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江湖一箭穿





  何风闻言忽然面红过耳,几次欲言又止。
  楚沉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窘迫,只是旁若无人的继续说下去:“……茶罐里装得就是金银花,只是那个半夜来访的客人,不仅换掉宁神香,还换掉了茶罐里的金银花,使得陈彪最终中毒身亡,并为了确保陈彪死透,还回来补了他一刀。诸位觉得这两种可能性,到底是哪种?”
  一片死寂的沉默。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钱老板,他忽然松了口气:“自然是第二种。”
  小山有些迷茫,想了一会也恍然道:“第二种。何先生一直对我母子关照有加,怎会是凶手?”
  薛大捕头小心翼翼的瞧了瞧楚沉的脸色,犹豫着吞吞吐吐道:“……第二种?楚公子?”
  楚沉似乎有些累了,慢慢的站起身,眯起了漂亮的眼睛:“那不就结案了?”缓缓从袖中拿出一幅画道:“薛大捕头,我画了凶手一幅画像,你让人发下海捕文书,通缉此人罢。”我斜眼看去,画上一人,四十余岁,白面微须,不是那以前的啸义庄主朱虎呈又是谁?
  薛大捕头诺诺而区。尘埃落定。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回到房间。我瞧着楚沉整理包裹,忍不住腻过去:“我们真的要走了?”
  他头也不抬:“喜欢松风居?你要是真喜欢这里的菜肴,我出重金将那厨子买下,日日做菜给你吃如何?”
  我摇了摇头,只是道:“事情真的结束了?我只是不清楚一件事。”
  他伸手拢了一下我的乱发:“又出什么幺蛾子?你不是前几日猜到了真相,难过的饭都吃不下?我还以为这样做是为你排忧解难。这种结局不好?”
  我连忙谄媚的点头,嘻嘻笑着看他:“如此结局甚好!只是我有一事不明,那陈彪与何风有旧仇,何风认出陈彪,陈彪为何没认出何风?”
  楚沉收拾包裹的手微微一停,似乎是思索了一下道:“因为,陈彪的确没有见过何风!而何风,却一直对他怀有刻骨的仇恨。”
  我呆了又呆。那是什么仇恨?“那是为什么?”
  楚沉未答。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是何风。他正了一下衣冠,对着我们恭敬一揖道:“何某多谢楚公子网开一面。楚公子真是绝顶聪明,陈彪确实没有见过我。或者即便是见过,也早就忘记我是谁。而对于我,他的脸,即便烧成灰我也认识!”
  我茫然的看了看何风。听得楚沉叹气:“这件事与何先生已故的夫人有关。怕累及何夫人的清誉,我没有在众人面前提起。”
  “原来楚公子早已经知道……确实与我那苦命的娘子有关。” 何风长叹一声,泪水慢慢流下他的面颊,“我娘子从小定亲给我,后来我家道中落,她也不嫌我贫穷,执意的嫁过来……都说贫贱夫妇百事哀,可我们一直非常恩爱。家里穷,几乎一直都是饱一顿,饥一顿,我那时也是混蛋,只顾着自己求取功名,没有想过要挣钱养家……娘子她从不抱怨,一心一意的支持我,跟着我吃糠咽菜,吃了一辈子的苦。不知道是不是我何风没福气拥有这样好的娘子,那年我娘子上街买菜,不幸被陈彪那个恶棍看中,那恶棍竟然趁着我不在家,将我娘子奸污,可怜我那貌美如花的娘子,将贞操瞧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一气之下,竟然悬梁自尽……”
  说到此处,何风再也忍不住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我跟楚沉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过了一会,何风道:“……可怜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虽然知道自己的仇人,却没有本事替娘子报仇。不久后,陈彪就离开了云州,这血海深仇,我一度以为没法报了!可是我一直不死心,钱老板倚重我的才干,聘我做了帐房,就这样我委身松风居,不时的打探陈彪的消息。皇天不负有心人,娘子死了整整十年,老天竟然让我真的再次遇见他,而且还给了我足够的机会和借口,可以杀了他!定是我的娘子在天有灵,知道这么多年来我的心愿,保佑我,让我真的杀了他!”
  何风的眼里忽然露出幽幽青光,刺刺的都是刻骨的仇恨,与他一贯的温和大相径庭:“其实,我之所以苟活至今,完全是报仇雪恨的念头支撑着,现在已经得偿夙愿,也是死而无憾!”
