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千幻录
忽然会为情困扰起来。”
他知道袁文宗夫妻情爱甚笃,是以一看到那首诗所感叹的,乃是关乎爱情,便大大惊讶。不过起初不知灼的是谁。如今约略一说,便知道他定是遇到另外一位佳人,因而产生无穷烦恼。但他仍然没有追问。
袁文宗果然又继续道:“你坐下,我约略告诉你这经过。四个月前,我独个儿漫步到沈家园赏花,忽然在一株海棠后面,转出一位丽人。我生平真未见过这么美丽的女郎,不由得看呆了。她却没有怪我,竟然与我攀谈起来。
“于是我知道了她的名字是罗淑英,乃是沈家大先生的外甥女。我们稍一接谈,便立刻为对方的才学容华所倾倒。那天我回家后,但觉体大嫂虽然贤淑,可是太庸俗。霎时竟发现了她许多不堪之处心中嫌厌得很。
“往后我便天天往沈家赏花,实则和她见面。沈家的人除了大先生、二先生之外,闲常没有人会到园中深处。我们便无天在选韵亭中见面,盘桓整日。
“终于你大嫂知道这桩事,可是她一点儿也没有什么表示。直到如今还是这样……”
袁青田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口道:“大嫂既不干涉,那大哥你还烦恼些什么呢?”
“唉,故此事情之奇,常出人意料之外。那是因为她的缘故,我才困扰到这样子。”
袁青田茫然点点头,等他继续说下去。
“是她不肯啊!”
袁文宗只说这么一句,袁青田立刻恍然大悟。
袁文宗又喟叹道:“是她不肯啊,她果真是人间仙子,岂能屈居姬妾地位?不过当我回到家里,虽觉得你大嫂大俗,但念起这两年欢好之情,以及犹在耳际的盟誓。我又岂能无端休她?青田,我怎么办才好?”
这一问把青田问哑了。若以他看破世情的想法,这问题根本便不存在,但那困扰中的人并不是他,于是便大大为难了。
他闭口无言,良久,才嗫嚅道:“大哥,这桩事慢慢再商量。看你日困愁城,真是人比黄花瘦。我们不如到什么地方走走……”
袁文宗同意了这提议。袁青田不敢提起沈家园,忖想一下,便提议道:“我们此刻往宝林寺一趟。那儿不仅饶有园林之胜,而且我也极想拜会阔别半年的方丈明理大师。”
袁文宗无可无不可他徐徐站起来。青田是骑马来的,当下吩咐书童着人备马,以及带备笔砚之类。那书童名字是小毛,年纪已有二十,面目淳朴,一向最是忠心。得了吩咐,连忙赶着办好。当下三人一同出门。袁氏兄弟并骑先行,小毛随在后面。径向十五里路远的宝林寺进发。
个把时辰之后,便到了宝林寺。这宝林寺占地极大,寺中除了宏伟庄严的建筑物外,还有园亭地丘,树木郁苍。小桥流水掩映其间,使人流连其中,恍如在名山寻幽探胜。
他们本是相熟之客,因此虽然大半年没来,寺中僧侣仍认得他们。这时因为得知寺中唯一可以倾谈的明理大师,正在做功课,不便打扰。两人便连佛殿也没去,一径穿树过桥,来到一座小丘顶的红事中,暂时落座。
袁文宗近来好酒,是以那书童小毛已带备一瓶竹叶青。这时命他拿出来,在石几上摆两个酒杯,斟满酒之后,两人各持一杯。
袁文宗苦笑一下,仰头饮了大半杯,袁青田浅呷一口,道:“这竹叶青虽是香醇,但浓冽之极,大哥慢慢饮。”
袁文宗举手遥指道:“青田你看,不管这里乃是世外之地,到了秋天,也是景物萧疏,触目凄凉。今日不绿能与你登临此地,而且幸有青州从事,以佐谈兴。你别阻拦我的兴头。”
袁青田见他说得沉郁,便不多言。转眼之间,三杯落肚,袁文宗面上微配,神采流动。
小毛独自坐在序下石阶上,忽然张口沤唱,却是当地民谣。这大片幽静的地方,只有他一把声音汇唱,便显得十分凄清孤独。
袁文宗频频叹气,自斟自饮,又喝了三盅。袁青田喝着闪酒,也有了点儿酒意,忽然觉得袁文宗这种自寻烦恼的人,委实又可晒又可怜。转眼瞧见亭阶上的小毛,那种悠然自得的样子。霎时心中闪过一道光亮,如有所悟,却又未曾真个得着这妙悟真谛。
文宗大声道:“欲将沉醉换悲凉,请歌莫断肠……”
随着语声,竟然流下两行情泪。
袁青田正待劝慰,袁文宗摆手道:“唉,你别理我。你说得对,百丈红尘中,多少情丝很网,等人们自己撞进去,再无能自拔,我还是一了百了,将这可恼浮生捐弃。”
袁青田也不知他的话是真心的,抑是随口道出。沉吟一下,再抬眼瞧他时,只见他一脸坚决的神情,甚至乎带出轻松的神色,这才暗自一惊。
他道:“青田啊,我反复把这念头想过,可是又不敢着意细思。如今好得多了,但觉心中无甚挂碍……”
亭下步声乍响,一个装束古怪,面目黛黑的僧人,从树荫那边转出来,袁文宗好像又忘了方才的话题,睁大醉眼道:“那不是天竺来的僧人么?”
