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歌





  王飞虎不作声了,他心中同样的也有歉意,因为他也帮着练兵的,为了充实战力,扩充兵员,几乎动用了河东的每个壮丁,以致于今天的河东,只剩下有限的几个男丁。
  预让叹了口气:“我知道没人怪我,但是我自己不能原谅自己,若是将我葬在那儿,我会死不瞑目的。”
  “大哥这么说,小弟自会将大哥的意思转告,叫他们把另一座空穴取消,只是大嫂在泉下就要寂寞了。”
  预让想了一下道:“她倒不会寂寞,前天死的那个大桃可陪她共葬,那也是非常可敬的女子,而且她也可以算是为了智伯而死,够资格享受河东的香火。”
  王飞虎倒是不懂了,道:“大哥要把她与大嫂葬在一起?”
  “是的!她从晋城随我来此,就是为了助我刺杀赵侯,为了掩护我的身分。她竟以身殉,算来是我负欠她太多,我只有将她厚葬了。”
  对大桃以身殉的事,王飞虎倒是很清楚的,他顿了一顿才道:“大哥,大桃是位义烈的侠女,河东会对她十分礼敬的,但是跟大嫂葬在一起不太适合,尤其是墓碑上要落大哥的姓氏。”
  预让想了一下才道:“就落我的姓氏了。大桃之所以愿意随我来此,多半是为了我这个人,在她生前,我不便答应她什么,死后唯有这样报答她一下了。”
  预让既如此交代了,王飞虎也不能违抗,只有恭谨的答应,然后又道:“大哥还有什么吩咐?”
  预让苦笑道:“只有最后一桩了,就是文姜,本来我还想多陪陪她,哪知上苍竟连这最后的片刻也不让我多聚,我就提前交给你了。”他把文姜经轻的放在地上。
  王飞虎忙道:“大哥,此地虽毁,但小弟那儿的营房还很清静,大哥可以带了大嫂去静守一天的。”
  “不必了,还有一天,我要把剑法再温一下,把剑也磨一下,好接受后天的战斗。”
  他向前走了几步,忽而又转身道:“兄弟,对你派去送小桃的两个人,我非常抱歉,希望他们还活着。若是他们有了什么不幸,对他们的家属,就必有以报。至于小桃,我实在没法子说什么,她只是个女人。”
  王飞虎忠道:“大哥,你别这么说,兄弟对未能尽到保护之责,已感万分不安,小弟一定要找到她的。”
  预让叹了一口气道:“你不必派人找了,我会利用这一天时间找找看,找不到,日后总希望你能看在我的份上,多原谅她一点。唉!可怜的女人。”
  说完他终于走了,王飞虎着实纳闷了一阵,他实在不明白预让的话是什么意思。
  小桃是在自己的保护下被人掳劫去的,应该是自己愧对预让才是,为什么他反过来向自己道歉?
  这是为了什么呢?
  王飞虎苦苦的敲着脑袋,最后他无可奈何的朝着地上的文姜一拱手道:“大嫂,兄弟实在太笨,想不出这件事的究竟,你能给我一点指示吗?”
