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龙踞虎





  他看到先前在店堂与金嗓子在一起低声说话的胡图,那少血色的脸在微弱的灯灯照耀下,更显得苍白、阴森、吓人。 
  胡图站在原属于张白衣的客房前,正在开锁。 
  “谢了。”周游镇定的说。 
  “在下姓胡,胡图。” 
  “在下比你更糊涂,糊涂得以为自己可以坐山观虎斗。”他居然能从容发话:“今晚有事,咱们明天谈谈。” 
  他不再理会胡图,推门进入客房,门一关上,他似乎觉得自己要崩溃了,浑身力道尽失,只感到眼前一黑,向前一栽。 
  内间里扑出一个人影,恰好在他着地前扶住了他,在他耳畔焦灼地低唤:“周游,你……你怎么啦?你……” 
  他神智仍然清明,只是浑身虚脱而已,眼前虽然蒙胧,但仍可分辨扶他的人是谁。 
  “扶我上床。”他吃力地说:“我眼前已难以辨物,双手将僵,劳驾,替我打开百宝囊取药。” 
  “你……” 
  “快!”他开始喘息:“即将有人前来下手,乔姑娘,你得助我一臂之力,熄掉灯火对付他们。 
  胜,你我都可活命,败,你我同归于尽。如果你认为没有把握,那就赶快离开,不要枉送性命。” 
  乔江东已不等他说完,将他抱入内间放在床上,扯下他的百宝囊打开,焦急地低声问:“什么药?快说,那一个瓷瓶……” 
  “中间右边的夹层内,暗藏一只小鹿皮袋,里面有六颗有腊衣的五分大丹丸,三褐三朱。 
把三颗朱色丹大给我服下。床脚下有一壶酒,用酒冲服。快!我的咽喉快……快要闭……闭锁……了……” 
  内间灯火一熄,全房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脚步声止于门外,叩门三下,有人高叫:“周客官,茶水来了。” 
  没有回音,外面的人连叩几次门,最后终于离开了,可能真是店伙计。 
  脚步声去远,接着传来胡图的叫声:“周兄,开门,在下有事请教。” 
  连叫了三次,房门一无动静。 
  门闩竟然徐徐移动,先是上闩退至定位。好高明的隔物传力术,决不是小毛贼用利器撬开的。 
  要练至这般境界,大概先天秉赋佳的人,也得花费三十年的苦功。 
  下门闩也无声无息地退至定位,门悄然而开,一身白衣的胡图幽灵似的飘入,信手关上了房门。 
  片刻,胡图移动了,真像一个幽灵,无声无息地向内间移动。 
  客房的布局都是一样的,虽则房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胡图依然在不撞及任何物件的情势下,进入了内间。 
  这是极为犯忌的事,即使是至亲好友,这种举动也会引来天大的麻烦,后果是极为严重的。 
  “周兄!”胡图在黑暗中低叫。 
  没有回答,只有周游重浊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火光一闪,胡图燃亮了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菜油灯,室中大放光明。 
  帐并未放下,周游直挺挺地和衣躺在床上、脸色泛灰,双目紧闭,嘴部吃力地呼吸。 
  胡图发出一阵阴森森的冷笑,伸手拉起周游、往肩上一搁,他犯了致命的错误,并未搜索房中是否另有他人潜伏。 
  就在人刚扛上肩的刹那间,左背肋心坎要害插入一把锋利的剑,无情地刺破心脏,尖锋从左胸下透出。 
  房内重新陷入黑暗中,周游粗重的呼吸声仍在室中荡漾。 
  久久,院子里已无人踪,旅客都就寝了,似乎除了胡图之外,并没有其他接应的人。 
  其实接应的人早就伏在屋顶和各处幽暗的墙角里,由于周游进房前所表现的泰然自若神情,把接应的人唬住了。 
  更由于胡图进入之后,房内毫无声息传出,因此接应的人还以为胡图一定是与周游攀交情,等候周游毒性发作,所以不敢妄动。 
  久无动静,接应的人终于沉不住气了。 
  最先出现在房门外的两个黑影,互相一打手式,一人把风,一人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悄然掩入。 
  里面有了动静,是人体撞及条凳的声响。 
  把风的人是个老江湖,知道有异,发出一声唿哨,猛地推开房门,双手齐扬,打出数枚暗器。方拔出一把匕首贴门侧门入。 
  “砰砰!”爆炸声传出,火光闪耀,是火弹爆炸,房中火光与烟硝齐飞起。 
  火光中,一身男装的乔江东挥剑截出,剑虹一闪,把风的这位老兄连人也没看清,匕首来不及护身,脑袋应剑飞落在壁角里,尸体贴壁滑下。 
  房中已无法逗留,火弹的火扑灭困难,地方窄小施展不开,势难阻遏后继而来的高手入侵。 
  乔姑娘一咬牙,先掷出一具尸体,随后闪出门外到了廊下。 
  果然料中了,黑影从三方面涌起,屋顶也有人往下跳,刀光剑影触目惊心,凶手们大举出动,来势如潮。 
  “糟了!”姑娘心中苦叫,她必须把守住房门,阻止凶手们乘隙钻入,失去了主动。 
  “铮铮!”她架住一刀一剑,右侧方一把短戟已乘机探入,猛攻她的下盘。 
  她掏出了真才实学,一声娇叱,人化旋风身剑合一,侧旋之下,错开了短戟手下绝情,剑锋乘隙探出,一沾即走,疾退八尺恰好接住了另两人的联手合攻。 
  “啊……”使用短戟的人狂叫,胸腹交界处挨了一剑。这地方是要害,一下子死不了,却痛楚难当,痛怎能不叫? 