袁青田应声是。但见那僧人身上斜披的白纱飘飘,在亭下那溪边树下趔趄一下。法相应严之极。在这幽林小溪之畔,乍见这么一位画中罗汉般的天竺僧人,使人顿生一种洒落出尘的情致。
那天竺僧人的眼光,移到红事上。袁文宗霍然站起,但身体不稳地摇摆一下。
他招手道:“大师请来享上。”
那天竺增人诵一声佛号,飘洒地走上事来。彼此一接近了,但觉那天竺僧人鼻挺目陷,广显方颐,波黑的长眉下面,那两道目光露出智慧光芒。他打量袁氏兄弟一眼,开口道:
“施主一念轻生,却惹下身后无穷事故。”
这天竺异僧说的汉语,不但流利,而且纯正非常。这刻一开口,便深中袁文宗心事,使得袁氏兄弟禁不住诧异地啊一声。
三人落座之后,袁文宗摇头道:“不才并不至于轻技父母之躯,不过,却是必入空门,托庇于佛祖座下。免得千般烦恼,日夕侵啮此心。”
那天竺异增轻轻点头,道:“一切早已前定,贫憎不能挽回。”
回眸见袁青田凝视着他,便微笑道:“贫憎与施主大有缘法。施主可觉得贫憎面熟么?”
袁青田果然是心中对这异憎有着熟悉之感,便承认地点点头。那天竺异僧自我介绍道:
“贫僧法号左右光月头阳。此生行脚遍及字内,立愿广识功德千万,施主也许能够踢助一臂。”
他的话乃向袁青田而说,青田连忙道:“大师即管吩咐。”
左右光月头陀微笑道:“施主果是有心人,你附耳过来。”
袁青田忙移身过去。那左右光月头陀在他耳边说了好些话。袁文宗见左右光月头阳冷落他,便独个举盅喝酒,一气喝了两盅。小毛走将过来,道:“大相公你喝得太多了。”
袁文宗悄悄道:“我是注定此生凄独,你看他们也不理我了。”
小毛不平道:“大相公别管他们,我小毛是帮定你的。”
袁文宗道:“那也不见得,若果我命你服侍另一人,那不是和我不在一块儿么?”
小毛怔一下,道:“若果大相公命我跟随罗姑娘,我当然没有办法,但大相公你不会真个这样做吧?”
袁文宗放恣地笑起来,道:“这办法不好么?大家都解决了难题……”
第二十九回 香巾热泪情深很深
袁青田继续重申前议道:“大哥你这决定乃是下策。试想大嫂目下并无所出,二妹三妹都出阁了。这一家全仗你一人顶担,你焉能为了一己私情,躲到佛门中,逃避一切。”
袁文宗没有做声,轻轻摇头。
青田转眼一瞧,只见小毛面上有不平含温之色,便诧问道:“小毛你怎么啦?我的话出错么?”
小毛垂头道:“小的不敢,可是小的觉得……”
“你觉得怎样?”
青田立刻紧盯一句。
小毛道:“小的日夕跟随大相公,知道大相公心里十分苦,故此觉得只要大相公认为那办法可以解除痛苦,怎样子的办法小的也赞成。”
青田不觉一怔,万想不到小毛竟然有这么一下纯主观的道理。在他的观点而言,的是无懈可击的理由。
他移过眼光,凝视着袁文宗,道:“那么大哥是决意出家的了?”
“还有什么办法呢?”
