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海风云
另一个灰影是个年约四十的中年人,身穿灰布直裰,下身是灯笼裤,足下是爬山虎快靴,背着个小包裹。他脸如朗月,虎目剑眉,唇红齿白,玉面琼鼻,假使不是他穿的衣衫像个中年人,看年纪绝不会超过二十三四。
五阴鬼手只道来了什么头如笆斗,眼似钢铃的武林高手,先闻声确是吓了一大跳,这是内家无上绝学以声克敌嘛,再用两分劲,后果不堪设想。等他看清原来是一个糟老头,和一个大姑娘似的青年人,不由气往上冲,顷忘利害,阴森森地跨前两步,冷笑道:“什么人,敢管我五阴鬼手中天豪的闲事?活得不耐烦了,是么?嘿嘿!”
老人家没理他,向青年人问道:“志平,这是什么人?”
“禀伯父,这厮是太白山一霸,手底下马马虎虎过得去,寒魄诛心掌也算歹毒。”
“他为人如何?”
“伯父久未在江湖走动,自然不知这些人的好恶;这厮凶横霸道,武林侧目。”
“那两后生你可知道?”老人家向方逸君夫妇一指。
“男娃儿是个武林后起之秀,侠名四播;女的,平儿在一年之前,倒不齿她的为人,目下却深为她庆幸。”
五阴鬼手暗暗心惊,但仍然凶横地叫道:“老匹夫,你要不通名,休怪申某无礼。”
老人家仍淡然地说道:“平儿,告诉他我们是谁。”
平儿剑眉一轩,一字一吐地说道:“姓申的,你可知道江湖中有一个闲云居士么?”
“什么?你是说闲云居士辛老前辈?”五阴鬼手战傈着问,情不自禁退后五六步。
“那就是这位老爷子。”平儿淡淡一笑说,顿了顿又道:“区区在下嘛,惭愧!名不见经传,扫云山庄少庄主周志平。”
“玉麒麟周志平!”众贼气结地叫,逐渐向两侧倒退。
“扑通”两声,荆州三龙挟起同伴身躯,入水溜了。
水声一响,众贼由五阴鬼手率领,抹头就跑像被迫急了的兔子,真快,三两起落便不见踪影了。
老人家说道:“平儿,我们走吧!”
“伯父,我们到沙子岭碰碰运气,也许会遇上二伯父呢。”
“这就走!”老人家一转身,突又转头,探囊取出一颗紫色丹丸,向紧拥在一块的方逸君夫妇说:“娃儿,服下这丹丸,对大小都有好处。”
丹丸悠然一落,方逸君伸手接住,屈膝拜道:“敬谢老前辈恩典。”他一抬头,已不见了两人踪迹。
伍云英软弱地问道:“那是谁?”
“江湖中盛传的武林三杰,老大闲云居士辛天龙,大概已有四十年来末出现了。那青年人其实已年届不惑,乃是老三忘我山人周群的长子,叫玉麒麟周志平,也是目下扫云山庄的庄主。武林三杰师兄弟三人,只有忘我山人安居扫云山庄,老大闲云居士和老二四海狂客姜涛,失踪了四十年,想不到我们有幸得逢他老人家。”
“玉麒麟周志平?哦!这人我听说过。”
“十年前你我都末出道,他以三十岁壮年,游侠途经嵩山,原因为惩戒了一名少林弟子,要去找少林掌门方丈一论是非。岂知少林僧人护犊,一言不合,当堂印证,连败少林五名佛字辈高手,最后力挫十八罗汉阵,掌门方丈苦行大师佛昙,和少年人对拆三招,菩提禅功第一次棋逢对手,双方握手言和。此后,扫云山庄谁也不敢前往骚扰。其实,真正的扫云山庄现在何处,谁也弄不清。”
“哦!我记起来了,玉麒麟的夫人,不是叫紫衣仙子么?”