  这些人中,全是一等一的名家高手。 
  姑娘固然艺臻化境,剑下无敌,但苦于不敢离开房门施展不开,而围攻的人确也太多了,令她顾此失彼。 
  片刻间便被逼陷在房门口,情势殆危。 
  危急中,院子里突然出现五个黑影,有男有女,最接近廊下的青袍男士哼了一声,沉声大喝:“无耻鼠辈,都给我快滚!” 
  没有人肯听他的,两名黑衣人扭头冲到,大喝一声,一刀一剑发似奔雷。 
  青袍人右袖一拂一抖,罡风似殷雷,刚近身的刀剑突然飞抛出数丈外,两个黑衣人也狂叫一声,跌翻在壁根下,爬起撒腿便跑。 
  “把他们都废了!”青袍人怒不可遏地叫。 
  两位女郎挥剑超越,裙袂飘飘,幽香隐隐,剑气森森,冲上走廊时娇叱乍起,挡路的三个人狂叫着抱头逃命。 
  双剑冲进、侧旋、乍分、乍合,如汤泼雪,宛若风扫残云。地下共掉了三条手臂,五支刀剑。 
  就这么片刻工夫!十余名黑衣男女逃了个无影无踪。 
  乔姑娘困顿地倚门而立,火弹的火光仍在熊熊燃烧,照亮了她苍白的秀脸,但精神尚佳,喜悦地娇呼:“爹、娘、姨,你……你们都来了?” 
  青袍人是在兴隆酒肆,与周游谈得失的俊伟中年人。退敌的两女,是乔夫人与真真姐妹俩。 
  周游曾经听到乔夫人说,她妹妹真真夫家姓赵。 
  其余两人,一是十七八岁的侍女,一是由于没有机会动手,心里老大不痛快的大孩子乔文英。 
  青袍人跨入房中,一把挽住了女儿,柔声说:“好了,爹总算不放心赶来看你。丫头,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被人堵在房门口,怎么啦?” 
  “他……他受伤了……” 
  “受伤?这……” 
  “中了剧毒……哎呀!快去看他。” 
  内间里,不见周游的踪迹,灯火已经点燃,灯旁,搁着一枚灰蓝色的寸半长怪针,细如牛毛,坚韧而富弹性,可嗅到一丝草霉的腥味。 
  “哎呀!他……他呢?”姑娘惊惶地叫,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小窗已经被打破,乔文英急叫:“姐,恐怕他被人掳走了,你守住门大大的失策,你该守在房内的,完了!” 