他叹口气道:“她非要我休弃休大嫂不可,但是,我即使不念着昔日与你大嫂的盟誓,也得念她这两年来诸般好处。而且她的贤淑已是镇上都知的事实,我岂能无缘无故休她而另娶?再说我若这么一休她,她必定是条死路。唉,这法子决行不通。那么我怎办呢?除了削去三千烦恼丝,托庇佛门
青田当下无言,良久才道:“大哥你为了逃避情孽,遁迹于空门,却不是真心看破世情,破除我执,但恐佛门也容你不得长久哩。”
袁文宗道:“青田你这话何解?莫非适才那位异僧预示先兆么?”
青田没有承认,也不否认,歇一刻才道:“大哥,那位罗姑娘是什么地方的人?”
袁文宗忙道:“她可不是那种下贱的人,你别以为她能够屡屡与我私下相见,便胡思乱想。她乃是西安府名门淑女,这次随母亲来此探亲,是生平第一次踏出深闺……”
袁青田实在觉察不出自己方才的话中,有丝毫含有怀疑那位罗姑娘之处。因此截住他的话题道:“哦,这样我就懂了。她一位生长深闺的名门千金,从来未与任何异性接触,这回在沈家园中赏花遇见了大哥。以大哥的品貌才学,发展成这结果,是最自然不过的了。可是……”
他稍为沉吟一下,那袁文宗听他起初的话,似乎甚是谅解这一桩爱情事件,并且也没看轻了她,立刻泛起笑容。然而一听到青田拖长声音说出可是这两个字时,不由得立刻收回笑容,紧张问道:“青田你可是什么?别吞吞吐吐的,快说出来。”
大凡在恋爱中的人,不论男女,总是敏感非常,而且最容易神经紧张,小事可化大事,特别是第三者沦及对方时,更加紧张。在通常的情形之下,聆听评语的一方,往往装出不在乎的态度,甚至乎装出十分诚恳地欲知外界批评的态度,其实呢,绝大多数是只希望下评语的人,所给予的是天下无双的评语。
袁文宗只因与袁青田关系不同,而且素称知心,是以毫不掩饰地问,饶是这样,满面紧张的神情,也使得袁青田心中大动,冲口道:“我是说,因为我还未见过她,很难作任何批评和贡献意见。”
袁文宗眉头一舒,长长吐口气。
袁青田暗忖道:“我本想说她若是狠心到非拆散好好的夫妻,以偿一己之欲不可的人,岂是正经女儿家,可是,幸而没有说出来,否则瞧大哥这样子,怕不当时和我割席绝交哩!
哼,居然把大哥迷成这样子,我非要瞧瞧她不可。”
要知那时候,男人在社会上拥有绝有的地位,家境宽裕的尽可量力蓄养侍妾,故此青田不能谅解那位罗姑娘非要袁文宗休妻而娶她不可的想法,因为大可以另立名目,诸如平妻便是,是以像袁文宗这种情形,根本上一点儿不必伤脑筋,然而事实又大谬不然。
袁青田想着想着,眼光一转,忽见亭下溪旁,那天竺异僧左右光月头陀,在一块石头边现身。
袁青田眼光刚到,那左右光月间陀用手指指石头,便飘然消隐。
袁文宗和小毛都没发觉。那袁文宗道:“这个容易之极,今晚我们便可见到她。”
袁青田随口道:“那好极了。”
接着起身下亭,一面道:“我找个地方解手。”
他一径走下亭去,故意经过溪边的石头,只见石上一张折叠住的纸条,用一块白石镇住。
他连忙拾起来,然后躲到树丛密处。
把纸条拆开一读,原来那左右光月头陀另外交代好些话。里面并且说明头陀因另一件功德事,非立刻离开不可。这次特地绕道经这宝林寺,为佛门弟子消解一劫。
袁青田看罢左右光月头陀所留的束帖,得知就里,不由得慨叹一声,将柬帖收起后,匆匆回到红亭去。
小毛已将一切收拾完毕,袁文宗一见他,便道:“我们赶紧回去,否则今晚便见她不着了。”
袁青田立刻跟他动身,结果是没有见着这寺的方丈。
三匹马直向回程而驰,可不像来时那么闲豫。
萧瑟的秋风把马蹄声送出老远,却是那么单调的重复。
袁青田在马上只管低头想心事。小毛默默在最后跟随,只有那袁文宗,因己动念要见她,这念头刹时扩大和沉重起来,使他的心也像是难以负荷。
马蹄声继续点缀在寥落的秋野中,声声如同敲在袁文宗心头上。
他回头叫道:“小毛,把酒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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