“正是她,紫衣仙子许雪。他俩人正是一对仙侣,早年嫉恶如仇,杀孽奇重,近十年来方不再在江湖走动。”
“怪不得这些狗东西像耗子见猫一般,亡命而逃。”
“三杰中,杀孽最重的是闲云居士,从前叫荡魔一剑,五十年前方行信佛,自号闲云居士,不再沾染血腥。脾气最躁的是忘我山人,义之所在,忘我而不惜,也最好管闲事。好在他这十余年来,在家纳福,不然江湖非血腥满地不可。亲来,吃下这颗丹丸,我去弄筏,你我再赶上一程。”
西山曲靖不到十余里,又是连绵起伏的山岭。伍云英自吞服闲云居士的圣药后,腹中已无动荡不安之感。两人并辔而行,速度略为加快。
快到山下,远远地听到杀声如雷,呐喊之声动魄惊心。身为侠义门人,岂有不管闲事之理?方逸君首先叫道:“英妹,我们且上前瞧瞧。”
“走啊!”云英双腿一夹马腹,箭似向前急驰。
转了两处山嘴,两人己看清前面景况,不由火起。
官道凹入处一个山崖下,有一个虎背熊腰,相貌英俊的青年人,正手执一根半截断枝,浑身浴血,抗拒着一群青布包头,身穿劲装的大汉,怒吼如雷挥棍乱扫。他身后,有一位美貌如花的少妇,鼓着大肚皮,显然也是快要临盆的孕妇。她跌倒在崖下,惊恐地尖声大叫。
青年人步步退后,十余文长枪和五六把单刀,迫得他手忙脚乱,形势殆危。
地上,倒了七八名青衣大汉。地方狭窄,青年人占住崖内,免了后顾之忧,但他浑身是伤,仅凭一股护花之气支持不倒,手中木棒硬架硬拦,毫无家数,要不是膂力惊人,怎能招架得住?
官道四而,散布着十余名把风警戒的小贼,正在大声呐喊助威,刀枪拍得啪喀啪喀直响。
官道前面一段,有小贼牵住两匹健马,马上有马包等物,一看就知是遍布云南各地,租给行商代步的健马。这种马,不像目前云南的小马。那时的马匹高大而驯良,种马取自吐蕃,算是大漠良种。各地的赁马店是分段的,一到地头再行换马;马身上烙有钤记,任谁也不会将马骑走不还的,民风淳朴,可见一斑。
方逸君发出一声长啸,拔出宝剑疾冲而上,一到斗场,凌空飞离马背,银光耀目,以“饥鹰搏兔”身法扑入人丛中。
云英也策马奔到,剑闪寒芒,人马同时向前一冲。
贼人吓得骇然变色,方逸君凌空下扑,一绞一拍刀飞枪跌,单掌右拍左挥,小赋鬼叫连天,呐喊一声“扯活!”四散狂奔而去。
夫妇俩一冲错之间,将贼人打了个落花流水,要是存心伤人,大概二十余个人一个也别想活。
方逸君一到青年人身畔,青年人心神一懈,立时扔棒栽倒。少妇尖叫一声,便待扑上。
“大嫂,别动他,他浑身是伤。你放心,我们会救他。”
少妇挣扎着叫道:“嫂子,我知道,马包里有我家家传的刀创药,最上品的白药可以止血生肌,我知道替他敷伤。”
方逸君不理她,示意乃妻挟住她避开一旁,他替青年人敷伤,喂他一粒护心丹。好在外伤并无致命之处,大概小伙子肌厚伤硬,挨得起打,只是失血过多而已。
救人须救彻,方逸君砍下树枝和山藤,将两匹健马牵来,做成一付担架,将伤者搁上。由乃要抱持着少妇共乘一骑,他自己牵着两匹马,向马龙州缓缓而去。
有分教,恨比天高孝女雪长恨;思重如山奇男酬亲思。
马背之上,少妇将身世娓娓道来。
青年姓华名琦,字如蜂,本是沏广人氏.先祖随傅友德征滇,后落籍大理,结庐点苍山东南麓靠县城一面。妻段氏,乃是南沼王的远房亲友,算是名门望族之女。
华如峰年届二十六,他父亲那一代,已辞去世袭副千户的军职,连禄田也交还了皇家,自己买下十顷良田,悠哉悠哉安享余年,所以华如峰算起来还是一个不沾祖荫的布衣。他父亲的意思认为朝廷重文轻武,不如数这小子弃武习文,岂不光彩?岂知这小子不是读书的材料,整日和邻村的子弟们舞刀弄杖,打熬气力,全学些冲锋陷阵的玩意,拉得一膀好弓,使得好枪,如此而已的。
但这小子也怪,要他上校场他又不干,对马上功名不用一顿;整天和那些小伙子,不是在点苍十九蜂十八溪之间翻山狩猎,就是到洱海四洲三岛七阜间倒海摸鱼。
每一年,华家必派人回到湖广老家,祭祖和定省亲族父老,小伙子一高兴,在去年春间带浑家到湖广老家,乐而忘返,直等到太太肚子通货膨胀,方东装返里。这糊涂虫真糊涂得太糊涂,他要赶回让妻子将娃儿生在大理,差点儿把小命儿连一家子全部陪上。他俩一到曲靖,便教山里的一群小贼盯上了,要不是巧逢方逸君夫妇,准完啦!
