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雕英雄传(新修版)
,还看得见么?’我把真经抄本塞在怀里。我虽没用,也不能落入敌人手里,总有一天,我要去还给师父。忽然大雨倾倒下来,江南七怪猛力向我进攻,我背上中了一掌。这人内劲好大,打得我痛到了骨头里。我抱起了好师哥的尸体逃下山去,我看不见,可是他们也没追来。啊,雨下得这么大,四下里一定漆黑一团,他们看不见我。
“我在雨里狂奔。好师哥的身子起初还是热的,后来渐渐冷了下来,我的心也在跟着他一分一分的冷。我全身发抖,冷得很。‘贼哥哥,你真的死了吗?你这么厉害的武功,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吗?是谁杀了你的?’我拔出了他肚脐中的短剑,鲜血跟着喷出来。那有甚么奇怪?杀了人一定有血,我不知杀过多少人。‘算啦,我也该和贼哥哥一起死啦!没人叫他贼哥哥,他在阴间可有多冷清!’短剑尖头抵到了舌头底下,那是我的罩门所在,忽然间,我摸到了短剑柄上有字,细细的摸,是‘杨康’两字。嗯,杀死他的人叫做杨康。此仇怎能不报?不先杀了这杨康,我怎能死?”
想到这里,长长的叹了口气。“甚么都完了,贼哥哥,你在阴世也这般念着我吗?你若是娶了个女鬼做老婆,咱们可永远没了没完……
“我在沙漠中挖了个坑,把师哥的尸身埋在里面。我瞎了眼睛,每日里单是寻找饮食也难得很,只好向人乞食。幸好蒙古人心好,见我是个瞎女子可怜,倒肯施舍牛乳、牛羊肉、面饼给我。就这样,我在大漠中苦挨了几年。这一天,我在山洞里练功,忽听到大队人马经过,说的是大金国女真话。我出去向他们讨东西吃,带队的王爷收留了我,带我到中都王府来。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位王爷是大金国的六皇子赵王爷。我在后花园给他们扫地,在后园中找到一个废置了的地窖,就住在那里。晚上偷偷练功夫,这样练了几年,谁也没瞧出来,只当我是个可怜的瞎眼婆子。
“那天晚上,唉,那顽皮的小王爷半夜里到后花园找鸟蛋,他一声不响,我瞧不见他,他却见到了我练银鞭,缠着我非教不行。我教了他三招,他一学就会,真是聪明。我教得高兴起来,甚么功夫也传了他,九阴白骨爪也教,推心掌也教,但要他发了重誓,对谁都不许说,连王爷、王妃也不能说,只要泄漏了一句,我一抓就抓破他天灵盖。小王爷练过别的武功,还着实不低。他说:‘师父,我另外还有一个男师父,这个人不好,我不喜欢他,我只喜欢你师父。我在他面前,决不显露你教我的功夫。他可比你差得远,教的功夫都不管用。’哼,小王爷说话就叫人听着高兴。他那个男师父决非无能之辈,只不过我既不许他向人说跟我学武功,我也就不去查问他的男师父。
“又过几年,小王爷说,王爷又要去蒙古。我求王爷带我同去,好祭一祭我丈夫的坟。小王爷给我说了,王爷当然答允。王爷宠爱他得很,甚么事都依他。贼汉子的坟,当然不必祭了。我是要找江南七怪报仇。唉!运气真不好,全真七子竟都在蒙古,我眼睛瞧不见,怎能敌他们七人?那丹阳子马钰的内功实在了不起,他说话毫不使力,声音却送得这么远。
“去蒙古总算没白走,那马钰被我劈头一问,胡里胡涂的传了我一句内功真诀,回到王府之后,我躲在地窖里再练苦功。唉,这内功没人指点真是不成。两天之前,我强修猛练,凭着一股刚劲急冲,突然间一股真气到了长强穴之后再也回不上来,下半身就此动弹不得了。我向来不许小王爷来找我,他又怎知我练功走了火?要不是这姓郭的小子闯进来,我准要饿死在这地窖里了。哼,那是贼哥哥的鬼魂勾他来的,叫他来救我,叫我杀了他给贼哥哥报仇。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嘿嘿,哼,哈哈!”
