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传奇·武侠版-2007年20期
摧折。明晃晃剑尖坠地,白衣杀手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突然之间仆倒于地。他们的喉头鲜血汩汩,眼看不活了。
剑花消敛,只有凤姑娘一人立在当地。遍地白衣,尸横枕藉,那军旗仍在猎猎飞扬,漠然注视着脚下荣辱胜败。
当,叶兆安归剑入鞘,道:“姑娘还有何话要说?”凤姑娘泪流满面,凄厉喊道:“你为什么不连我一起杀了?”她扬起长剑,发疯了一般冲向那年轻人,秀发蓬乱,雪丽脸容狰狞扭曲。叶兆安一指弹出,袭近的长剑抛飞空中,翻了几个跟斗,跌入护城河。“早间你也这般迫我杀你,真就这么了无生趣么?”叶兆安想说几句俏皮话,却发觉如何也轻松不起来。不知为何,他对这美丽对手总下不了杀机,即便此刻,也是一般。
凤姑娘双眼满布血丝,只是狠狠看着他。两人相隔两尺,目光对视,就这么立在遍地尸首中。一阵劲风刮过,后方军旗剧烈摇晃。它原本只是竖在青石上,此刻摇摇欲坠,一阵摆动后,恰向两人砸来。叶兆安喊声小心,伸手一拉,将凤姑娘拉入怀中,而后平地掠起。凤姑娘脑中一木,只觉眼前一黑,险要昏晕过去。她伸手推拒,却是如此绵软无力。
就在此时,一声断喝从对岸传来:“袖箭,杀了他!”却是大先生的声音。此刻燕山卫主守,而石亨一方则有白衣剑手加入,堪成相捋之局。大先生不时回眼,看对岸战局。待见到叶兆安挥出九朵剑花,将凤组杀手斩杀殆尽,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
凤姑娘茫然之中听到命令,不假思索,按动了袖箭机关。两人间毫无阻隔,锐利箭镞哧声洞穿。幸亏叶兆安反应神速,将肩一沉,才没袭中心脏要害。叶兆安狼狈坠地,险些跌倒,手仍挽着那纤细楚腰,眼中却是无辜质疑之色。望到那样纯净的无辜,凤姑娘心中撕裂般疼痛,脚步踉跄向后退去,螓首不住摇动,一脸难以置信,似乎不敢相信眼前情景。猛然间,她转过身去,飞也似地逃到河对岸。掠过大先生身旁时也不理会,着魔一般往战车阵中冲去。大先生怕她出事,伸手点了她黑甜穴,令其昏睡过去。
那厢交手的两军也缓下势头,望着隔岸那一幕,谁也没想到那神魔一般的年轻人就这般被重创!
震天杀声一低,皇城寂静,数千双眼睛无声看着。
然而,轰隆铁蹄从外城传来,重又打破寂静。长街尽头,火把熊熊,一队衣甲鲜亮的骑军高速驰来。飞扬的军旗上打着“奋武”旗号。一时间交战双方摸不清底细,俱罢兵戈。大先生眼中一跳:“难道是奋武营没被说服,前来驰援?”石亨惨笑一声:“都完了!你看看最前的马上坐着谁?想不到谦老竟有此魄力,敢率新收的奋武营来驰援。”
待得骑军稍近,大先生终于看清驰在最前的是位朝服老者,面容端肃,赫然是救时宰相于谦。原来于谦突入奋武营,所随数十骑高喊“兵部尚书于谦到”,三军竟不敢阻拦,果然尽数输诚。此时不及回宫调度禁卫军,于谦便遴选三千精锐骑兵,火速来援。余者仍原地待命。
三千铁骑在燕山卫旁摆开阵形,铁甲鲜亮,面容端肃。于谦在军士扶持下翻身下马,高声喝道:“石帅还要继续行大逆不道之事么?”
石亨回复平静,道:“成王败寇,不过如此。我石亨戎马半生,能够战死皇城,于愿足矣。谦老不必多言,放手来攻吧!”他一勒战马,在军前策驰,“弟兄们,今夜多有连累,来生再作袍泽!”
亲卫与白衣剑士一起跪倒:“愿随石帅死战!”
于谦一挥手,燕山卫与奋武营铁骑尽摆开架势,只等号角吹响,一鼓决之。夜空中乌云笼罩,不知何时又纷纷扬扬落下雪花。皇城前一片沉寂,连战马也不发出一声嘶鸣。狂风骤雨即将来临,变天换日的最后一战!
