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






    邵云略略扬眉,“哦?我以为她再也不会跟我有什么瓜葛了。怎么,她要结婚了?差你来送请柬?”

    曼芝没有理睬他的冷嘲热讽,直直地望着他说:“除了你,她从来没接触过任何男人。我真不明白,她编一个那么拙劣的理由你也能轻易相信?或者,你压根儿就是希望她主动离开,对吗?”

    邵云稍带惊异地盯住曼芝。她和曼绮的确不同,仅仅两句话就已经令自己心头有些吃紧。

    他收起玩味的笑容,嘴唇用力一抿,一张脸立刻棱角分明。

    “说吧,你找我干什么?难道是专程来替她出气的?”他不喜欢她的凌厉,想速战速决。

    “我没那么无聊。”曼芝冷冷地说,顿了一顿,郑重地道,“曼绮怀孕了,孩子是你的。”

    邵云所有的表情赫然间僵住,怔怔地望着曼芝,似乎听不懂她说的话。

    “你是孩子的父亲。我今天来,就是想听听你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曼芝一字一句地说完,微微向后一仰,踏实地靠在舒服的椅背上。初进来时的那点拘谨已经完全被内心的鄙夷所遮盖,她成功地看到邵云卸下了所有高傲的表情,逐渐陷入阴霾。

    等了良久,却突然看见他朝自己扯出一点强笑,“我想,你一定是有备而来的,不如把你的想法说来听听。”

    曼芝的心情简直难以形容,她彻底怀疑姐姐的脑袋是不是有问题,会对这么个没心没肺的男人死心塌地!这明明应该是他来解决的难题,竟然反问自己。

    她克制住厌恶,没有心情跟他周旋,她今天来,必须要得到一个结果。

    直起了腰,曼芝俯身向他道:“如果问我,那么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

    “你跟她结婚。”

    “这不可能。”邵云的口气十分决绝,令曼芝怒火顿生。

    “你明知跟她不能善终,为什么还去招惹她?”

    邵云异常认真地看着她说:“因为——我很喜欢她。”

    曼芝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她只要一生气,眼睛就会格外地明亮。

    “你知道你的‘喜欢’给曼绮、给我们家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吗?哦,当然,这些一定不会在你的考虑范围之内。”她深深吸了口气,不想跟这个浑蛋多费口舌,“好吧,再来说第二个选择。”

    邵云对她做了个请便的姿势。

    “你去劝她把孩子做了。”曼芝冰冷地说出了这句话,这个孩子绝对是个错误。

    邵云脸上的肌肉明显抖动了一下,他并非喜欢孩子,可是一想到温柔可人的曼绮……他久久地沉默着,曼芝静静地等待。

    邵云的神色阴晴不定,仿佛一个主意拿捏不准。

    终于,他重新把目光投向她,冷然道:“对不起,我不能。”

    曼芝微微一窒,“理由?”

    “这是她自己的事,该由她自己拿主意。”他镇定地望着曼芝回答。

    曼芝虎视眈眈地瞪住他,她很想把自己有力的拳头送到眼前这张俊气的脸上,看他还能不能这样不咸不淡地跟自己说话。

    她的愤怒显而易见地写在了脸上,邵云忽然神色黯淡,低声说:“对不起,我的确喜欢曼绮,但是,我的家庭不会接受她。”

    曼芝闭了闭眼睛,不想多问,也不想多加评论。也罢,无非是世俗的那一套,门第、家世,总有人会很在乎这些,也总有人会屈从于此。

    事已至此,她无话可说。

    邵云拉开抽屉,取出一本支票,翻开来,想都没想,就刷刷地挥舞几笔,随即撕下一页,递给曼芝,“这个,你们会用得上。”

    曼芝接过来,望了一眼上面不小的数字,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她直接把支票浸到那杯自己动都没动的咖啡里,看着它完全湿润,然后干脆地起身,抛下一句:“就当我没来过。”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已经快走到妇幼保健医院的门口了,曼绮的脚步骤然间慢下来。

    曼芝因为不放心她,始终紧紧搀着她的胳膊。此时任曼芝怎么拉,曼绮也不肯多挪一步。

    “姐,别怕,有我陪着你呢。”曼芝只得小声安慰。

    曼绮一脸无奈,手不舍地按在小腹上,惧怕地望向医院,犹如在看一个刑场,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我,我有些不舒服,咱们能不能改天再来?”曼绮可怜巴巴地问。