梅超风突然发笑,身子乱颤,右手突然使劲,在郭靖头颈中扼了下去。郭靖到了生死关头,反手顶住她的手腕,用力向外撑持。他既得了马钰玄门正宗的真传,数年修习,内力已颇不弱。梅超风猛扼不入,右手反被他撑了开去,吃了一惊:“这小子功夫不坏啊!”连抓三下,都被郭靖以掌力化开。梅超风长啸一声,举掌往他顶门拍下,这是她“摧心掌”中的绝招。郭靖功力毕竟和她相差太远,左手又被她牢牢抓住了,这一招如何化解得开?只得奋起平生之力,举起右手挡格。
梅超风与他举手相交,只感臂上剧震,心念动处,立时收势,寻思:“我修习内功无人指点,以致走火入魔,落得半身不遂。刚才我听他说跟马钰学过全真派内功,便想到要逼他说内功的秘诀,怎么后来只是要杀他为贼哥哥报仇,竟把这件大事抛在脑后?幸好这小子还没死。”回手又叉住郭靖头颈,说道:“你杀我丈夫,那是不用指望活命的了。不过你如听我话,我让你痛痛快快的死了;要是倔强,我要折磨得你受尽苦楚,先将你一根根手指都咬了下来,慢慢的一根根嚼来吃了。”她行功走火,下身瘫痪后已然饿了几日,真的便想吃郭靖手指,倒也不是空言恫吓。
郭靖打个寒战,瞧着她张口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不敢言语。
梅超风问道:“全真教中有‘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之说,那是什么意思?”郭靖心中明白:“原来她想我传她内功。她日后必去害我六位师父。我死就死罢,怎能让这恶妇再增功力,害我师父?”闭目不答。梅超风左手使劲,郭靖腕上奇痛彻骨,但他早横了心,说道:“你想得内功真传,乘早死了这条心。”
梅超风见他倔强不屈,只得放松了手,柔声道:“我答应你,拿药去交给王处一,救他性命。”郭靖心中一凛:“啊,这是大事。好在她下半身不会动弹,我六位师父也不会怕她。”便道:“好,你立一个重誓,我就把马道长传我的法门对你说。”
梅超风大喜,说道:“姓郭的……姓郭的臭小子说了全真教内功法门,我梅超风如不将药物送交王处一,教我全身动弹不得,永远受苦。”
这两句话刚说完,忽然左前方十余丈处有人喝骂:“臭小子快钻出来受死!”郭靖听声音正是三头蛟侯通海。另一人道:“这小丫头必定就在左近,放心,她逃不了。”两人一面说一面走远。
郭靖大惊:“原来蓉儿尚未离去,又给他们发现了踪迹。”心念一动,对梅超风道: “你还须答允我一件事,否则任你怎样折磨,我都不说秘诀。”梅超风怒道:“还有甚么事?我不答允。”郭靖道:“我有个好朋友,是个小姑娘。王府中的一批高手正在追她,你必须救她脱险。”
梅超风哼了一声,道:“我怎知她在哪里?别啰唆了,快说内功秘诀!”随即手臂加劲。郭靖喉头被扼,气闷异常,却丝毫不屈,说道:“救不救……在你,说……不说……在我。” 梅超风无可奈何,说道:“好罢,便依了你,想不到梅超风任性一世,今日受你臭小子摆布。那小姑娘是你的小情人吗?你倒也真多情多义。咱们话说在前头,我只答允救你的小情人脱险,却没答允饶你性命。”
郭靖听她答应了,心头一喜,提高声音叫道:“蓉儿,到这里来!蓉儿……”刚叫得两声,忽喇一声,黄蓉从他身旁玫瑰花丛中钻了出来,说道:“我早就在这儿啦!”郭靖大喜道:“蓉儿,快来。她答应救你,别人决不能难为你。”
黄蓉在花丛中听郭靖与梅超风对答已有好一阵子,听他不顾自己性命,却念念不忘于她的安危,心中感激,两滴热泪从脸颊上滚了下来,又听梅超风说自己是他的“小情人”,心中更甜甜的感到甚是温馨,向梅超风喝道:“梅若华,快放手!”
“梅若华”是梅超风投师之前的本名,江湖上无人知晓,这三字已有很久没听人叫过,斗然间被人呼了出来,这一惊直是非同小可,颤声问道:“你是谁?”
黄蓉朗声道:“桃华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我姓黄。”
梅超风更加吃惊,只说:“你……你……你……”黄蓉叫道:“你怎样?东海桃花岛的弹指峰、清音洞、绿竹林、试剑亭,你还记得吗?”这些地方都是梅超风学艺时的旧游之地,此时听来,恍若隔世,颤声问道:“桃花岛的黄……黄师父,是……是……是你甚么人?”
黄蓉道:“好啊!你倒还没忘记我爹爹,他老人家也还没忘记你。他亲自瞧你来啦!”