  砰的一声,他忽然直直跪下,恭恭敬敬的对着楚沉磕了三个头:“何某多谢楚公子成全娘子的清誉,也多谢楚公子成全在下的清誉。”说毕起身,慢慢往外走去。
  楚沉叫住他:“先生意欲何往?”
  何风脚下不停:“我大仇得报,也该去陪我娘子了,她在泉下也一定寂寞的很,她生前是个怕孤单的人,死了也一定是个怕孤单的鬼……这么多年我撇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她一定也是有些怨了。”
  楚沉转头看我,眼神变得幽深,声音忽然悠远:“……先生此举,辜负云姑娘的一片苦心了。她早就猜出凶手是你,一直对着我旁敲侧击,她是想要我帮你……我好不容易想到这一招,衙门的人也已经摆平,你现在这样,她不知要多难过?我跟你,并无交情,我只想,让她开心。”
  何风停下脚步,慢慢转身瞧向我,眼里露出矛盾的神色来。

  余韵未了

  “好死不如赖活。多少人想活都活不成,只能憋屈的苟延残喘……”楚沉接着对何风道,眼睛却是瞧向我,一瞬不瞬,“……就是想对所爱表白,也要掂量一下后果……”
  什么东西嗤啦一下撕开我脑子里的重重帘幕,某些东西若隐若现,却又不甚明了。心口忽然被人揪住一样的痛,渐渐地痛彻心肺。痛得我再没力气注意何风的去向。
  直到有人叫我才醒悟过来。钱老板一脸担忧,站在我的面前。“什么事?”我打点起精神,看着他。
  他很机敏的四周看了一下,不知何时,何先生和楚沉都已经不在房中了。钱老板压低声音道:“云姑娘。宁公子让人带话过来,要你尽快离开那人。”
  我愣了一下,钱老板?难道?他笑了一下:“姑娘不知,上次宁公子救小店于水火,钱某不胜感激,这几年一直暗暗的为射日庄打探江湖上的动向。年终还向射日庄缴纳贡金。”
  嗯?宁墨?已经趁机将松风居发展成射日庄的边缘组织了?倒是颇像宁墨的所作所为。他一向只愿意白吃,不愿意白干活。
  “最近江湖上有什么新动向?”让宁墨这么着急要我离开楚沉。在一开始,在迷花楼,原本就是宁墨授意我跟楚沉离去的。
  钱老板蹙眉道:“为了抗衡极乐宫迅速扩张的势力,江湖上几个大名门正派联合在一起,组成一个组织,起了个名字,叫做‘无极’。力邀射日庄加入,宁公子拒绝了。”
  无极?果然是名门正派,起名字就是正义凛然。无极可是道的最高境界。
  只是怎么不叫无乐?那可是更高的境界,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不过,宁公子说了,最近无极对极乐宫的绝地反击也是如火如荼,那人跟极乐宫关系密切,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姑娘应该速速离开此人,以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钱老板一字一顿,字斟句酌。
  “宁墨是想着坐山观虎斗,怕我卷进去坏了他的好事吧!”没来由的气冲斗牛,不该说的话冲口而出。好像有些刁蛮。最近怎么了?对宁墨的所作所为忽然不能容忍。
  钱老板迟疑一下,道:“宁公子已经亲自出马,赶来云州。应该就在这几日到。”
  嗯?宁墨真的亲自出马捉我回家?眼前浮现出宁墨狐媚的笑容,意味深长。我立刻开始匆匆的整理东西,百忙之中告诉钱老板:“你带话给宁墨!我要做的事情,绝不会半途而废!我不想现在就离开他!”
  这个案子结了,一切都被推到朱虎呈的头上。只是还有很多的疑点。例如,那个陈彪的身份怎样?为什么来云州,他的主上又是谁?有什么目的?朱虎呈是怎样从眠枫山庄逃出?又为何来云州?
  一切的疑问线索,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这个人这会闪进门,懒散的对我一笑:“宁墨到了。”
  这么快?我匆忙闪到窗口,作机警状透过窗缝向外看去。已经不需要看,因为下一刻,宁墨的笑嘻嘻欠扁的声音带着一路的仆仆风尘,传到了我耳朵里:“发财!钱老板。那个一天到晚跟屁虫一样的小鸭子逃到你这儿了?”
  轰,全身的血液只往头上冲,冲的我头晕脑胀,咬牙切齿。死宁墨!当着别人的面,好歹也给我留几分面子!有人在我耳边低语:“不像鸭子。”
  我回头对楚沉感激一笑。还好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
  接下来听见楚沉温暖湿润的低沉声音:“像小猪……”
  我愤怒的转头,动作太猛,什么东西软软湿湿的在我眼皮上轻轻的掠过。嗯?这种触感?好像?
