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新修版)
当晚七怪守在荒山之上,将至亥时三刻,斗转星移,却哪里有郭靖的影子?
韩宝驹叹道:“江南七怪威风一世,到头来却败在这臭道士手里!”
朱聪道:“全真教在江北抗金杀敌,救护百姓,忠肝义胆,为国为民。全真七子个个武功高强,侠义为怀,武林中众所敬服。听说丘处机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咱们败在他手下,也不损名头,何况咱们大家都是为了救护忠义的后人,这是堂堂正正的大好事,江湖上朋友们知道了,人人要赞一个‘好’字!”六人听了齐声称是,心中舒畅。
但见西方天边黑云重重叠叠的堆积,头顶却是一片暗蓝色的天空,更无片云。西北风一阵缓,一阵急,明月渐至中天,月旁一团黄晕。韩小莹道:“只怕今晚要下大雨。一下雨,这孩子更不会来了。”张阿生道:“那么咱们明儿找上门去。”柯镇恶道:“资质笨些,也不打紧。但这孩子要是胆小怕黑,唉!”说着摇了摇头。
七人正自气沮,韩宝驹忽然“咦”了一声,向草丛里一指道:“那是甚么?”月光之下,只见青草丛中三堆白色的东西,模样诡奇。
全金发走过去看时,见三堆都是死人的骷髅头骨,却叠得整整齐齐。他笑道: “定是那些顽皮孩子搞的,把死人头排在这里……啊,甚么?……二哥,快来!”
各人听他语声突转惊讶,除柯镇恶外,其余五人都忙走近。全金发拿起一个骷髅递给朱聪,道:“你瞧!”朱聪就他手中看去,见骷髅的脑门上有五个窟窿,模样就如用手指插出来的一般。他伸手往窟窿中一试,五只手指刚好插入五个窟窿,大拇指插入的窟窿大些,小指插入的窟窿小些,犹如照着手指的模样细心雕刻而成,显然不是孩童的玩意。
朱聪脸色微变,再俯身拿起两个骷髅,见两个头骨顶上,仍各有刚可容纳五指的洞孔,不禁大起疑心:“难道是有人用手指插出来的?”但想世上不会有如此武功高强之人,五指竟能洞穿头骨,暗自沉吟,口中不说。
韩小莹叫道:“是吃人的山魈妖怪吗?”韩宝驹道:“是了,定是山魈。”全金发沉吟道:“若是山魈,怎会把头骨这般整整齐齐的排在这里?”
柯镇恶听到这句话,跃将过来,问道:“怎么排的?”全金发道:“一共三堆,排成品字形,每堆九个骷髅头。”柯镇恶惊问:“是不是分为三层?下层五个,中层三个,上层一个?”全金发奇道:“是啊!大哥,你怎知道?”柯镇恶不回答他问话,急道:“快向东北方、西北方各走一百步。瞧有甚么?”
六人见他神色严重,甚至近于惶急,大异平素泰然自若之态,不敢怠慢,三人一边,各向东北与西北数了脚步走去,片刻之间,东北方的韩小莹与西北方的全金发同时大叫: “这里也有骷髅堆。”
柯镇恶飞身抢到西北方,低声喝道:“生死关头,千万不可大声。”三人愕然不解,柯镇恶早已急步奔到东北方韩小莹等身边,同样喝他们禁声。张阿生低声问:“是妖怪呢还是仇敌?”柯镇恶道:“是凶徒,厉害之极。我哥哥就是给他们杀死的!”这时西北方的全金发等都奔了过来,围在柯镇恶身旁,听他这样说,无不惊心。
六人素知他兄长柯辟邪武功比他更高,为人精明了得,竟惨死人手,那么仇敌必定凶厉无比。江南七怪相互间本来无事不说,决不隐瞒,但柯辟邪之死,还只是一两年前之事,柯镇恶竟始终不说原由经过,以及对头的来历。
柯镇恶拿起一枚骷髅头骨,仔细抚摸,将右手五指插入头骨上洞孔,喃喃道: “练成了,练成了,果然练成了。”又问:“这里也是三堆骷髅头?”韩小莹道:“不错。” 柯镇恶低声道:“每堆都是九个?”韩小莹道:“一堆九个,两堆只有八个。”柯镇恶道: “快去数数那边的。”韩小莹飞步奔到西北方,俯身一看,随即奔回,说道:“那边每堆都是七个,都是死人首级,肌肉未烂。”柯镇恶低声道:“那么他们马上就会到来。”将骷髅头骨交给全金发,道:“小心放回原处,别让他们瞧出有过移动的痕迹。”全金发放好骷髅,回到柯镇恶身边。六兄弟惘然望着大哥,静待他解说。
只见他抬头向天,脸上肌肉不住扭动,森然道:“这是铜尸铁尸!”朱聪吓了一跳,道:“铜尸铁尸不早就死了吗,怎么还在人世?”柯镇恶道:“我也只道已经死了。却原来躲在这里暗练九阴白骨爪。各位兄弟,大家快上马,向南急驰,千万不可再回来。驰出一千里后等我十天,我第十一天不到,就不必再等了。”韩小莹急道:“大哥你说甚么?咱们喝过血酒,立誓同生共死,怎么你叫我们走?”柯镇恶连连挥手,道:“快走,快走,迟了可来不及啦!”韩宝驹怒道:“你瞧我们是无义之辈吗?”张阿生道:“江南七怪打不过人家,留下七条性命,也就是了,哪有逃走之理?”