梅超风一听之下,只想立时转身飞奔而逃,可是脚下哪动得分毫?只吓得魂飞天外,又想到便能见到师父,喜不自胜,叫道:“师父……师父……”黄蓉叫道:“快放开他。”
梅超风忽然想起:“师父怎能到这里来?这些年来,他一直没离桃花岛。我和贼哥哥盗了他的《九阴真经》,他也没出岛追赶。我可莫被人混骗了。”
黄蓉见她迟疑,左足一点,跃起丈余,在半空连转两个圈子,凌空挥掌,向梅超风当头击到,正是“桃华落英掌”中的一招“江城飞花”,叫道:“这一招我爹爹教过你的,你还没忘记罢?”梅超风听到她空中转身的风声,哪里还有半点疑心,举手轻轻格开,叫道: “师妹,师父呢?”黄蓉落下身子,顺手一扯,已把郭靖拉了过去。
原来黄蓉便是桃花岛岛主黄药师的独生爱女。她母亲于生她之时适逢一事,心力交瘁,以致难产而死。黄药师先前又已将所有弟子逐出岛去,岛上就是他父女二人相依为命。黄药师素有“东邪”之号,行事怪僻,常说世上礼法规矩都是狗屁,对女儿又爱逾性命,自然从不稍加管束,以致把这个女儿惯得骄纵异常。她人虽聪明,学武却不肯专心,父亲所精的甚么阴阳五行、算经术数,她竟是样样要学,加以年龄尚幼,因此尽管父亲是一代宗主,武功已臻出神入化之境,她却只初窥桃花岛武学的门径而已。
这天她在岛上游玩,来到父亲囚禁敌人的山洞门口,寂寞之中,和那人说起话来。谈了半天,但觉那人言语有趣之极,听那人嫌父亲给的酒太淡,便送了一瓶美酒给他,再加几样精美菜肴。那人吃得赞不绝口,与黄蓉一老一小,说得投机,但次日便给黄药师知道了,重重责骂了一顿。黄蓉从没给父亲这般严厉的责骂过,心中气苦,刁蛮脾气发作,竟乘了小船逃出桃花岛,自怜无人爱惜,便刻意扮成个贫苦少年,四处浪荡,心中其实是在跟父亲斗气:“你既不爱我,我便做个天下最可怜的小叫化罢了!”
不料在张家口无意间遇到郭靖,初时她在酒楼胡乱花钱,原是将心中对父亲的怨气出在郭靖头上。哪知两人言谈投机,一见如故,郭靖竟解衣、送金、赠马,关切备至。她正凄苦寂寞,蒙他如此坦诚相待,正是雪中送炭,心中感激,两人结为知交。
黄蓉曾听父亲说起陈玄风、梅超风的往事,因此知道梅超风的闺名,至于“桃华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两句,是她桃花岛试剑亭中的一副对联,其中包含着黄药师的两门得意武功,桃花岛弟子无人不知。她自知武功远不是梅超风的敌手,谎称父亲到来。梅超风果然一吓之下放了郭靖。
梅超风想起黄药师生性之酷、手段之辣,不禁脸如土色,全身簌簌而抖,似乎见到黄药师脸色严峻,已站在身前,不由得全身酸软,似已武功全失,伏在地下,颤声道:“弟子罪该万死,只求师父可怜弟子双目已盲,半身残废,从宽处分。弟子对不起您老人家,当真是猪狗不如。”她自与黄药师相别,记着师父对自己的慈爱恩义,孺慕之念,无时或忘,此时虽怕见师父,但欣喜之情,更胜畏惧,说道:“不,师父不必从宽处分,你罚我越严越好。”
郭靖每次和她相遇,总是见她犹如凶神恶煞一般,纵然大敌当前,在悬崖上落入重围,也仍不以为意,然而一听黄蓉提起她爹爹,竟然吓成这个样子,大感奇怪。
黄蓉暗暗好笑,一拉郭靖的手,向墙外指了指。两人正想跃墙逃出,忽听得身后一声清啸,一人长笑而来,手摇折扇,笑道:“女孩儿,我可不再上你的当啦。”
黄蓉见是欧阳克,知他武功了得,既给他见到了,可就难以脱身,转头对梅超风道: “梅师姊,爹爹最肯听我的话,待会我替你求情。你先立几件功劳,爹爹必能饶你。” 梅超风道:“立甚么功?”黄蓉道:“有坏人要欺侮我,我假装敌不过,你给我打发。爹爹一会就来,见到你帮我,必定欢喜。”梅超风一听,登时精神大振。
说话之间,欧阳克也已带了四名姬妾来到眼前。
黄蓉拉了郭靖躲向梅超风身后,只待她与欧阳克动上了手,便乘机溜走。
欧阳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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