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天女传
捉弄得哭笑不得。他到处去找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比试,不过数年“毒手疯丐”之名就传遍江
湖,没有一人是他对手。越是享有盛名的前辈,他就越发要戏弄他,弄得中原的武林人物,
闻风远避。
他也曾想去找甘凤池与吕四娘,但后来听得甘凤池已死,吕四娘已不知踪迹,他才放弃
了这个念头。他记着师父的话,以为武林中只有这两个是好人,其他的人他就毫无顾忌的欢
喜怎样捉弄便怎样捉弄。
几年来他打败了无数成名高手,每一次打败敌手,他心中总是十分得意,但随即又感到
寂寞与悲伤,越是胜利,越是悲伤,而已这样的情绪,随着每一次的胜利而加深,每次的胜
利的得意,都只不过是天边一瞬即逝的彩虹,而寂寞与悲伤却是永远笼罩心头的浓雾!
为什么?因为他嘲弄了这个世界,而这世界也便遗弃了他!没有一个人和他交朋友。甚
而没有一个人把他当作正常的人一样。接待他或和他交谈。他假冒麻疯,向这个曾欺负过他
的世界挑衅.而这个世界却以超过巨涪千倍的力量还击了他!那便是寂寞、冷淡,难以忍受
的歧视!他武功越来越高,但那又有什么用?他所感受的,所获得的不是尊敬,而是异样的
冷淡与轻蔑。这感受与岁月俱增,以至本来有些人对他并无恶意,并无轻视,而他也一例看
待;把别人当成对他怀有恶意的人。他在自己的周围张起无形的帐幕,把自己与这世界隔绝
开来。
因果相乘,他行事越怪诞不经,便越感到苦恼寂寞。中原的武师几乎都被他打败了,他
自信武功已是天下无敌,于是便离开中原,浪游西北,想要去找天山派的掌门。想不到未曾
踏入回疆,就在川康交界的雀儿山,竟然遇到了一个将他当作朋友的看待的人,对他并不歧
视轻蔑,并不憎恶远避,甚而对他的麻疯也丝毫不以为意,还给他治病,携他同行。这人便
是冰川天女。他可不知道,冰川天女根本没见过麻疯,也不知道麻疯是什么模样,他假扮麻
疯,一点也没有吓着她。
就像酷寒的幽谷里忽然透进了阳光,即使是一线阳光,也令幽谷大有生意,他的心扉给
冰川天女在无意之中打开了。他除了师父之外,从未有过要与人亲近的念头,但自从见了冰
川天女之后,就不愿离开她,纵许是暗暗跟踪也好。这倒并不是幽萍所说的“癫蛤蟆想吃天
鹅肉”,而他只是觉得,这世上只有冰川天女才是他可以亲近的人。
在雀儿山中,他又遇见了唐经天,起先他并不知道唐经天是天山门下,后来知道了,却
又同时知道唐经天是冰川天女的爱侣,不知怎的,他的心中竟自起了莫名其妙的妒意。他本
来是要找天山派的掌门,先行比试,再探听天山派与自己师父的渊源,解答自己胸中的疑问
的,但在见了唐经天之后,这个念头就忽然打消了。一来是他不愿对天山派有所求,二来是
他发现唐经天的武功竞与他不相上下,大出他意料之外。唐经天是天山派掌门人唐晓澜之
子,儿子已经如此,父亲可想而知,他是个心高气傲之人,自忖不是唐晓澜的对手,便立志
再下苦功,练那《毒龙秘籍》的奥妙武功,准备练到师父的那般境界时,再上天山挑衅。
于是他暗暗追踪冰川天女,故意在冰川天女与唐经天之间挑拨离间,兴波作浪。这本来
是正人君子所不齿的事情,但对金世遗来说,他的脑海中根本就没有世俗的道德观念,更没
有想过什么是“正派”的行为,什么是“无赖”的行径,他只是像一个孩子一样,欢喜一件
东西,就不愿意让第二个孩子抢去。幸好他心地尚非邪恶,否则他趁着唐经天在邹家疗伤未
愈之际,大可以将他打死。
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金世遗追踪冰川天女,一直追踪到峨嵋山口,他完全料想不到,
冰川天女主仆竟会毫不留情地指斥他,幽萍骂他是“想吃天鹅肉的癫蛤膜。”这还罢了,连
冰川天女也当面说他“无赖”,轻轻的一句话,就像晴天之中突然起了霹雳,轰散了他幻想
的彩虹。
此际,他独立峨嵋之巅,往事一幕一幕从脑海中闪过,天上星月西沉,山间磷火明灭,
他的心情也就像磷火一样闪烁无定,一忽儿暴怒如雷,一忽儿心伤欲绝,忽然间脑子里好像
空空洞洞的,全然不能思想,真的似整个世界遗弃了他,离他而去。他在地上打滚,挣扎呼
号。荆棘刺伤了他的手足,刺伤了他的头面,他也不感觉丝毫痛楚。偶然间在山涧这边临流
照影,照见自己俊秀的面庞,面上几条被荆棘刺伤的淡淡的血痕,他便按捺不住激动的心
情,发狂似的叫道:“我也是父母所生的清白之躯,为何世人对我这般轻贱?”