    曼芝心里亦是揪着的,她又何尝想当恶人,那毕竟是条活生生的生命!可是,她费了多少唇舌才把姐姐劝到这里,怎能前功尽弃。

    她把曼绮拉到路边的树荫下,扶着她的肩膀柔声道:“说实话,我也不愿意这么做。可是,让我们理智地来想一想好不好?你今年才二十四岁,今后的路那么长,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真正对你好的人,他会尊重你,给你必要的安全感。可是,如果你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了,就等于自己绝了后路,没有人会接受一个莫名其妙的孩子的。”

    “我不想再结婚了。”曼绮依旧固执地嘟囔了一句。

    她这黏糊糊的态度令曼芝极为恼火,可是又发作不得,只好再劝:“好,你可以不嫁,但是你有没有替孩子想过?每个孩子都希望自己父母双全,如果将来他问你爸爸的事你怎么回答?还有,你能保证单亲家庭的孩子能性格健全地成长吗?你能保证他不受别人的指指戳戳吗?如果他长大了不感激你反而怪你,你怎么办?”

    曼绮被她完全问住了,她没有曼芝那么理性地考虑过,也许因为自己已是身在局中。她所想的不过是既然无法和邵云长相厮守,那么拥有一个他的孩子也是好的。

    曼芝终于把曼绮拖进了医院大门。

    挂了号,两人坐在妇科外的椅子上静静地等待。

    曼芝能明显感到姐姐的手在微微颤抖,她十分疼惜,用力握了握,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笑容。

    人太多,坐了近十分钟,还没轮到,曼绮突然说:“我要去一下洗手间。”

    曼芝站起来道:“我陪你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曼绮似乎忍无可忍地皱起了眉。曼芝稍稍一愣,心里暗忖,自己可能是逼得急了点儿,于是重新坐下。

    五分钟了,曼绮还没回来。

    又等了五分钟,仍然不见曼绮,曼芝这才着急起来,顾不得排队,就疾步到洗手间去找,哪里还有曼绮的影子?

    曼芝焦急地在几条必经的道路上来回穿梭,最后不得不相信,曼绮偷偷溜走了。

    疲倦不堪地回到家,曼绮果然已经端坐在房里,脸上带着明显的警觉和微微的敌意。

    曼芝唯有苦笑,她的一番好意反而让曼绮视自己为敌了。

    晚上,苏金宝和海峰回来得知曼绮没有去做手术,顿时恼怒万分,齐声声讨曼绮。曼绮哭得梨花带雨,饭也没吃,就逃回房间去了,最后曼芝劝住了父兄。

    “算了,给她几天时间好好冷静冷静吧,总会想通的。”曼芝不得不乐观地劝慰他们。

    “苏家的脸都给她丢光了。”金宝恨恨地骂道。平常他还喝几口酒,当天连酒都没心思喝了,草草扒了两口饭,愤愤地出门散心去了。

    留下海峰和曼芝默默相对。

    “哥,明天我得回学校去了,我们导师召集论文研讨会,不去不行。而且我还得到嘉年公司去签实习协议,大概要耽搁两三天时间。”

    “你去呗。”海峰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平常话也不多。

    曼芝不得不嘱咐哥哥:“你要看好曼绮。她的情绪很不稳定,你们别没事老拿话去噎她,她嘴上不说,心里可不好受。”

    海峰突然抬头问:“她告诉你那个王八蛋是谁了吗?”

    曼芝怔了一怔,说:“没有。”

    既然那天她去找邵云毫无结果,她也不想再生事端,万一海峰一冲动,去找邵云算账,闹得满城风雨,反而对曼绮不好。

    “我会尽早回来,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吧。总之你们别去刺激她就好。”

    海峰只得答应。

    曼芝一早坐上返程火车,紧赶慢赶,把该办的事情都处理完,第三天早上就火速地回家,然而曼绮还是出事了。

    这一次,她失踪了。

    苏海峰将曼绮留的条子递给一脸沮丧的曼芝。

    曼绮的字一如她的人那样娟秀,却只有短短的一行:

    我走了,请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曼芝紧紧地捏着字条,心里极不是滋味,想不通一向温柔善良的曼绮怎么忍心抛下全家人,就这么决绝地走了。

    她面无表情地问海峰:“她什么时候走的?”