  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楚沉没事人一样走到门边,对着外面低声叫:“冯嫂。”
  冯嫂殷勤的走进来:“公子有何吩咐?”
  楚沉忽然转头对着我笑,笑得倾国倾城,颠倒众生。我顿觉头皮发麻,这样的笑容,我在某人身上也见过。一般在,那人阴谋出卖我的时候。
  我眼睁睁的看着楚沉带了一个身穿我衣服的小丫头穿窗而过。我听见衣袂飘飘的声音,非常快,快到我的眼睛来不及反应。是宁墨追过去了?调虎离山?声东击西?
  一辆牛车缓缓的在厨房门口停下,装上一大桶泔水,又缓缓的出大门。一双笑意盎然的美目刷的一声将锐利的目光投过来,又嫌恶的转开,连同自己的身体,飞快的退避三舍。嗯?宁墨没有上当追过去?
  牛车一路缓缓而行,慢慢的走进人烟罕至的郊外,在一处房子外停下。赶牛车的的男子下了车,将盖在我头上的浅浅一盆泔水拿走,将我从桶里扶了出来。
  我捏着鼻子腾身跳起,张口大骂:“臭山芋!你在哪!你出来!竟然想出这样的馊主意!”叫我蹲在泔水桶里!下一次会不会轮到跳粪坑了?
  一个白茫茫的人影在不远处笑得打跌,“山芋不臭,主意不馊!只有小山才是又臭又馊!”
  我气极,可真的觉得自己又臭又馊,全身上下都是不好闻的气味。臭山芋!我恨你!
  臭山芋飞快的移动,轻轻的伸手过来抓我:“……宁墨太难对付,你瞧,连我的声东击西都被他识破……好在他爱干净,否则,这次,凭他在屋前屋后都安插了暗哨,怎么也不能把小山囫囵着带出来!”
  我躲闪着他的手:“我……很臭……”
  他一下子抓紧我,笑:“臭烘烘的挺好。没人再跟我抢不是?”
  忽然皱鼻子皱眉,有些粗鲁的将我往屋里拖:“……不过确实臭了一点,忽然忘了,我也是有洁癖的……还好,我早就准备好了热水……”
  一遍又一遍,清洗。冯嫂特地将泔水捅清洗过,怎么身上还是酸臭难当?一遍又一遍,诅咒。明明知道此人居心叵测,为何对他言听计从?
  不可理喻。我拼命摇头。不可……理解。
  终于洗刷的香喷喷的,才裹上外衣出来。
  一件绯色的深衣轻轻的搭在椅子上,在昏暗的屋里熠熠发光。是给我的?我有些好奇的走过去,拿起来。
  轻若飘絮,灿若明霞,鲜艳夺目,错彩镂金。我伸手摩娑衣上的捻金线绣花,一直以来,以男装示人,几乎已经忘记自己还是个女子。我太笨了,笨到承担不起该负的责任,笨到该学的东西怎么也学不会。本着笨鸟先飞的精神,忙到没时间象一般女子一样穿着打扮,貌不惊人死不休。只能胡乱的挽起头发,塞进男人的帽子里。只能跟着宁墨,穿着男子的衣衫。而射日庄的所有人,也很默契的把我当成一个男孩。
  似乎从未有人想过,我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子,也有着小小的爱美之心。连宁墨也没有。尽管他对女人的服饰妆容了如指掌。
  还有一些首饰。镶宝点翠的步摇簪首,金银珠玉的钗梳,林林总总,堆了一桌。我穿上漂亮的衣服,一股脑将首饰插在头上,在屋里转了一圈,迫不及待的出门显摆。
  依旧是一袭胜雪的白衣,楚沉飞快的转眼看我,眼里绿光幽幽一闪,又飞快的转过去看天。“嗯,我的眼光不错。”
  什么意思?看人的眼光不错,还是看这些衣服首饰的眼光不错。忽然对他模棱两可的话语有些不耐。什么东西需要这样隐讳?还弄什么双关?
  “只是。”他又转过眼,淡淡的笑意涌入眼里,“没必要暴发户一样,所有首饰都插在头上!”忽然走过来,手在我头上一扫。叮叮当当的小首饰都收进衣袖里,只余了一件镶多宝的金叶子步摇在我头上颤颤微微,随风而动。
  “这样,到底干净些。”他忽然弯起眼睛笑,“什么第一公子?宁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