他狂叫、冷笑,忽地将衣裳都抓裂作片片碎,赤了身子在山涧里洗了一会,凝视水中清
白的的影子,喃喃自语道:“这个人是不是我,我的本来面目是这样的吗?突然一跃而起,
解开他放在树下的随身携带的包袱,里面有他以前假扮麻疯时的那套褴楼衣裳,他抖了一
下,重新披在身上,手涂药料,在面上一抹。玄功内运,转瞬之间,面上布满红云,手臂长
出疙瘩,又变成了一个形容丑怪的大麻疯!又跑到山涧旁边临流照影,哈哈笑道:“这才是
我的本来面目,这才是人人憎厌的我的本来面目!”
他在自轻自贱之中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痛快,本来他在遇到冰川天女之后,和她同行几
日,怪僻的性情已渐渐有所改变,当他知道了她不喜欢自己的麻疯形貌之后,甚至曾立下誓
愿,从此恢复本来的面目和世人相见,不再吓人了。还为此而偷了一套华美的衣裳。却想不
到今晚被冰川天女主仆的说话刺伤,他非但不打算恢复本来面目,却反而恢复了愤世嫉俗的
心情,比前更甚!
唉,这也不能怪他“偏激”,须知他有生以来,除了师父之外,只碰见过一个冰川天女
是把他当作“人”看待的人,所以他这心情,并不是普通的失恋。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过
爱情,而是感到被人抛弃,被人轻蔑,以及自尊心被毁灭的的悲伤,而这种悲伤比失恋的悲
伤那是不知超过几千万倍!
星月西沉,磷火明灭,山顶的白云结成滚滚的波涛,像一个无边无际被煮沸了的海洋,
翻翻滚滚。这是黑夜将尽,曙光即现之前的景象。山风吹来,拂面清爽,金世遗低头一看,
发现自己无意之间已走到悬崖的边沿,那悬崖孤峰凸出,伸入云海之中,岩上刻有“舍身
崖”三个大字,这正是峨嵋山上最高最险的危崖,常有人从这里跳下去自杀。金世遗心中一
凛,竟不知自己怎么会走到此处?试一俯视,但见峭壁千丈,幽谷无底,若然心智迷糊,稍
一下慎,跌下去便是粉身碎骨之祸。
金世遗俯视幽谷,冷冷一笑,陡然间,他脑海中泛起冰川天女的影子,那番劝他立志做
人的说话,那带有怜惜的眼光,像一股暖流流过心田,他低唤一声,却又心中笑道:“就是
你不说这番说话,我也不会从这里跳下!”飞身一跃,翻了一个筋斗,站起来时,已在山头
空旷之地,远远离开了险境,生命也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只是狂激的心情还未趋于平静,他发声长啸,声振林木,可是这声音能传到冰川天女的
耳边吗?他独立峰巅,凝望云海,滚滚的云浪幻成各种各样的形象,云海中冰川天女好像仍
是带着那一股高贵尊严、不可接触的神气,用高高在上的、怜悯的眼光看着他。“我不要人
怜悯”他心中叫道,再一凝视,冰川天女的形象亦己模糊,在云海中隐隐淡去,白云冉冉,
冰川天女的幻影也越飞越高,远远的离开了他,好像要飞到另一个世界,他拾起铁拐,又到
山涧这边临流照影,水中现出他变形之后的丑陋面貌,他如疯似傻,叫道:“不错,她是云
端的天鹅,我是涧底的蛤蟆。”狂笑一会,又痛哭一会,但觉世界之大,竟无一人理解自
己,悲从中来,不可断绝!他以自暴自弃的心情,索性用污泥涂在自己的身上、面上,把自
己弄得更像个泥首污面的疯丐!心中叫道:“世人都憎厌我,轻贱我,好吧,我就要让你们
更多三倍的讨厌!”