  “不要乱,让我看看。”青袍人说,拾起灯旁的牛毛针,就灯下观察。 
  “国华,那是什么?”乔夫人关切地间。 
  “一枚淬有剧毒的牛毛针。”乔国华皱着眉头说:“我们从没有在江湖上走动,不知道这些淬毒暗器的底细,这得回去请教范老,也许爹会知道。” 
  “爹,我……我们怎么办?”乔姑娘流着眼泪问。 
  “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乔国华指指窗户:“窗户是从内部拆毁的,这表示他已经走了。他既然能自己卸除体内的毒针,自己逃出去该是可能的事。” 
  “爹,可能二字不合实际……” 
  “女儿,爹虽然缺乏江湖经验,但这种普通常识爹并不缺乏。走吧,这里已用不着我们操心了。” 
  西街那座古老宅院,也就是鹰爪李浩和鬼影子被处决的宅院,内厅的景象与上次一样阴森,唯一不同的是珠帘内没有人安坐。 
  堂上的两张大环椅上,分别坐着两个人。 
  右首,坐着上次出现在中梁山树林,狙击长春道人的戴鬼面具怪人。 
  左首是个红光满脸,鹰目钩鼻。穿一袭大红对襟大褂的健壮中年人,佩的剑剑鞘剑靶都是朱红色,这就是黑道巨擘中,地位仅次于黑道魁首,潜势力极为强大的赤煞神君严啸天,一个真正名符其实的江湖大豪。 
  堂下,两列交椅上也坐了不少男女。 
  灯火幽暗,偌大的内厅,仅点了两盏光度暗淡的小灯笼,倍增神秘阴森的气氛。 
  脚步声急促,厅口匆匆进来一位黑衣人,右腿有点不便,大腿右外有伤,裂了的裤管已被血迹所封盖,血已凝成块。 
  所有的人神色一懔,死一般的静。 
  黑衣人脸色苍白,趋前默默地行礼,分向两人行礼。 
  赤煞神君火红的脸颊突然一阵抽搐,倏然站起,鹰目炯炯死盯着黑衣人,久久方厉声问:“我五弟已经完了?” 
  “禀长上,是的,完了。”黑衣人有气无力地说。 
  “那小辈仍活着?没有中毒发作?” 
  “属下不知道。” 
  “那你们……” 
  “房内房外一共出现了六名男女,把我们杀得落花流水,没有发现五爷出来,他进去时是好好的。” 
  “混帐!那你们并不知道结果。”赤煞神君怒骂。 
  “有人留在客店等结果,不久就可以返报了。” 
  “你们都是些饭桶!” 
  “我们的人虽然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 
  “好了好了,去探探结果来。” 
  “属下遵命。”黑衣人行礼告退。 
  “严兄,兄弟已经警告过你了,你偏不信邪。”戴鬼面具的怪人说:“那小子不知是何来路,武功之高,世所仅见,而且机警绝伦,狡湄如狐,你老兄那些安排,用在他身上未必可靠,失败自在意中,我的人已尽了力,仍然失败了。” 
  “哼!他逃不出兄弟的掌心,我敢向你保证;”赤煞神君咬牙说:“你的人也靠不住,我不该倚靠你的。” 
  “恐怕除了你我倾全力与他硬拚之外,已别无他途,他再也不会上当了。你不要错怪我的人,暗算是成功的。” 
  “这件事以后再说。郝兄,这次兄弟并未完全失败,至少我三弟已从那小辈口中,证实了一件可疑的大事。” 
  “什么可疑的大事?” 
  “郝兄,咱们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不错。” 
  “对江湖道的出色人物,所知可称得上广博。” 
  “对,这就是你我能获得今天的地位,所凭藉的本钱,成就不是天掉下来的。”怪人傲然地说:“你我明理各自分道扬镳发展实力,暗中合作分金同利,多年来合作无间彼此推心置腹,才能有今天的强大成就。” 
  “兄弟深有同感,请教,逍遥真君是不是郝兄的人?” 
  “逍遥真君?这……” 
  “武林五大毒宗师之一,善用慢性定时奇毒,郝兄不要说不认识其人。” 
  “不错,兄弟认识,但素无交情。” 
  “他失踪快一年了吧?” 
  “这……兄弟就不知道了。” 
  “郝兄,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赤煞神君正色说:“护送珍宝的人中,一定有逍遥真君在内作内应,他并不如你老兄所说,与你素无交情,而是多年的秘密知交。 
  郝兄,珍宝已经被你取走了,为何欺骗朋友,把兄弟也诓来替你助威,以便洗脱你劫取珍宝的嫌疑? 
  你是有意出卖朋友呢,抑或是想并吞我赤煞神君的基业?你这样做,未免太卑鄙恶毒不合道义吧?一石两鸟,你也未免太过份了。” 
  “严兄,请不要听那小狗挑拨离间……” 
  “黑福神,兄弟总算认清了你的本来面目。”赤煞神君倏然站起,怒容满面:“话咱们讲在前面,先小人后君子,兄弟已派人前往敦请好友,前来证实你老兄与逍遥真君暗中交往的详情。” 
  “严兄,你未免太鲁莽了。”黑福神摇手说:“兄弟与逍遥真君确实是素无交情,任何人出头作证,也只是一面之词,就算有人证实逍遥神君是运宝队的内应,也与兄弟无关连的。 
  如果珍宝已落在兄弟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