  文姜已经死了,当然不可能给他指示,他只是养成了请示的习惯而已。自然文姜嫁到范邑,王飞虎是范中行的总管,就一直接受指示,而后文姜改嫁了预让,投向河东,王飞虎跟过来,关系虽已改变了,但王飞虎仍然是事事请示,因为文姜绝世才慧,每次给他的指示,都是最正确而简捷的。
  有文姜在,他就不必去伤脑筋。
  这次文姜是无法给他口头上的回答了,但是在冥冥中,那位才女的英魂似乎并没有离去,一阵轻风拂过,吹起了文姜的衣袖,露出了雪白的手腕。
  手腕压着的地方,有一块黑黑的痕迹,那是血迹,鲜血干后的痕迹。
  这是大桃的血迹,文姜曾经指着这块血迹而指责小桃,斥责她不该为了一己之私,把预让的秘密泄漏了,引来赵营侍卫以及兵士询问,逼得大桃以身相殉才能掩饰那件事……
  看到了血迹,王飞虎突然想起了文姜的话,心头灵光一闪,莫非这一次小桃被抓,又是她自己泄的密?否则这是在河东的地面上,他派遣的又是两名河东的勇土,藏身的地方在他们自己的村庄,消息严加封锁,绝不会有人知道的。
  但小桃如若自己泄密,则又另作别论了。
  小桃是不肯离开的,文姜晓以大义,最后拿出大妇的身分来,命她离去,她才无奈上道,派两个人保护她,一半也是监视她的意思。
  因此,小桃为了脱身,勾结别人也是很可能的。她若是遇上了姚开山那批人,则更为得计了。
  因为,她的被掳是假的,根本是她自愿的。那枝金簪很平常,市面上可以买得到,用的女子也很多,并不足代表什么。只有小桃才会知道它的另一种价值,拔给姚开山作为信物,证实自己被俘。再者,就是小桃有身孕,在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来,姚开山也无由得知,除非小桃自己说出。
  一念通、百念通,预让的话也就容易明白了。
  他要大家原谅她的自私与无知,所以才说她是个可怜女人。
  她不惜一切,一再的破坏预让的计划,只是想保有自己的男人的性命,这也无可厚非,更不能以大义相责,因为她本来就不是个明大义的女子。
  在晋城,她帮助预让行刺自己的国君,只因为她爱预让。后来她在酒店中故意卖弄风情,引诱赵营的士兵去调戏她,激发预让闹事杀人,也为了她怕失去预让。
  但是她不知道这么做会更失去预让了。尤其是这一次,预让行刺失败,襄子却答应一次公开的决斗,预让可以从容的携剑赴会,在毫无阻拦下去杀死襄子,没有人能阻拦得了。
  小桃她又要做些什么呢?
  王飞虎实在不明白,他感到很沮丧,凡是跟预让有关的人和事,他都无法明白。
  预让本人不必说了,文姜、大桃、小桃甚至于连赵侯襄子在内,做的事都让人猜不着摸不透。
  但是,他们的所作所为,又令人肃然起敬,连小桃的背叛都不例外。
  因为她至少是勇敢的,为争取自己的幸福,她敢做敢当,不像其他一般的女人那样,既不会思想又没有勇气;除了倚靠男人外,只有逆来顺受,接受命运的安排。而小桃,她敢反抗命运,创造命运。
  只不过,她用错了手段,不,她只是爱错了男人,她爱的对象若不是预让,她会很幸福的。
  王飞虎想到这儿,更钦佩预让起来,预让几乎一开始就知道小桃的劫掳是假的。正如文姜在冥冥中能给他暗示一样,他们都不是人,他们是神。
  王飞虎虔敬的弯下腰,双手托起了文姜的遗体,他是用小臂架着文姜,双手平伸,低着头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那是一种很
  费力的姿态,才走出十几步,他的手臂已经疼痛了,但是他咬牙忍着。
  他既不敢把文姜放下来休息一下,也不敢把文姜举得靠自己的身体近一点以减轻重量,就这么一步步挨着走去。
  预让向前走着,没一定的目的,但又不是毫无目标,因为他走得很认真,很仔细,很谨慎,似乎在找寻什么。忽然,他有所发现了,蓦然欺身抢近一株大树,腾身上拔,躲入树叶的深处。
  然后,他从树叶中急穿出来,像一枝箭般的射向了第一株大树背后,剑刃挟逼人的寒光!
  两声叮当,两声惊呼,预让执剑挺立,他面前的脚下,坐着两个黑衣的汉子,手执半截长剑,狼狈不堪。
  他们的头上本来有黑布扎住了头发的,可是此刻秃着顶,包头的黑布连同浓密的头发都被削得飞向一边。
  预让一剑之威煞是惊人,不但削断了他们手中的长剑,也削掉了他们顶上的头发。
  其中一个汉子道:“预大侠,我们是赵侯属下的侍卫。”
  “我知道,要不是我及时认出了你,这一剑就不会削发以代了。你们为什么要鬼鬼祟祟的在这里?”
  那汉子道:“我们是奉了君侯之命,在此等候大侠,那知差点挨了大侠一剑。”
  “在此地等我?那你们看见了我,为什么要躲?”