柯镇恶急道:“这两人武功本就十分了得,现今又练成了九阴白骨爪。咱们七人绝不是对手。何苦在这里白送性命?”六人知他平素心高气傲,从不服输,以长春子丘处机如此武功,也胆敢与之拚斗,毫不畏缩,对这两人却如此忌惮,想来对方定是厉害无比。全金发道:“那么咱们一起走。”柯镇恶冷冷的道:“这二人既然未死,杀兄大仇,不能不报。”
南希仁道:“有福共享,有难同当。”他言简意赅,但说了出来之后,再无更改。
柯镇恶沉吟片刻,素知各人义气深重,原也决无临难自逃之理,适才他说这番话,危急之际顾念众兄弟的性命,已近于口不择言,自知不合,叹了口气,说道:“好,既是如此,大家千万要小心了。那铜尸是男人,铁尸是女人,两个是夫妻,江湖上称为‘黑风双煞’。两年前,黑风双煞初练九阴白骨爪,戕害良善,我兄长柯辟邪受人之邀,前去围攻除害,当时他派人通知我,叫我一起参与,但那时我们七人正在山东、河北努力找寻李萍。我们刚得到线索,几年之前,有人见到一个军官和一个身穿男子军装的大肚女人不住叫骂厮打,那女子疯疯癫癫,说要杀那军官,为她丈夫报仇,两人向着中都大兴府而去,听来很像是段天德和李萍。我不愿抛开李萍去向的线索而前往参战,而且参与围攻的好手甚众,并不在乎我是否加入,待得我们赶到大兴府,又失了李萍和段天德的踪迹,后来才知道,原来那时李萍早已到了大漠,且生下了郭靖。我们虽也找到了大漠,但黄沙莽莽,直到最近才撞到郭靖这小子。去年春天,我才得知兄长在围攻中不幸为黑风双煞所害,又从传讯人口中,得知了黑风双煞的来历和功夫,自忖非他二人之敌,杀兄之仇一时也报不了,其时又急于寻找郭靖,便对六弟妹隐忍不言,以免反而害了六弟妹性命。”柯镇恶神情严重,说道:“大家须防他们手爪厉害。六弟,你向南走一百步,瞧是不是有口棺材?”
全金发连奔带跑的数着步子走去,走满一百步,没见到棺材,仔细察看,见地下露出石板一角,用力一掀,石板纹丝不动。转回头招了招手,各人一齐过来。张阿生、韩宝驹俯身用力,叽叽数声,两人合力抬起石板。月光下只见石板之下是个土坑,坑中并卧着两具尸首,穿着蒙古人的装束。
柯镇恶跃入土坑之中,说道:“那两个魔头待会练功,要取尸首应用。我躲在这里,出其不意的攻他们要害。大家四周埋伏,千万不可先让他们惊觉了。务须等我发难之后,大家才一齐涌上,下手不可有丝毫留情,这般偷袭暗算虽然不够光明磊落,但敌人实在太狠太强,若非如此,咱七兄弟个个性命不保。”他低沉了声音,一字一句的说着,六兄弟连声答应。柯镇恶又道:“那两人机灵之极,稍有异声异状,在远处就能察觉,把石板盖上罢,只要露一条缝给我透气就是。”说着向天卧倒。六人依言,轻轻把石板盖上,各拿兵刃,在四周草丛树后找了隐蔽的所在分别躲好。
韩小莹见柯镇恶如此郑重其事,与他平素行径大不相同,又是挂虑,又是好奇,躲藏时靠近朱聪,悄声问道:“黑风双煞是甚么人?”