蓦地,一阵急促的蹄声敲响长街。竟是单人只马,那军士伏在马背上,如不是死命抓住马鬃,早要坠地。他的盔甲已尽为鲜血所染,仿佛从数十万人的战场中冲杀而回。皇城前大战即将爆发,但这名骑兵浑不要命地冲来,那股狠劲儿将两军战意猛地一压。这人号衣竟是果勇营的!京城今夜已经戒严,四门紧闭,即便天皇贵胄也冲不进来。然而果勇营已开拔边塞,此刻这个骑兵竟突然现身皇城,鲜血长流!
难道边关……于谦与石亨隔着三军互望,似乎都感到彼此惧意。雪花纷扬洒落,不知此时边关是否朔风呼号?
那骑士不要命地冲进两军空地,嘶声喊道:“八百里加急!大同、宣府一线被破,我军大败,鞑子长驱直入!”他显然已半至癫狂,一策马匹,就要从石拱桥驰入长安门,浑没有将交战两军放在眼中。
场中数千军士无声放下兵戈,一片寂静。八年前,宣府被破,京军尽没的惨剧又要重演么?鞑子大军长驱直入,所过城池尽化为焦土。千里白骨,民不聊生,那是大明朝最大的耻辱!
局势危殆,现在京中更显空虚。鞑子如果疾行围城,不知能守得住几日?而圣上病危,显已无力主持朝政。满朝文武失去了主心骨,便是一盘散沙。纵以于谦威望,也不能如八年前挽狂澜于既倒。
那骑士飞奔之中,突然从坐骑上摔下,显已筋疲力尽。早有兵士将他搀扶起来。于谦策马冲出,道:“老夫兵部尚书于谦!将边关之事详细说来!”那军士勉强睁开眼睛,问道:“于大人?”石亨不知何时掠到左近,道:“正是于大人。我是京军团营总兵官石亨,你速将军情奏来。”
那军士神色一喜,于谦是救时宰相,石亨乃军中柱石,没有更适合奏报的人了。他浑没留意两军剑拔弩张,一气说道:“三日前,鞑子大军突然退兵,斥候传报说瓦剌、鞑靼二军内讧,总兵官以为战机已至,便率大军追击,不想瓦剌人设伏于鹞子岭,五万大军一役而没。鞑子大军乘机赚城,大同一夜被破。京军团营只逃出了几千人。”
那军士说完,便再也支撑不住,昏死过去。于谦缓缓起身,道:“石帅好一个关联内外之局,可曾想到局势羁縻至此。”石亨叹气不语,但脸上却殊少悔意。于谦失神往回走,一边道:“眼下京城只有上皇才能稳住局势,石帅好自为之!”石亨愕然道:“谦老此语何意?”
于谦转头瞥他一眼,落寞道:“圣上病危,眼见无法支撑,储位又未定。兴许只有上皇重临九五,才可稳住大明朝人心,才能再次击败鞑子大军,不致南宋偏安之局。石亨,你好自为之,不要作汉家罪人!”
语罢不再回顾一眼,走到奋武营三千铁骑前,喊道:“从现在起,你们隶属京军团营总兵官石亨指挥!”奋武营将士面面相觑,许久没人出声。
于谦喝道:“还不遵令!”前排校官一跃下马,伏地跪拜。三千铁骑也纷纷跪地,一片黑压压铁甲。于谦又向燕山卫方向拱手,道:“有劳诸位了!今日事已至此,请上复陈老大人,说于谦虽未成功,也算兑现诺言。”上皇一旦复位,祈王储位又能重定。
正此时,皇城中升起一束焰火。百辆战车一见,无声掉转马头,辙声隆隆,向长街中隐没。从头至尾,他们就没出一声,仿佛真是天降神军,倏忽来去。
一个人影从对岸跌撞掠来,在于谦面前跪下道:“大人,真要如此么?事情未必到那一步!”赫然是叶兆安,他神色惶急,扯住于谦衣袍。
“痴儿,已然十万火急了。若我于谦能一己荣辱,能换得大明朝安乐,死又何惧!你不必阻我!”于谦轻轻推开叶兆安,大笑道,“天牢在什么地方?你,率一队人护我前往!”他点了一个校官名字,那校官含泪答应。
一队铁甲静默离开,三千铁骑哭泣喊道:“于大人!”
石亨蓦地望于谦离去方向单膝下跪。亲卫与白衣剑士也跪成一片。天地正气,在于斯人。
叶兆安不想当日笑言,竟一语成谶。茫然中,听到于谦自若笑言:“此一腔热血,意何洒之?意何洒之?”风雪茫茫,那孤直背影隐入长街,袍袖萧然,终至不见。叶兆安拔出长剑,环顾满场,尽皆敌军。他摇晃着身形,伤口仍在不停流血,放声吟道:“梁柱其坏乎,泰山其颓乎,哲人其萎乎!真是冠履倒施,合该奸佞当道。我纵一剑横绝,又有何用!”