    海峰惴惴地说:“今天早上,我去敲门叫她吃早饭,一直没人应。我还以为她想不开呢,就一脚踹了门进去,结果人不见了,日常的换洗衣服也少了几件,后来就看到这张字条。”

    “……走之前有没有见过什么人?”

    海峰挠了挠头发,两天里的事,很容易就回忆起来,“哦,有个男的,说是她单位的领导,前天晚上来找过她一次。”

    曼芝倏然间杏目圆睁,“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拦住?”

    海峰被她凶神恶煞的样子吓了一大跳,“那人说是代表公司来看看曼绮,我也没敢多问。”

    “是不是瘦高个儿,皮肤有点黑的?”

    “对,对,眼睛不大,但是挺精神。怎么,你认识他?”

    曼芝无力地说:“就是这个浑蛋让曼绮怀的孕。曼绮早就辞职了,哪里还有什么领导?”

    海峰顿时瞠目结舌。

    曼芝背起包就要往外走,被海峰一把拉住。

    “你去哪儿?”

    “找曼绮。”

    “曼芝!随便她吧,爸都说了,别去管她。她要上刀山,下火海,由她去。”

    曼芝霍然转身,一字一顿道:“她是爸的女儿,你的妹妹,我的姐姐,我们怎么可能由着她去?”

    海峰无奈地吼道:“那你管得了吗?你上哪儿去把她找回来?!”

    “总有办法。”曼芝决然地说,换作一种忧伤的口气,又道,“哥,你平常为什么不多关心关心她?你连她跟谁来往都不清楚。”

    海峰蹙了眉,无言以对。
第三部分
    邵云忽然神色黯淡,低声说:“对不起,我的确喜欢曼绮,但是,我的家庭不会接受她。”

    2000年初夏的某天下午,F大机电系的宿舍里,曼芝正埋头趴在唯一的写字桌上奋笔疾书,手边堆了厚厚一摞参考书。

    坐在上铺看书的同学方竹韵突然将头探了出来,“曼芝,麻烦把我的水杯递我一下。”

    曼芝搁下笔,半倾着身子把杯子递过去。方竹韵顺势望了望桌上,“哟,都写这么多了,一会儿给我参考参考啊。”

    曼芝是宿舍里第一个开写毕业论文的人。

    “咱俩选的题目又不一样,你看了也没用。”曼芝笑道。

    方竹韵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我就随便瞅瞅,看能不能找到一点灵感。”

    邻铺传来另一个同学蒋艳红的声音,毫不隐藏羡慕之意。

    “曼芝,你真幸运,还没毕业,工作单位就已经落实了。最要命的是,临毕业还把咱们班最优秀的班草给顺手拈走了,你说怎么什么好事都让你赶上了?”

    曼芝直接把一个废旧的纸团揉了揉,往蒋艳红身上扔去,笑嗔道:“堵你个狗嘴。”

    蒋艳红嬉笑着躲过。

    方竹韵口没遮拦地笑道:“曼芝,悠着点儿——小心乐极生悲。”

    这回蒋艳红哇哇地叫起来:“还不快撕了她的乌鸦嘴。”

    曼芝微微一笑,并不以为忤。她走到今天的局面靠的不是运气,而是努力。当然,还有家人的鼎力支持。

    沉寂一旦打破,大家都无心继续自己的事,索性聊起了天。毕业前夕,谈来谈去,最多的还是说到今后的出路问题。

    问到曼芝毕业后的打算,她想都没想就回答:“赚钱。”

    “然后呢?”方竹韵和蒋艳红异口同声地追问。

    曼芝单手撑着下巴,想了想,说:“我想赚很多钱,然后给哥哥找个好媳妇,给姐姐找个好归宿。”

    方竹韵扑哧一声笑出来,“人家都说长兄为父,长姐为母,你们家怎么倒过来的,偏偏最小的出来做主。”

    “那你自己呢?”蒋艳红忍不住问,“怎么你的计划里没有自己的那一份?”

    曼芝很果断地说:“等哥哥姐姐找到了幸福,我再说。”

    方竹韵立刻打趣她,“那你们家小冯不是急得头发花白?”

    曼芝稍稍嘟起了嘴,一张圆圆的脸上到底多了几分红润,但依旧嘴硬道:“他要是等不了就算了。”接着又压低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