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郎-横刀万里行






  宋捉鬼怒视着孔老夫子,吼道:“你把孟扬怎么了?”

  孔老夫子谈谈道:“也没怎么,不过就是下了点毒而已。”

  宋捉鬼又惊又怒:“下毒?你下了什么毒?怎么下的毒?”

  孔老夫子微笑道:“我下了什么毒?我说出来你也未必明白,总之不会出自中原就是了。至于我是怎么下的毒,那你就没必要问了,总之该怪孟扬太多情!”

  宋捉鬼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孔老夫子怜悯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孟扬,咂嘴道:“谁叫他那么容易激动呢?都七十多岁的人了,遇事还是不够冷静,能怪谁呢!”

  他又摇摇头,满睑无奈地道:“他实在没必要痛哭流涕,更没必要冲过来和我拥抱。他是自愿给了我一个杀他的机会,那么好的机会我若不善加利用,岂非不智?”

  宋捉鬼明白了,可明白了也就晚了。

  孟扬的死是栽在“多情”这两个字上。

  多情本无可指责,问题是该不该对某些人动情。

  更重要的是在什么时间“多情”。

  孟扬偏偏就在一个不多情的时候,对一个不该多情的人动了感情。

  宋捉鬼平静下来了,孟扬已中毒倒地,孔老夫子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他了。这时候他若不冷静,结果只会更糟。

  他听得出四下里都有人隐藏,他感觉得到森森的杀气。

  宋捉鬼冷冷地道:“孔老夫子,请为孟前辈解毒,有什么事,在下一力承担。事实上,要找你麻烦的人是我,而不孟前辈,他是被我拉来的。”

  孔老夫子苦笑道:“事实上,我也没有解药,这种毒世上根本就没有解药。孟扬早已死了,就算真有西天如来、王皇大帝下凡,也救不了他。”

  宋捉鬼拚命压抑着心中的怒火,缓缓道:

  “你本不该杀他。”

  孔老夫子道:“为什么我不该杀她?”

  “他毕竟是你的朋友,而且是五十多年前的老朋友。

  你连他也不放过,你怎么能让你的百余兄弟心服口服?你这么做,岂不令他们心寒?”

  孔老夫子怡然道:“有几点,我必须说清楚。其一,我和孟扬,从来就不是朋友,我们只不过认识而已;其二,我的兄弟们都不是你所说的那种多愁善感的人,否则的话,他们当年就不会逃到瀚海上去,更不会一直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其三,我杀孟扬,有充足的理由。”

  “什么理由?”

  “孟扬是个管不住自己嘴巴的人,见到点什么就到处乱说。我的兄弟们大多都不愿暴露自己的身分,偏偏孟扬认识他们,而且还认识他们的仇家。你说,我不杀孟扬能行吗?”

  宋捉鬼冷笑道:“这么说,你也要杀我了?”

  孔老夫子皱起眉头,沉吟道:“说实话,我还没拿定主意杀不杀你。”

  宋捉鬼道:“那么,宋某就要告辞了。等到夫子想好什么时候该杀我,再来找我吧!”

  孔老夫子居然也就没有留他,宋捉鬼转身慢慢朝门口走。

  刚走到门口,还来不及迈步出门,宋捉鬼突然觉得浑身乏力,疲倦得要命。他想抬脚,抬不动,想伸手拔剑。

  手伸不出,甚至连开口骂人也不行了。

  他猜测自己也中了暗算了,可孔老夫子是什么时候下手的呢?

  他实在想不出。他一直很谨慎,怎么被人悄无声息地暗算了呢?

  宋捉鬼粗壮的身躯在此时似已变成经了火的糖人儿,扶不上墙的稀泥。

  宋捉鬼砰然倒地。

  孔老夫子慢慢踱到他身边,俯视着他的眼睛,似乎十分惋惜、十分无奈地喃喃道:“我实在是没想到,你的胆子竟这么大,竟敢一个人四处闯荡。”

  宋捉鬼虽然无力动弹,头脑却一直很清醒。可惜他还不懂孔老夫子的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孔老夫子不知道宋捉鬼本来就是个江湖浪子吗?既然是江湖浪子,一个人闯江湖,一个人四处冒险本就是家常便饭,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孔老夫子轻叹道:“我知道世上有个奇人名叫曼苏尔,富甲天下。我也知道他快死了,已经回西域去了。我还知道他在回西域之前,把中原所有的生意都交给了你。所以,实际上你已成为天下首富。你怎么能不小心一点呢?

