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龙踞虎





  “什么人?”右手脱力的怪人惊恐地问。 
  “你小子在问我老人家吗?格格格……” 
  “你这老东西……” 
  “免崽子!没大没小的,有娘养没娘教的混帐东西!格格……老夫在抱孙子时,你小子 
  还在穿开裆裤撒尿和泥作点心吃,竟然大呼小叫问老夫是什么人,岂有此理!格格……” 
  怪老人骂得真够刻毒,简直是绝子绝孙的骂法,任何人也受不了。 
  “老猪狗……”怪人狂怒地咒骂,左手一抖,青芒破空而飞,快得令人目眩。 
  怪老人的山藤杖极其自然地上举,似与怪人发射暗器的动作完全一致,闪电似的青芒, 
  奇准地被杖挑得往上反弹,得一声没入丈余高的承尘内,仅落出一把两寸长的刀柄,粗如手 
  指。 
  是一把细小的五寸飞刀,俗称掌中刀,藏在掌心内不易被人发现,猝然发射用扔手劲暗 
  算,发则必中,虽则事先预防亦难幸免。 
  相距不足两丈,怪老人竟然能击中闪电般快速的飞刀,功力之高,骇人听闻,即使是年 
  轻的小伙子,在这种短距离看到了刀影,也来不及有所反应,非死不可。 
  “你这个冷血的武林败类!”怪老人暴怒地咒骂,挥杖急进,杖起处风生八面,潜劲迸 
  发。 
  一声暴震,两个怪人飞跃而起,撞破了小窗,飘落天井内,一闪不见。 
  房内灯火一闪即没,漆黑一片。 
  怪老人知道追之不及,站在窗内沉声说:“这两个畜生如此机警,江湖上真不知要枉死 
  多少方正淳厚的高手名宿。” 
  一声轻响,火光一闪。 
  怪老人一怔,迅速地转身。 
  陶大娘母女没练武,不是江湖人,那儿来的火折子? 
  的确是火折子在发光,但不但陶大娘母女手上。 
  火折子点燃了菜油灯,房中恢复光明。 
  “咦!”怪老人极感意外的惊呼。 
  火折子的主人,是一位风华绝代的中年美妇,翠绿春衫翠绿百折裙,黑亮的盘龙髻旁凤 
  钗的绿宝石光芒闪烁,碧罗织花小坎肩下,一串串流苏珠光闪闪。 
  纤秾合度的柳腰上,所佩的宝剑宝光四射。 
  灯光下。 
  她那眉目如画的面庞,决难令人猜得出她的真实年龄。看她那未施脂粉的天然晶莹肌肤, 
  一定以为她是双十年华的青春玉女。 
  但她的发式却说明她是妇人,她流露在外的气质与端庄的风华,绝不是那些黄毛丫头所 
  能摸仿得了的。 
  不止一个人,门帘前还站立着另一个,打扮得同样高贵,同样端丽,同样国色天香。 
  不同的是,这一位穿的是黛绿色杉裙,面庞要富泰些,因此也显得略为年长,脸型相差 
  不远像是姐妹。       
  穿翠绿衣裙的美妇收了火折子,冲干瘦老人矜持地淡淡一笑,说:“老人家,你没被暗 
  器打死,这表示不方正不淳厚罗!对不对?” 
  干瘦老人笑不出来了,玩世不恭的笑容消失了,换上了苦笑,摇着皓首说:“老夫真是 
  老了,人是不能不服老的。” 
  “你感慨些什么呢?” 
  “老夫自命不凡,不服老,以为自己已修到老而弥坚,炉火纯青境界,十丈内飞花落叶 
  也可分辨背向。没想身后来了两位天仙化人似的美娇娘,竟然毫无所知,真是老得要进棺材 
  了。” 
  “也难怪你不够耳聪,你那刺耳的怪笑掩塞了自己的耳朵。我姐妹是在你骂人骂得痛快, 
  笑得像老猫获鼠时进到外间的,乘虚而入就不足为奇了。” 
  美妇人的话不论表里,皆显出嘲讽的意味,对老人家并无多少尊敬的成份,可知来意不 
  善。 
  怪老人见多识广,人老成精,知道今晚的场面有点不妙。 
  人贵自知,人老了,活的日子够长,思路必定稳重,顾虑也多,不再鲁莽冲动,就凭两 
  女幽灵似的无声无息身法,就足以令老成的人心中凛凛,深怀戒心。 
  “两位不是专程来找老夫吵架的吧?”怪老人含笑问。 
  “那就得看老人家你的态度罗。” 
  “此话怎讲?” 