当的一声,寒光凛冽的长剑中断两截,叶兆安随手抛掉断剑,萧然向前行去。白衣剑士尚余两百,石亨亲军还有一千,列成环形围在前方。叶兆安步履踉跄,一摇三晃,但三千长戈却不敢阻拦,缓缓向后退却。
“国难当头,少兄何不捐弃前嫌,留下助我一臂之力。”石亨见他走远,大声喊道。
叶兆安却不答话,仍是踉跄向前,三千长戈中开甬道,让这个大敌爽然而去,眼中犹涌上敬佩。寒光凛冽,雪花飞扬,映照得天地萧索严寒。叶兆安跋涉过的地方,留下一溜深深的脚印。
雪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
凤姑娘模糊中醒来,只觉全身瘫软,穴道初解,说话力气也无。但听觉视力尚在,正当叶兆安萧索离开之时,望着他单薄的身形在寒风中摇晃,凤姑娘恨不得挺身阻止,苦于全身无力。她想大声叫喊,但是舌根似有千钧重,嘴唇也翕动不开。那年轻人一步步挪向长街暗处,眼看就要隐没不见。凤姑娘心中有如刀割,她知道这是最后一面,此去经年,再也见不到那个身影。他就像那只翩然飞鸿,偶踏雪泥,于谦既没,他也无意于朝局江湖,终将归身于大泽草莽,和光同尘。
叶兆安的背影终没入长街暗处,没入雪花深里。两滴晶莹的泪水沿着凤姑娘香腮滑下,待坠落地时,却已是冰冷的珠子!
(责任编辑:清欢)
“锦衣行”之少年郎
扶 兰
(本文字数:3253)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2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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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行”系列之一
少年郎
一
鼓声响了。
许峤身子一震,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望着前方的山林。苍茫暮色中,层层叠叠依着山势而建的天台寺,笼罩在越来越浓的雾气之中,迷蒙不清。鼓声穿透迷雾,一声声如敲在他的胸口一般,令他心神震荡。他想这可能是因为自己有些过于紧张也过于激动了。
毕竟,他升任弥勒教右护法座下的奉贤使者,才不过两年,而今天要见的人,又是当年赫赫有名的明教伏魔使者严五与严七。自从光明之教一夕之间变为邪魔之教,他们在这天台寺中已经蛰居多年,这世上,究竟还有多少人记得他们,还有多少人知道,明心与明性这两个法号之下,隐藏着的是什么样的两个人?
鼓声已响,天台寺中的僧人,包括浙东各地送到天台寺中教养的那些少年,此时都应该聚集在大雄宝殿中做晚课了吧。没有人会知道,达摩崖上曾经出现过他这样一位客人——也许要等到严五与严七重新叱咤风云的那一天,才会有人疑惑震惊,究竟是谁有这个本事与能耐,找到他们并且说动了他们出山。
一念及此,许峤的心跳得更快,不由自主地伸手按了按胸口,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他静静地等了片刻,直至诵经声一波波地越过殿宇传向山林,方才再次举步。
秋高月小,霜一般清冷洁白的月色下,达摩崖出现在似乎伸手可及的左前方。许峤忽然伏低了身子。
一个少年正从达摩崖上飞一般地纵身而下,想是这条路已走得极熟,左弯右拐,不假思索。他去的方向并不是天台寺,而是达摩崖左侧的那片枫林。许峤屏息静气地看着他掠入枫林,也不见如何动作,右手中已多了一柄解腕尖刀,左手在一株老枫的树干上一拍,借力蓦地纵起,仿佛利箭破空,尖刀刺入右前方一株枫树之际,左手与左脚忽地又勾住了一根横过头顶的树枝,去势陡然停住,尖刀收了回来,刀尖上似乎挑着一个极小的黑点。那少年审视了一下方才被刺中的树干,满意地向自己点一点头,轻轻吹掉刀尖上那个黑点,转身掠向山林更深处。
许峤略一迟疑,便奔向那株枫树。他已将方位记得很清楚,但是方才那少年落刀之处,并无半点刀痕。地上只见一片尘埃,根本无法找到方才吹落的那个黑点。那少年能够在夜色中刺中那般细小的目标,更能够在疾冲之中将刀势控制得如此精确,丝毫不差,只怕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天台寺传授的刀法向来大开大阖,讲求的是稳如山岳动如江潮,哪有这么凌厉的刀势和这么精细准确的劲道?这么说,严五与严七,终究还是忍不住寂寞,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