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骏雄飞





  裴玉霜道:“那你又何必前去呢?”
  楚平神色略为凝重地道:“如意坊的耳目已经称周密了,我们这一路行来,前后百里之内,各种武林人物的动静,我都叫他们密切注意,现在这女子已来到咫尺之距,如意坊的人居然毫无觉察,可见对方不简单。”
  “也许对方是不出名的高手,他们当然不认得。”
  楚平道:“所以我才要去看看究竟,摸清对方是友是敌,然后才能安心了,自从欧阳师兄死后,整个江湖上都笼罩着一种诡异的气氛,一点都不能大意。”
  终于在江畔看见了一楼小型的楼船,船头上高挑着一对大红的灯笼,灯龙上写着燕王玲三个小字,那争争的琵琶声跟絮絮切切的歌声,就是从船上抛出的。
  楚平微微一怔道:“原来是她?”
  “平弟,难道你认识她?”楚平笑笑道:“坐过江船的人没有不认识燕平玲的,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天涯孤燕。”
  裴玉霜道:“我怎么不认识呢?也没听过这个人?’楚平含笑道:“大姐一向是骑马陵行,当然没机会碰上她,就是偶然邂逅,也不会对她在意的。”
  裴玉霜道:“这倒不然,我虽是很少乘坐船,可是对水道上的江湖人物,大大小小都有个耳闻。”
  楚平道:“天下孤燕也是江湖行,却不是武林道上的人物,她是有名的红歌伎……”
  裴玉霜哦了一声,楚平道:“不过燕玉玲跟寻常歌妓不同,她一直在船上。从来没下过船,她这条楼船是江上最快的轻舟,逡巡江上,专做那些行舟商旅的生意,她的船上全是引进处青貌美的女孩子,有人要召她歌时,只要遥遥地招呼一声,她的船很快就可以追上来;紧傍着大船而行,她就打开楼窗,倚着船栏引吭高歌,有八个女孩子分坐两侧,调弄乐器伴奏,唱完了就走,从来不到以客人的船上应酬,也不让客人上她的船。”
  裴玉霜道:“这种卖唱的方法会有人光顾吗了”
  楚平道“有,而且生意还好得很。”‘。
  裴玉霜道:“这是大姊的想法,一般人则是因为她这种卖唱的方式很新奇,所以都想领略一番,再则是她的歌喉的确好。”
  裴玉霜道:“那是男人犯践,有银子没处花。”
  楚平道:“这是大姊的想法,一般人则是因为一首歌曲总在十金以上,但头曲周之朗,依然如过江之鲫,第三是时间佳,长行江上,正是旅途寂寞之际,不必停船,依然能一清耳目,何乐而不为,因此她就成了名人。”
  裴玉霜望着那条江上楼船道:“现在并没有人召她沽曲,她怎么好好地唱起来了呢?”
  楚平听了一下道:“此女大不凡,好像是在等待强敌来犯,是以胸中充满杀机,我倒不知道她也是个武林高手。”
  裴玉霜却颇有兴趣地笑笑道:“你也有走眼的一天?”
  楚平笑笑道:“多少年来,从没有人能上得了她的楼船,这倒是个好机会,我们还是迎地上去吧。”
  裴玉霜微微笑道:“但我们总不能长了翅膀飞过去呀。”
  楚平在江边走了一阵,发现一条小船空着系在木庄上。遂一抱裴玉霜,飞身上了小船,解了缆绳,拿起木橹,飞也似的摇向前去,舟行如矢,裴玉霜脸现色道:“平弟,想不到舟的技术这么好!”
  ‘如意坊的人必须百技精通。别说是操舟,就是打鱼撒网,甚至于妙手空空的扒窃技巧,我也有一手呢。”
  楼船慢慢地驶,小舟飞快地追,没多久,已经追到了相距约莫有三四丈,琵琶乍歇,歌声顿止。而且连灯火也熄,只剩下桅上一两盏红灯笼。楚平忙运足中气道:“顷闻高歌,知道燕姑娘泛舟至此,特来请教。”
  楼船上出来一个少女,看着只有一条小船,船上只有男女两个人,才以歉声道:“对不起,我家姑娘身子不爽,请贵客改日再来梳头。”
  楚平笑道:“姑娘欲拒人于千里之外,也应该找个理由。刚才敝人还听见燕姑娘在弄弦清歌,怎会身子不爽呢?我们唯恐募了俗人,特地轻舟前来求教,燕姑娘就是看在这点情份也应该莫辞更清弹一曲!”
  楼船上静默片刻,忽然楼窗开了,露出一个窈窕的身影:“妾身本是唱歌的,无论雅俗,都要应酬的,客人说恐募了俗人,莫非自认为雅客?”