他正在自轻自贱,自怨自艾之际,忽听得身后“噗嗤”一笑,笑得非常柔媚,却又非常
顽皮,一个女了的声音说道:“哈,这癫蛤蟆真好玩!”金世遗一腔愤激之气,正自无从发
泄,闻言大怒,一个转身,拾起一团污泥便向发声之处摔去,只听得那女于的声音又道:
“真是个大傻瓜,你这样自轻自贱,又有谁人怜惜你?”金世遗身法何等快捷,这一瞬间,
他已抛出污泥,飞身前扑,他的独门暗器手法又狠又准,虽是一团污泥,被他使劲抛出,也
像一块石头。只听得“喀喇”一声,一技树枝,已给泥团折断,但那人影却也不见了。泥团
尚打不着,他这一扑,自然也是扑了个空,额头几乎碰到树上。
金世遗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自离开蛇岛以来,闯荡江湖,败在他手下的成名人物,不计
其数,能与他打成平手的,亦不过是唐经天、冰川天女、赤神子等有限几人而已!想不到而
今却突然遇到了劲敌,而且,听这声音,这劲敌还竟是个年青的女子,别的功夫虽未知道,
只凭这份轻功,就已远远在他之上!
世间竟然有这样的女子!真是不可思议、难以相信的神奇之事!金世遗本就好胜,这时
更撩起了较技争雄之念,他追入林中,眼光四下搜索,忽又听得那女子的声音在背后格格一
笑,清脆的声音宛若银铃,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接我这个暗器!”金世遗大叫一
声,倏地回头,伸手便抓。声音就在背后,金世遗心想这一抓无落空之理,他的内功已练到
收发自如的境界,就在这回身抓敌的刹那间,同时封闭了全身的大穴,教任何暗器都难伤害。
但听得笑声摇曳,只见一个白衣少女的背影腾空飞起,在空中一个回旋,已斜掠出数丈
之外。金世遗飞身扑去,眼睛忽然一花,但见五色缤纷,手足头面都己给敌人的“暗器”打
中。这暗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粘在面上湿涌涌的一片冰凉,金世遗急忙停步,伸手一抹,
原来竟是无数花瓣,花瓣上露珠未于,所以粘在面上湿渡椭的一片冰凉,这一抹把他头面手
足的污秽,都抹得干干净净,就如给那少女强迫洗了一个脸!
金世遗一生欢喜戏弄人家,想不到而今为人戏弄,他又是气恼,又是好笑,那女子已经
不见,金世遗知道再找也找不见,索性就在林中睡了一个大觉。这时他的注意力已被那神龙
见首不见尾的女子所吸引,心思一分,冰川天女给他的刺激自然减了几分,这一觉倒睡得香
甜,直到第二日日上三竿才醒,这已是冒川生开山结缘的前一天了。
金世遗这一日几乎翻遍了峨嵋山,找不到那少女的半点踪影,他料想冰川天女已进入金
光寺,本想闯入金光寺去闹一场,但在山顶遥见唐经天入寺,心头不觉又涌起冰川天女对他
那冷淡的神态,与骂他“无赖”的声音。妒恨、羞惭、自伤、自贱等等心情,交并纠结,盘
亘胸臆,这一晚他就在金光寺附近,存心对人山的高手挑衅,第一次戏弄了雷震子,吓走了
赤神子,心中甚是得意。第二次戏弄谢云真,想不到那少女又突然出现,就在他用石子分打
谢云真的麻穴、痕痒穴、笑腰穴之时,所发出的石子全被那少女的飞针暗器射落。
这一场遭遇,谢云真曾详详细细的讲给唐经天知道,令到唐经天惊讶不已。金世遗是身
受之人,当时的惊讶那就更不用提了。
唐经天在听谢云真讲述之时,误以为这女子一定是冰川天女,但金世遗当然知道不是,
所以他当时立刻抛开了谢云真,急追这神秘的女子。高山密林,那女子倏的跃人林中,身法
却不似昨晚之快,似乎是故意引金世遗去追,但金世遗仅然是追她不上。只见那女子竟似飞
鸟一般,从一棵大树飞到另一棵大树,树叶遮着视线,何况又是在黑夜之中,虽有月光磷
火,亦是看不清楚,只隐隐见她的背影,忽起忽落,裙据飘飘,体态轻盈之极!金世遗也给
弄得迷惑起来,心中暗道:世间那会有轻功如此高明的女子?莫非她竞是这山中的仙女?
金世遗从峨嵋的最高峰——金顶,一直追到了猴子坡,那女子已不见了。金世遗知道她
若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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