  多找一些高手保护你不好吗?”

  宋捉鬼恍然大悟——在别人看来,他姓宋的已不再是以前那个捉鬼的侠客了,他宋捉鬼现在是天下首富,身分不同了。

  这大概也就是孔老夫子不杀他的最主要的原因吧!

  孔老夫子道:“我这个人一向好客得很,既然你来作客,我当然不愿赶你走。我想多留你几日,咱们多聊聊。

  怎么样,你不会反对吧?”

  宋捉鬼就算想拒绝,又怎么开得了口说话呢?

  孔老夫子却满意地点了点头,欣慰地道:“你同意了?

  那就好——来人啦!”

  四个中年大汉应声而入。

  孔老夫子慢慢踱回自己的座位上,微笑道:“送宋大财主到右房休息。你们记着,要小心待候,宋大财主很有钱,随便赏点什么,就够你们活一辈子了。” 
 



  
第三十一章 不该多情的时候

 
  钱龙虽然已老,但仍很机敏,他没有说太多的话,也没喝太多的酒,葛明德刚走不一会儿,他就启程回故乡了。

  在此是非之地,多呆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像钱龙这样的老江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从他不多的叙述中,孟扬和宋捉鬼还是听明白瀚海上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不明白的是,在发生过的这些事情中,郑愿起了什么样的作用。

  “你看孔老夫子会不会来?”宋捉鬼这么问孟场。

  孟畅想都没想,马上就摇头:“不会。”

  “为什么?”

  “他不舍是那种肯来的人。”

  “前来的是种什么人?”

  “喜欢抛头露面的人、喜欢和对手面对面解决问题的人。”

  “他不是这种人?”

  “当然不是。他若是,也不会心甘情愿枯守在安宁镇四十年没动窝,更不会一直躲在后面操纵局势。”

  宋捉鬼点点头:“也就是说,孔老夫子不会明里对付我们?”

  孟扬道:“嗯。”

  “暗地里呢?”

  “暗地里就很难说了。如果他只是路过这里,急着要到别处去,就很有可能不理我们;如果他还要在这里多呆些日子,就肯定会想办法派人下黑手来的。”

  宋捉鬼皱起了眉头,喃喃道:“这位孔老夫子倒的确是位奇人。”

  孟扬问道:“奇人?”

  宋捉鬼道:“他若不是奇人,怎能容忍地的爪牙被人欺辱?”

  孟扬大笑道:“事急从权,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宋捉鬼道:“我当然懂,可对孔老夫子来说,有什么事重要到这个地步呢?”

  孟扬笑声渐低,渐渐不笑了,他的眼中也多了几分苍凉之色。

  “小宋,你还年轻,你不懂得老人那种珍惜时光的迫切心情。”

  宋捉鬼的确不懂。

  孟扬叹道:“钱龙说过,孔老夫子是江南人,五十年前即已离家去了东瀛,其后又在安宁镇一住四十年,若他重回中原,他怎么不想马上回到他的生身之地呢?”

  宋捉鬼还是不懂:“你的意思是说,孔老夫子这回南下,目的就是回乡探亲?”

  孟扬道:“探亲倒未必,急于和敌人相见却是肯定的。”

  他顿了顿。淡淡道:“比方说,我被刁昆仑那厮扣在瀚海中一呆就是三十年,一旦禁制得脱,我就恨不能插翅飞到江南去找朱争决斗。”

  宋捉鬼这回懂了。

  孟扬接着又道:“其实在人的心目中,尤其在我们这些江湖人的心目中,恩情、亲情、友情和爱情都加起来,只怕也不及仇恨的份量一半重。来不及还情,我们顶多不过自怜自怨几句,说些类似‘抱憾终生’的话,可如果来不及报仇,只怕我们会死不瞑目吧?”

  宋捉鬼默然。

  他并不是不想说话,只不过话已被孟扬说尽,他除了赞同外,几乎无话可说。可要他赞同孟扬的话,他又实在不愿意。

  不仅不愿意,而且不忍心。

  如果江湖生涯不过如此,作江湖人还有什么意思?

