的确出人意料而成功。
只走了两丈来远,竹林忽然变得非常茂密,他们只好拣那空隙游身穿入,进得这座真正的竹林内,穿行了不及两文,但觉眼前光线渐暗,仿佛那本来已经够阴暗的天更加明暗,像是大风雨将到之前,那种天昏地暗的光景。
钟荃迷头迷脑地跟着前面的影子,在这密密的竹林内左穿右闪,偶尔碰着竹身,上面便洒坠大片水花,繁响如潮。
邓小龙默默认定方向,在竹缝中穿走着,但觉眼前更加阴暗,不禁奇怪地停一下步,回头道:“师弟你看,咦?师弟师弟……”他身后哪有钟荃人影?
他回身搜索了大半丈,眼光被明暗的竹影遮挡住。
他压低声音,呼唤好几句,但没有回答,只有繁密连续的水滴响声,把他的叫唤声深深埋住。
他收摄住心神,一手抚在额头上,一手却扶向一根竹县,沙沙连声,上面洒坠成片的水花,迎头淋下。
他禁不住大力摇头,甩掉流在眼皮的水珠。但这一阵清冷的感觉,却令他灵机一触,皱眉想道:“方才我在山上看下来时,已发觉这庵后大片竹林,好像有点古怪。
“如今师弟走丢了,这四下光景更觉昏暗,而且,此刻我连方向也给弄迷糊了,难道这便是按着兵书摆下的阵图么?”这么一想,不由得打个寒噤,又想道:“我即使知道这是用竹树排列成的图,但我可丝毫不懂这些东西。现在怎样才能找到师弟,逃出这竹林呢?师弟恐怕比我更不懂,老是在摸索找寻,终会陷落在人家圈套中……”
这时,他本能地去摸到,摸个空,才记起一应东西都存放在昨夜投宿的人家处,连佩剑也没带上山来。
自个儿在暗中叹口气,凝目去看那些竹树,发觉最小的也有碗口那么大,竹身已经变成黑黝黝的暗青色,大概这座竹林的年纪,也在百年以上·了。当下倒抽一口冷气,付道:
“即使有佩剑在手,也无法削断这多的老竹而走出去呀?除非是削铁如泥的宝刀,但也得弄出极大响声,非引出全庵的尼姑来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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