  “预大侠,你看出了我们,我们可没有看出是你呀?老远上见黑忽忽的一条人影,我们不想被别人看见,所以才躲了起来。”
  预让冷笑道:“那你们总该看到我上树了吧?那时你们也该认出是我了,为什么不出声打招呼,而且还手执兵刃,做出要攻击的样子。”
  “预大侠,我们虽然认出你了,可是你突然窜身上树,我们以为你另有发现,正准备帮你拦截住对方……”
  预让冷笑道:“我上树就是为了要攻你们。”
  “什么?我们可没有在那棵树上。”
  “不错,但你们见我上了那棵树,心里松懈下去,还以为我没发现你们。而后我突然出击。”
  两个汉子都不自然的抖了一抖,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先前是多么的惊险。
  若不是预让及时的认出了他们,这时必已人头落地了,而且他们是在全力戒备的情形下出手的,却被预让一剑削断了兵刃。
  不但如此,预让剑上的强劲还把他们震得跌坐在地,这证明他们与预让的技艺相差太多了。原本他们为了自己的同伴们在预让手下受挫,死伤颇众,感到很不服气,更为了赵侯襄子对预让的礼遇而嫉妒。他们故意藏身树后,是想突出伏击,杀死预让的,此刻只剩了相觑无语发呆的份了。
  预让早巳明白他们的心意,轻轻一叹道:“二位!预某给你们提出一个保证:我决不会投到赵侯门下来影响你们的地位,你们也不必视预某为敌人。”
  两人更惭愧了。其中一人道:“预大侠,我们也知道你是一代人杰,不会对这份嗟来之食有兴趣的。”
  “那倒不然,预某也是智伯的门客,与二位一样。”
  “差太多了。智伯对大侠之恭敬,绝非一般门客的待遇。你就是到了赵侯这儿,也一定比我们受重视得多。我们先前是有点不服气,可是刚才领教了大侠的剑技之后,才知道大侠是当得起这份尊敬的。”
  预让只有付之一声苦笑道:“二位在赵侯那儿得意吗?”
  “赵侯对待剑客还算不错。但是他本身的剑技超凡,比我们哪一个都强,根本用不着我们去保护他,所以也不会太重视我们,只是能够赡养妻子家小温饱而已。”
  预让道:“二位也许不相信,我非常羡慕你们。”
  “什么?你会羡慕我们?”
  “是的,你们可以安安稳稳的生活,妻儿衣食无缺,日子过得虽平凡,很快乐,但是我呢?我的妻子在今日仰药自尽,刚才差一点连遗体都被人火焚,我享有盛名,却不足以保妻子,这都是受虚名之累。”
  一人道:“预大侠,你是自己太固执,若是你肯接受君侯的聘请,富贵立至!”
  预让摇摇头道:“不行的,赵侯之所以器重我,正因为我是一名剑士,保有了剑格。如果我变节又事赵侯,则剑格荡然无存,只是一名刺客杀手而已,他也不会再对我客气了。赵侯自己技击无敌,他看中我的不是剑技。”
  这两名剑客相顾茫然,莫知所以,他们听不懂预让的话,因为他们并不是以剑格的表现而受知用。
  预让也懒得再说下去了,改换话题道:“赵侯先前说过要遣几位姚开山的门下前来,二位想必就是了。”
  二人同时点头,然后一人说道:“是的,我们都跟他学过剑,不能算是他的弟子。这老儿太势利,我们是用钱向他买技艺的,他授徒以三个月为一季,入门先缴足一季的贽敬,他才开始教授,以后也是按季计算,哪一季不缴,他就不再教我们了。”
  预让笑道:“他也要养家吃饭过日子的。”
  “可是他太势利了,我们只学了两年,到了第九季上恰好因为蝗灾,田中禾麦欠收,我们向他恳求,请他暂缓一下,等季末新麦收成了再补交贽敬,他硬是不答应,把我们赶了出来。他的剑法要分十年才能学得小成,我们只学了两年,仅得一点皮毛而已,所以也不算他的门下。”
  “刚才他是否已经过去了?”
  “是的,我们已有同伴跟下去了,他带了八九个人,由东方匆匆过去。”
  “那八九个人是否都是二位同门?”
  “不是。我们已经不算是他的门下了。不过那些人我们都不认识,后来几年,他极少在晋城,所以近年来跟着他的人,都没有赵国的子弟了。”
  “好吧!我想麻烦二位指点一下他的去向。”
  “他是往东边去的,不过我们指点也没有用,他若是在前面一换方向,就找不到了。君侯命令我们在此等候,带领大侠去追踪的,前程有我们的同伴跟着,但只有我们才能连续询问。”
  预让淡淡地道:“有劳了。”
  两个人在前引路,他们的长剑已断,只有拿半截剑,一直向前行去。走的是一条小径,蜿蜒曲折,而且逐渐通向山中。预让心中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