  孟扬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过分,笑了笑,道:

  “人老了,有时候反倒像少年,说话做事反倒过于偏激,你不要介意。”

  宋捉鬼也只有报之以淡淡的微笑,他还是无话可说。

  ”人嘛,活着就得有个盼头,总得乐观点,看人不要太挑剔,对人不要太苛刻,善良点,总没什么坏处的。”

  孟杨笑道:“我若不乐观点,只怕要活到这把年纪也不容易吧?”

  这倒是句实在话。

  宋捉鬼转开了话题,问道:“前辈可能猜得到孔老夫子的真实身分姓名吗?”

  孟扬摇摇头,叹道:“我一直在猜,但就是想不起来他会是谁。五十年前江南并没有什么姓孔的年轻人武林中很有点名,好像我也没听说有哪个青年杀手离奇失踪的。”

  宋捉鬼道:“如果你见孔老夫子,能不能认出他?”

  孟扬想了想,道:“有可能。但也仅仅只是‘有可能’而且。五十多年前的人和事,谁会记那么清楚呢?”

  这话也不假。

  宋捉鬼迟疑道:“依前辈看,孔老夫子此番杀回江南,是为了报仇?”

  孟扬道;“我并没有十分肯定。”

  宋捉鬼道:“依前辈看,孔老夫子要找谁报仇呢?”

  孟扬道:“这个我就更不敢说了。我倒希望是我,可我想我大概没这份荣幸了。”

  宋捉鬼沉默良久,忽然说了一句益扬非常吃惊的话。

  宋捉鬼道:“我们去找孔老夫子。”

  孟扬瞪着他,讶然道:“去找他?”

  “不错。”宋捉鬼沉声道:“钱龙说过,他和葛明德不过是前哨,孔老夫子就在后面,离这里只有两天的路程,而钱龙和葛明德却是昨晚到的,这说明孔老夫子此时很可能已进了榆林城。’”

  “榆林城?”

  “嗯。”

  “你去找他干什么?”

  “不作什么。”宋捉鬼憨憨笑着说:“见见面,聊聊,认识认识也不中?”

  孟扬皱眉道:“倒是没什么不‘中’,怕只怕你还没见到孔老夫子,就被他的手下乱刀剁了。你也听钱龙说了,孔老夫子这回来,手下足足带了约摸一百号精兵强将,大多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你就一点不怕丢了性命?”

  宋捉鬼笑道:“百余亡命徒,的确够吓人的。不过,有孟前辈陪着,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宋捉鬼也敢去。”

  孟扬眨了半天眼睛,苦笑起来:“好吧?谁叫你救过我一回呢?我就把这条老命托给你了,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孔老夫子的确不想节外生枝。

  他倒不是怕孟扬和宋捉鬼,他怕的是再也无法完成他复仇的心愿了。

  据他得到的消息说,他的仇人最近受了很重的伤,只怕已将不久于人世。他若不尽快赶到江南去,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亲手杀死仇人,是他这许多年来惟一的心愿。如果他不能做到这一点,那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以他的心情,他恨不能一脚迈过长江去,可他现在却只能满足于目前的速度——要知道他毕竟带了一百多名手下啊!

  一百多人的队伍,行动起来是很慢的。他的那些手下又都是在瀚海憋了许多年快憋疯了的人,一旦回到中原,那种想尽情发泄一下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一进入中原,他们的心就全散了、野了,他们常常流连在青楼酒馆赌场之中,孔老夫子有时甚至不得不亲自去把他们拖出来。

  孔老夫子也觉得带着这么一群混蛋很累,有时甚至发狠说再也不管他们了,可他并没有真那么做。

  毕竟,他的仇人在江南根深蒂固,他若没有足够人手护驾;休说报仇,只怕还没见到仇人的面就被杀死了。

  再说了,他的手下虽说都够混蛋的,但也都对他够“忠心”的——他们都离不开孔老夫子了,他们在中原都有很厉害的仇家,他们只有团结在孔老夫子周围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就说现在吧,现在他的一百多名手下,有六十多人出去胡闹去了,余下的四五十人中,除了他最得力的二三十个亲信外,其余的都是江湖女混混儿,在这个以男人为中心的世界上.她们的享乐方式总是有限的。

  只可惜,孔老夫子虽不想招惹孟扬和宋捉鬼,盂扬和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