  “老人家,你赶走那两个歹徙恶棍,为了什么?决不会是路见不平吧?” 
  “你怎么说都成。”怪老人强抑心中的不安:“任何一个理由都冠冕堂皇。” 
  “我姐妹不管你的理由是否堂皇,你最好不要干预我们的事。”美妇的语气充满危险的 
  气息,透露出不祥的预兆:“我们要把陶大娘母女带走,你不反对吧?” 
  “老夫当然反对。”怪老人语气转趋坚决:“老夫不知道你们的来历,岂能让你们把寡 
  母孤女带走?”。 
  “哦!你打算如何阻止我们?” 
  “事到头来不自由,老夫只好尽力而为了,要把她们带走,恐怕你们得先通过老夫这一 
  关。” 
  “哦!听你的口气,好像是身不由己。老人家,你是奉了谁的命令,负责保护母女俩的 
  安全?” 
  “这是老夫的秘密,事实上没有任何人命令老夫,不是老夫托大,当今之世,已经没有 
  能命令老夫的人了。”怪老人的口气愈来愈强硬了。 
  “也许你说的是实情,但无论如何,我姐妹必须将人带走,如果你固执不肯,一切后果 
  皆由你负责。”美妇的语气更是强硬。 
  “看来彼此已经无法协调了。” 
  “正是此意,只许有一个结果,一个属于胜利者的结果。老人家,我姐妹得罪了,你必 
  须离开。” 
  美妇一面说,一面缓步上前,手按上了剑柄,脸上神情庄严肃穆,剑未出鞘,强大的迫 
  人气势已汹涌澎湃,流荡如潮。 
  怪老人神色一凛,指指窗外的天并说:“女娃儿,外面见。” 
  身影一闪,穿窗而出。 
  一无风声,二不见灯火摇晃,好精纯的轻功提纵术。 
  美妇向同伴打手势,示意留在房内办事,人如飞燕,轻灵地飘出窗外。 
  天井黑暗,只有从窗内透出来的微弱灯光。 
  “请问芳名?”怪老人徐徐举杖拉开马步叫。 
  “不必问。”美妇冷冷地答。 
  一声龙吟,光华闪闪的宝剑出鞘。 
  “好剑!”怪老人脱口称赞。 
  剑诀一引,美妇开始移位。 
  怪老人神色一凛,山藤杖向前一探。 
  剑虹一闪,剑闪电似的拂出,完成进击准备,一剑一仗遥遥相对,双方同时移位寻找空 
  门,制造进手好机。 
  移了半照面,剑气开始迸发,山藤杖也潜劲山涌,两人各怀戒心,皆用力御刃,劲气迫 
  人。 
  双方不再移动,凝神面面相对,神意先做强悍的交锋,谁的气势弱谁便是心虚神乱,斗 
  志消失。 
  杖尖与剑尖相距不足八寸,遥遥相对寻找几微的、几乎不可能的进击空隙,相对处的八 
  寸空间里,那看不见的,却凶猛无比的内劲潜力,源源不绝地相互压迫,以致气流也发生变 
  化,隐隐的奇异激流啸呜清晰可闻。 
  一声沉叱,两人几乎同时发起攻击。 
  功力相当,任何些小的变动,包括气流的转变,皆可立即引发双方的猛烈攻击,发招完 
  全出乎本能,双方皆修至御神克敌境界,一击之下,石破天惊。 
  杖剑齐吐,身形电射。 
  “铮铮!”清鸣爆响,罡风如潮。 
  两人不知何时已换了方位,保持连续进击的最隹姿态。 
  因瞬间的接触,而引起的气流激荡徐徐静止,代之而起的是隐隐龙吟似的剑啸逐渐加剧, 
  杖震动时的震呜也逐渐强烈。 
  老怪人须眉俱张,呼吸像是停止了。 
  美妇凤目炯炯光亮闪烁,反映着灯光,有如可反光的动物眼睛,裙袂无风飘摆,整个人 
  笼罩在重重神秘气氛内,宝像庄严如同慈航降世。 
  又是一声气流迸裂的音爆,双方交错而过,在令人几乎肉眼难办的刹那间换了一招,生 
  死间不容发。 
  “你是老夫一甲子以来,所碰上的最强劲、最高明的剑术名家,高手中的高手。”怪老 
  人一字一吐地说。 
  “我知道你是谁了。”美妇也沉声说。 
  两人都消去了三分劲道,两人的话皆引起对方的共鸣。 
  “老夫三十年未曾在江湖现世,我不相信你知道老夫的底细,女娃儿,你有多大岁数 
  了?” 