朱聪道:“两年前,大哥的兄长柯辟邪派人来知会大哥,说要去围攻黑风双煞,大哥怕泄漏风声,只叫我一个儿跟他一起见那个来报讯之人,帮他过一过眼,听来人是否玩什么花样骗人。那人说道:铜尸铁尸是东海桃花岛岛主的弟子。。。。。。”韩小莹低声道:“是桃花岛的人物,那是我们浙江同乡?”朱聪道:“是啊,听说是给桃花岛主革逐出门了。这两人心狠手辣,武功高强,行事又十分机灵,当真是神出鬼没。他们害死了柯大侠之后,听说江湖上不见了他们的踪迹,大家都只道他们恶贯满盈,已经死了,哪知道却是躲在这穷荒极北之地。”
韩小莹问道:“这二人叫甚么名字?”朱聪道:“铜尸是男的,名叫陈玄风。他脸色焦黄,有如赤铜,脸上又从来不露喜怒之色,好似僵尸一般,因此人家叫他铜尸。”韩小莹道: “那么那个女的铁尸,脸色是黑黝黝的了?”朱聪道:“不错,她姓梅,名叫梅超风。”韩小莹道: “大哥说他们练九阴白骨爪,那是甚么功夫?”朱聪道:“我也没听说过。”
韩小莹向那叠成一个小小白塔似的九个骷髅头望去,见到顶端那颗骷髅一对黑洞洞的眼孔正好对准着自己,似乎直瞪过来一般,不觉心中一寒,转过头不敢再看,沉吟道:“怎么大哥从来不提这回事?难道……”
她话未说完,朱聪突然左手在她口上一掩,右手向小山下指去。韩小莹从草丛间望落,只见远处月光照射之下,一个臃肿的黑影在沙漠上急移而来,甚是迅速,暗道:“惭愧!原来二哥和我说话时,一直在毫不懈怠的监视敌人。”
顷刻之间,那黑影已近小山,这时已可分辨出来,原来是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是以显得特别肥大。韩宝驹等先后都见到了,均想:“这黑风双煞的武功果然怪异无比。两人这般迅捷的奔跑,竟能紧紧靠拢,相互间寸步不离!”六人屏息凝神,静待大敌上山。朱聪握住点穴用的扇子,韩小莹把剑插入土里,以防剑光映射,右手紧紧抓住剑柄。只听山路上沙沙声响,脚步声直移上来,各人心头怦怦跳动,只觉这一刻特别长。这时西北风更紧,西边的黑云有如大山小山,一座座的涌将上来。
过了一阵,脚步声停息,山顶空地上竖着两个人影,一个站着不动,头上戴着皮帽,似是蒙古人打扮,另一人长发在风中飘动,却是个女子。韩小莹心想:“那必是铜尸铁尸了,且瞧他们怎生练功。”
只见那女子绕着男子缓缓行走,骨节中发出微微响声,她脚步逐渐加快,骨节的响声也越来越响,越来越密,犹如几面羯鼓同时击奏一般。江南六怪听着暗暗心惊:“她内功竟已练到如此地步,无怪大哥要这般郑重。”只见她双掌不住的忽伸忽缩,每一伸缩,手臂关节中都是喀喇声响,长发随着身形转动,在脑后拖得笔直,尤其诡异可怖。
韩小莹只觉一股凉意从心底直冒上来,全身寒毛竖起。突然间那女子右掌一立,左掌啪的一声打在那男子胸前。江南六怪无不大奇:“难道她丈夫便以血肉之躯抵挡她的掌力?” 眼见那男子往后倾跌,那女子已转到他身后,一掌打在他后心。只见她身形挫动,风声虎虎,接着连发八掌,一掌快似一掌,一掌猛似一掌,那男子始终默不作声。待到第九掌发出,那女子忽然跃起,飞身半空,头下脚上,左手抓起那男子的皮帽,噗的一声,右手手指插入了那人脑门。
韩小莹险些失声惊呼。只见那女子落下地来,哈哈长笑,那男子俯身跌倒,更不稍动。那女子伸出一只染满鲜血脑浆的手掌,在月光下一面笑一面瞧,忽地回过头来。韩小莹见她脸色虽略黝黑,模样却颇为俏丽,二十几岁年纪。脸上微有笑容,然丝毫不减其狠毒戾气。
江南六怪这时已知那男子并非她丈夫,只是一个被她捉来喂招练功的活靶子,这女子自必是铁尸梅超风了。
梅超风笑声一停,伸出双手,嗤嗤数声,撕开了死人的衣服。北国天寒,人人都穿皮袄,她撕破坚韧的皮衣,竟如撕布扯纸,毫不费力,随即伸手扯开死人胸腹,将内脏一件件取出,在月光下细细检视,看一件,掷一件。六怪瞧抛在地下的心肺肝脾,只见件件都已碎裂,才明白她以活人作靶练功的用意,她在那人身上击了九掌,丝毫不闻骨骼折断之声,内脏却已震碎。她检视内脏,显是查考自己功力进度若何了。
韩小莹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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