  楚平一笑,道:“在下虽不敢自比雅客,但对燕姑娘弦中之音,多少还听得出一点,铁马金戈,不同凡响,恐怕那些庸俗之耳,还承受不住这金石之声。”
  哦了一声后才微带惊讶道:“这么一说客人倒是妾身知音,但既知弦中有金戈铁马之声,客人就该远避才是。”
  楚平哈哈一笑,道:“在下哪有远避之意,又怎么会闻歌而业,燕姑娘,知音难得,何忍相拒。”
  楼船上嗯了一声道:“能知我弦外之音,当非俗客,能闻声而专诚,必具侠心,既是如此盛情,倒使奴家不敢侮慢了,玉燕航虽然有从不款客之例,今天要为贵客破一次例,小青,请两位客人上船。”
  船头少女顿了一顿,才在船头提起一具细巧的铁锚,轻轻一抛,铁锚飞了过来,笃的一声,恰巧钩进他的小船船头,然后连着一段长长的细丝,那少女握着丝线,把他们的船拉了过去。
  深夜,更可以看了这少女的身手相当不凡,两船贴在一起时,那个叫小青的少女又拿起一架精巧的竹梯,放了下来,道:“请二位登舫。”
  她双手握着竹梯的上端,双臂平伸了船舷外面,意思要他们就这么攀上手,可是她的双臂手伸,梯底悬空,那该是相当吃力了。”
  楚平如同没发现这些似的,笑笑道:“大姊,别辜负了主人盛意,能一登燕姑娘的玉燕舫,该是个很难得的机会,你先请”
  裴玉霜也提高兴趣,笑了一笑说道:“当然是你先上,让个女人家跨在你头上,那成什么话”!
  她的话里很明白,要两个人一起爬上竹梯,试试那少女们腕力,楚平含笑攀上了竹梯,裴玉霜紧紧跟着攀上,两个人的重量,对那少女说来竟似轻若无物,竹梯连都没晃,裴玉霜有点不服气,猛吸一口气,正待施展千斤随重身法考考她,那知小青乖巧得很,将竹梯迅速往上一提一抽刚好把梯脚提到舱板上,用手持扶住道:“请!”
  裴玉霜不得不佩服她反应快,笑笑道:“姑娘好臂力,好心思,佩服!佩服!”
  小青也微微一怔,她感到扶住竹梯的手往下一沉,梯脚已顿在舱板上,本来不该沉的,低头一看,那两枝手臂粗粗的茅竹梯脚都已深陷入舱两寸有除。小青笑笑道:“婢子无状,请女侠多原谅!”
  裴玉道:“倒有点不好意思了,楼窗上又说话了:“小青,你也是太自不量力了,高明当前,那有你炫耀的除地,还不快把客人请上来。”
  小青含笑恭身一伸手道:“二位请!嘉客光临,家主人本当亲迎的,但二位上楼后,就知道小姐非有意简慢,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裴玉霜本来想学徒燕玉玲的架子大了一点,听得她这样一说,才知道必有原因,才不再说话了。
  舫舱中已经有另一个小女掌灯为此,把他们带到楼舱上, 小青光先下楼,点亮了其他灯烛。
  那量做很精致的楼舱,裴玉霜也看见了貌美如花,艳若天人的燕王玲,却不禁深深为之一叹。
  同时也明白她为什么不能下来迎接了,因为她坐在一座锦榻上,很明了地可以看出,她的双腿齐膝以下都是断了的,轻绸的裤管扁扁地贴在榻上。燕玉玲轻轻一叹道:“残废人无以全体,想必二位不会以为失礼见怪吧。”楚平连忙道:“那里!那里!难怪姑娘的玉燕舫不让外客登临,倚楼而歌,原来是为了这个缘故。”
  燕玉玲笑道:“妾身不良于行,自然不能登门求教,无可奈何之下,才想出这个办法以掩丑而已,公子莫非是如意坊少东家吧?”
  楚平一怔道:“姑娘见过在下?”燕玉玲道:“五年前在瓜州古渡,曾蒙公子见召,妾身别的本事没有,见过的人却能过目不忘,尤其是像公子这样杰出的俊秀,自然更难以忘怀的……”
  楚平被说得脸上微红,呐然无以为词,燕玉玲又道:“楚公子今天怎么会有空泛舟游江?”