伍云英也将夫妻俩的姓名说了,还告诉段氏说,住所距大理不太远,有限也许会来看望他们呢。当然,她还不敢将雪山百花谷说出。
两个同病相怜的大肚子女人,亲热得无话不谈;才貌相若,年岁相当,同样挺着个大肚皮,想得到够噜苏的。
逸君夫妇,将华如蜂夫妇安置在马龙州,他俩急于回谷,只好依依分手。
华如峰壮得像条牛,又有祖传的最好刀创药;他父祖都是有名的民间大夫,华如峰一手医术也不坏;所以第三天他就好了七成,三不管便往大理赶,他怕乃妻瓜熟蒂落,小娃儿等不及要出来见天日,要不赶回家,哪像话?说不定他老子华昌龄要剥他的皮,小孙子要在路上出世,那还了得?
逸君夫妇马不停蹄,沿官道安然到了昆明。一过大理,糟!狂风暴雨连绵不断,只好等几天再说啦。
这一等,可等出大祸来了,终至落了个家破人亡,也替武林带来了横祸飞灾,岂非天意?
这里且表表雪山。
所谓“雪山”,凡是山高气寒,终年积雪的山,都叫雪山。稍有名望的有祁连山;有佛经上说的喜马拉雅山,有《元和郡县志》所称松潘卫之南的蓬婆山;有山西河嵩东北的雪山;滇省北面的云岭等等。
至于雪山派的雪山,其实叫大雪山(大雪山也够多),今称贡噶山,在四川最西面。
这里所说的雪山,亦叫雪岭,也就是云岭。
雪山共九峰,从北面气势汹汹展下南疆,积雪四时,玉立万仞。从点苍山西麓,沿漾濞江北上,经剑川州北行三十里,西面那座人烟不至,四时积雪的奇峰,也就是百花谷的所在地。奇峰之南麓近西一面,有一座狭长的山谷,终年既没有罡风光临,而来自东南亚的温暖气流,在这儿迟滞不去,把这山谷变成了一座神奇的世外洞天,人间仙境。
谷中不但奇禽异兽比比皆是,要说花,大概不下千种之多,名为百花谷,名不副实。
谷之南端,有一座宏丽的宫阙,天然的大花园将宫阙围绕在内,里面亭台楼阁全都华美绝伦,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春之草点缀其间。
在一年之前,这儿是百花教的总坛所在地,可以看到仅披薄纱的美丽裸女,可以看到壮实如牛的赤身健男,可以听到令人心荡神摇的音乐,也可以看到飞腾的剑气。
但这一年来,一切都烟消火灭,风息云散,只有一二十名身着宫装的秀美少女出入其间,显得那么平和、安温、静宁。
但这几天来,谷中升起了无边杀气。一群身手超人的武林高手,一步步向宫阙内渗入,重重的机关埋伏,挡不住这一群凶神恶煞。
一连三天,谷中不时传出惨叫之声,令人毛骨悚然。每一声惨叫,说明必有一人被机关所伤了。
第三天近午时分,谷中终于沉寂下来,但不时还可闻到三五声得意的狂笑。
未牌初,东南入谷小道中,突然现出了人马的身影;那是万里归来,想隐世逃俗的绿衣剑客方逸君,前百花教主伍云英夫妇。
他们一步步进入谷中,也一步步走向死亡。
同一时辰内,剑川州向北小道中,一朵白云在小道中冉冉而飘,好快!啊!那不是云,是一个一身云裳的艳丽少女,真美!美的教人不敢喘口大气,免得惊走了她。
而她身后十余里地,也有一个灰色人影,正以流水行云似的潇洒身法,惬意地向前飘荡。
那是千个红光满面,鹤发童额的老人,他自话道:“一年之前,百花教主那鬼丫头改邪归正嫁给小伙子绿衣剑客为妻,解散了百花教,功德无量。我老人家这些年来,遍游天下名山,不管外事,乐得清闲。这次到点苍,怪!就找不到大哥的踪迹。反正无事,我得到百花谷看看,那鬼丫头是否真的解散了百花教?”身形突然加快。
逸君夫妇在大理逗留将近十日,直待雨霁,方拾掇启程,觅路向百花谷赶去。一双健马登山涉水,马上的一对佳侣备极辛劳;尤其是云英,挺着个大肚子,确是不便。但眼看将到百花谷,心中一喜,任何辛劳也早丢到九霄云外去啦!
行行重行行,终于已抵谷口。走过一条窄小的幽谷,参天古木密布;曲折回旋,穿林而入。林中有条需留意方可分辨的小径,谁会想到这儿别有洞天呢?
不久,寒气全消,林尽之后,现出一处谷地,古林散布各处,四面是一丛丛不知其名,花大如碗,幽香眸阵沁人心脾的花海,绵绵无尽地向谷内延展。
“啊!好一处人间仙境。”逸君脱口赞叹。
云英秀眉微蹙,凝神向谷内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