  女人永远不会对陌生人透露年龄的秘密,怪老人算是白问了。 
  “老伯,你不要倚老卖老。”美妇的口气友善了些,称呼也改了。 
  但她的剑势并没有丝毫改变,仍保持着跃然欲动的迫人气势,随时皆可能行雷霆万钧的 
  抢攻。 
  “至少老夫九十高龄,足以叫你一声娃娃。” 
  “晚辈提几个人。” 
  “老夫不认识多少人。” 
  “云想衣裳花想容。” 
  “我的老天!”怪老人怪叫,似是被人在脑袋上敲了一记。 
  “还有那一片丹心在玉壶。” 
  怪老人扭头就走,走向天井角的走道。 
  人影一闪,幽香扑鼻。 
  “老伯,你不能走。”美妇拦住敝老人的去路,剑虽隐于肘后,但敌意未消。 
  “为何?”怪老人问。 
  “老伯人老成精。” 
  “好说好说。” 
  “想必已经知道晚辈的身份了。” 
  “老夫早该想到你那一家子坏蛋。难怪老夫的阳罡大真力无用武之地。” 
  “所以老伯不能走,以避免消息外露,家父母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我家的底细。” 
  “你想扣留老夫?” 
  “晚辈不敢。” 
  “哼!要老夫在此地变成石人?” 
  “请老伯随晚辈一行,老伯将是寒舍的贵宾。” 
  “如果老夫拒绝呢?” 
  “晚辈只好得罪了。” 
  怪老人呼出一口长气,顿了顿山藤杖说:“罢了,老夫真不愿再和你劳动筋骨,年老气 
  衰,也无奈你何。看来,非跟你们走不可了。喂!娃娃,令尊令堂一向可好?” 
  “托老伯的福。”美妇人收剑入鞘,“与老伯一样,修至仙凡之间,无量寿精神。” 
  怪老人乐得格格怪笑说:“娃娃,你在挖苦我老人家。这就走吗?” 
  “老伯请。”。 
  “还要带走陶家母大?” 
  “是的,晚辈对她们并无恶意。” 
  “娃娃,最好不带?”怪老人的语气怪怪的。 
  “这……” 
  “带了你们将有大麻烦。” 
  “晚辈不怕任何麻烦。”美妇泰然地说。 
  “好,老夫走着瞧!领路吧!” 
  店内打打闹闹,怪的是东主小诸葛杨盛却不出头,连店伙也事先走避一空,与大白天警 
  告赵吉钱祥时的态度,有截然不同的大转变。 
  周游出其不意制住了乔江东主婢,跳窗外出。 
  已经是三更初,上元巷一些逃家的浪子仍在鬼混。 
  夜深沉,钟楼西面不远处的侯家大院。 
  大院其实并不太大,十余间房舍而已,和府城的平民百姓住宅比较,当然算大,但比起 
  富豪富绅的住宅,却又小得多。 
  汉中之霸神笔侯杰,的确是家喻户晓的武林世家子弟。 
  这位交游广阔声誉并不佳的侯大爷,可说是汉中地境的地头龙,地棍们的大爷,三教九 
  流蛇神牛鬼的精神领袖,事实上确也拥有不少具有实力的徒子徒孙。 
  人怕出名猪怕肥,侯家经常发生一些大小麻烦,幸而侯大爷人缘好,手面宽,自有人替 
  他处理已发生或即将发生的麻烦。他自己自称是福将,他那枝令人害怕的判官笔,就不怕大 
  大小小的麻烦。 
  武林世家的家中,也有颇为像样的书房,谁说武林朋友的子弟不学无术,斗大的字仅识 
  得两箩筐? 
  夜已深,侯大爷的书房仍然烛影摇红。 
  手长脚长精悍之气外露的侯大爷,一如往例坐在书案后的交椅上,才目炯惆狠盯着站在 
  窗台下的大力金刚刘永寿,神色颇为阴森,也显出不耐。 
  对面一列交椅,坐落三个青衣大汉,一个比一个雄壮,都是侯家的子弟兵。 
  大力金刚烦躁地离开窗台,背着手往复地踱来踱去,似乎心中有事委决不下。 
  “不要再走来走去了,刘兄。”神笔侯杰也烦啦:“我这屋子里的地砖,快被你磨光了, 
  你有个完没有?” 
  大力金刚站住了,焦躁地哼了一声说:“见了鬼啦!鬼影子怎么还不来?” 
  “该来时自然会来,鬼影子洪兄不是个爽约的人。还有半个更次,你急什么?” 
  “不是我疑神疑鬼,我只觉得鬼影子恐怕真的出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