  楚平道:“家父见背,在下现在负起如意坊的业务,少不得四处奔波了。”
  燕王玲哦了一声,遂又叹道:“原来楚坊主已经去逝了,那真太遗憾了,妾身承蒙老人家数度承顾,对他老人家和蔼慈祥的印象历历难忘,天何不敏,不寿仁者……”
  眼角一瞟向裴玉霜,见她仍是闺中打扮,没有梳髻,乃问道:“这位大姐是……”
  楚平道道:“裴玉霜大姐,人称白衣仙子……”
  燕玉玲动容道:“失敬!失敬!原来是名闻江湖的白衣仙子,云中隐玉豹,玉龙千里雪,八骏之英。”
  裴玉霜以一手云豹剑法见称于世,而她的玉龙马一驰千里,因而有那两句颂词,但是最近几乎已很少人提起了.燕玉玲居然还能记得,倒是使裴玉霜感到有点唏嘘,苦笑一声道:
  “燕姑娘好说,连我自己都忘了那些话,姑娘还记得。”燕玉玲笑道:“妾身虽然市歌江上,不像裴大姐那样驰骋江湖,行侠人间,但私心之下,对江湖上一些巾帼女侠却十分仰慕,引以为傲的,因此对裴大姐神仪已久。”
  裴玉霜淡淡一笑,道:“燕姑娘别客气了,刚才已经见到贵下的身手,想姑娘也不是碌碌中人。”
  燕玉玲浅笑一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婉转地道:“妾身以弱质女流,飘泊湖海,船上又都是女孩子,自然要学些粗浅的防身工夫,比起裴大姐来就差多了。”
  楚平道:“燕姑娘,客套话不必说了,我们原是在逆旅中休息,被姑娘的歌声及琵琶语引来的,姑娘是不是惹上了什么麻烦。”
  燕玉玲道:“没什么。因为这里是汉阳故城,正值枫叶获花秋深之际,妾身偶而触景生情,回忆起了乐天居士的琵琶行,遣怀一奏,想不到惊动了二位。”
  楚平道:“燕姑娘,歌中有肃肃杀机,乐中含金戈铁为之声,分明是行将有杀伐之举,我们才赶来看看,同时也是想为姑娘分忧,姑娘何相拒于千里之外?”
  燕玉玲仍是含笑道:“为谢二位盛情,麻烦是有一点,不过是豪强之徒,以弱质可欺,欲加凌辱而已,妾身想不会太严重。”
  楚平哦了一声道:“对方是谁?”
  燕王玲笑道:“跳梁小鬼,不足挂齿,算了,别去谈这些扫兴的事,嘉宾远来,玉玲舫上又是第一度款客,幸接华仪,这才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小青,摆酒上菜。”
  楚平忙道:“不敢打扰了。”
  他听得出燕玉玲对他们的来临很欢迎,也看得出今夜的对象一定相当扎手,但燕玉玲性情倔傲,不肯轻易启齿求助,所以才想变着方法把他们留下,为了激一激她,楚平故意装着要告辞的样子。
  燕玉玲果然双眉微皱,显得有点失望地道:“二位莫非认为残疾人不堪言交,连多留片刻也吝于相与吗?”
  楚平肃容道:“燕姑娘言重了,我们在没有来以前,虽不知道姑娘不良于行,但见到姑娘之后,只有更为钦佩,是姑娘自己拒人于千里之外,我们与姑娘谈不上深交,既蒙款接,就是朋友了,自然应该相见以诚,姑娘明明困难在即,却不肯要我们帮忙,我们留此无益。”
  燕王玲低下厂头,裴玉霜却笑笑道:“平弟,你们男人家怎么连女孩子的一点心事都不懂,燕姑娘已经开口留我们下来就是希望我们能帮她一点忙,难道你一定要她开口求你不成。”
  楚平笑笑道:“大姐!我也知道燕姑娘是有意请我们留下尽一点力,我们已经明白表示了,才不揣冒昧,直接相询,可是燕姑娘连对方是什么人都不肯告诉,叫我怎么插得上手呢?”
  裴玉霜道:是不是对手太难缠,我们就不管了呢?”
  楚平道:“燕姑娘不清楚,大姐应该明白,小弟是不是怕事的人。”
  裴玉霜道:“既然你不怕事,又何必问是谁呢?”
  楚平正色道:“大姐,目前江湖上的形势波诡云橘,你是知道的,事前了解得清楚一点,回头时心里有个底子,总是好得多。”
  裴玉霜点点头道:“倒也说的是,燕姑娘,现下江湖上的形势你也许不太清楚,已经是暗云密布,也许是一点很小的事,却牵涉极广,大得连你无法想像,因此你必须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们。”
  燕王玲沉思片刻才道:“起始是件小事,前天有个客人强行要召我到他船上备酒,经我拒绝后,他就派了两个人过来要抓我去,被我手下的待儿打发了,结果对方摆下话来,要我今夜三更在江上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