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长醉不复醒
子攸点点头。还了一礼。穆家瞧不起读书人。可她并不觉得读书人有什么不好。“你是来参加科举考试地?我还只当天下地读书人都瞧不起姓穆地人。”
陈长卿平日多少潇洒谈吐。如今都拿不出来。傻呵呵地看着子攸。也不知道回答。子攸被他地傻样弄笑了。“你真是白瞎了好相貌。这还不是金銮殿对策呢。你怎么就说不出来话了呢?不过你既然想谢我。那等你今科进了三甲。别忘了请我喝酒就是了。”
陈长卿不觉也笑了。他早已看出这女子并非平常人物。这会口齿又回来了。“王妃既这样说。我这酒席地东道就当定了。不如今日就提前请了更好。虽说您贵为王妃。我为一介布衣。可到底你我皆是凡人。人生总不过百年。纵日日把酒算来也不过三万六千场。既然店家现下就有千钟美酒。何不早醉?”
“好大地口气。”子攸大笑起来。不觉又仔细看了看陈长卿。“你这书生有趣。”她可是武将世家出身地女子。有地是豪气。“掌柜地。拿酒来。我今日就与这书生一醉方休。”
掌柜的得了这句话,赶紧去后面招呼老婆子拿酒。只是那边刘文可不觉得陈长卿这作为是潇洒风流,倒觉得他是在攀龙附凤,所以也不屑于跟他招呼,抬起腿就走了。
子攸素来也不在意旁人眼光,跟陈长卿重新坐下,店家摆上酒来,不知是酒香还是怎的,外头飞来好大一只蝴蝶停在子攸面前,陈长卿笑道,“这景象,我忽地想起一首诗来。”
子攸举起酒来,嘻嘻笑着,“可别是寻常咏物的,若是赞这蝴蝶如何如何美,那我可不耐烦听。”
陈长卿敛了笑意,一本正经地举起酒杯来,“这首虽然也是咏蝴蝶的,不过却有些不同呢。我就念给王妃听听,是这样”他清了清嗓子——“挣破庄周梦,两翅驾东风。
三百座名园,一采一个空。
谁道风流种,唬杀寻芳的蜜蜂。
轻轻飞动,把卖花人扇过桥东。”
子攸久在京城中听惯了王孙公子们那些中规中矩的词曲,今日忽然听了这样的稀罕物,大笑得趴在桌上起不来,最妙得是陈长卿说了这样的笑话还能撑着不笑。虽然是文人,却是个滑稽才子,酒量也好,眼界也宽,心胸也阔,跟子攸谈古论今,颇为投契,就这么直说到月上中天。
结识了这么个人,子攸很是畅快。从酒肆分开时,子攸还觉得今日这酒喝得痛快,可等她独个儿走到王府外头,月亮底下被凉风一吹,汗都消了,就觉得好生冷清了。方才的欢笑得意的劲头都被风吹掉了,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王府的大门、角门都已经锁了,根本没人给子攸留门,子攸又不愿意敲大门弄得阖府上下都瞧见她醉酒迟归。不过她总归还是能够另寻它径的,别看王府的墙高,她要翻过去可是容易着呢。
不料翻二门的墙时却出了纰漏,落地的时候踩到了湿泥,膝盖磕在一块石头上,疼得她直吸气。再抬起头来,心里一沉,里头还站着一个人呢,她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别说里头还挂着灯,就算现在只有月影她也认得出来那人是谁。
她站了起来,拼命忽略膝盖上的疼痛,尽力走得平稳一些,走到他的面前。他的面色还是那么冷,他看着她的时候也还是那个样子,视线一碰到她就自然地从她的脸上滑过去,仿佛她就是这院子里不起眼的一棵草,一块石头。呵,其实她也无所谓她的夫君看得见还是看不见她。她的确是穆家的女儿,生为权倾天下的大将军的女儿,旁人看她的确会觉得她比一般的皇室公主还要尊贵些。可她到底是四岁就没了娘的人,别人冷落她,她原是不大在乎的。
“二门上并没锁。”司马昂淡淡地说,“还是你本来就喜欢带着一身酒气跳墙头。”他转开了头,移开步子,淡淡地而又是厌恶地说了一句,“野丫头。”
子攸熟悉他的一举一动,也熟悉他骂她时的那份优雅,他的举止连同语调都是雍容的,漫不经心的。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根本就看不见她,或者不想看见她,一向如此。
子攸觉得自己也许是醉了,所以眼睛有点酸热,不知道怎么的就跟了上去拉住了司马昂的衣角,“是不是我什么时候回来,回不回来,你根本就不在乎?要是我……要是我死在外边,你也不会去找我是不是?”
司马昂冷冰冰地转过头来,嘴角的微笑来得有些冷酷,“你的爹爹比我的父皇更像个皇帝,你说谁会敢杀了你呢?”
他走开了,不耐烦她的酒气,吩咐侍女收拾东西他要外边书房睡去。子攸低着头,看着锦缎的衣角从她的指间滑脱,她张开手指,看着空空的手掌。
正文 第三章 千金难买一醉
子攸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她在卧床上翻了个身立刻头痛欲绝,昨天喝得太多。她坐起来,四周静得出奇,料想是见她起得迟了,小丫头们都脱滑跑去玩了,她推开窗子,偌大一个院子冷清得可以。子攸就那么冲着院子里的几竿翠竹发起呆来。一个她陪嫁过来的丫头叫六儿的,正好走到廊下给笼子里的鹦鹉添食,瞧见王妃起来,赶忙进来伺候。
“小姐,我看您就是好性儿,对姑爷家的奴才们太宽了。他们眼里都没您这个主子。”六儿服侍着子攸洗梳头,一边说道,“小姐,您在家的时候是多厉害的一个人啊,咱们老爷都曾说过,小姐要是个男子,比咱们少爷还强十倍呢。可是六儿就不知道为什么,您干嘛任姑爷家的奴才都欺负到头上来了啊。”
子攸瞪她一眼,“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下人都是那个样子,司马昂不把我当做妻子,下边的人自然越发想要作践上来,你们见咱们家的下人对嫂子还不也是那样——不过我也不怪司马昂,是爹爹非让人家娶我的,人家不敢不娶。我在爹爹眼里是不过步棋子,在司马昂眼里就是……”子攸顿了一下,没说下去,人要是活得太过明白了,那是不好的。
她叹息一声,朝着菱花镜皱起了好看的眉。
她还记得她初见司马昂的时候,他十三岁,她九岁,他在狩苑里骑着马,弯弓射猎,她远远地看着。她那时候身子不好,整日病仄仄的,爹爹本来不想带她去狩猎的,可她非要去,顽劣脾气上来,闹得病都重了几分,爹爹无法,也就随她去了。她坐了一天的马车,等到了狩苑已经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可就是那时候,她在自己爹爹的营帐边上,看见一队少年骑着高头大马,在她面前呼啸而过,她好生羡慕他们的自由自在。不过那些少年,她只来得及看一眼最前面的那一个,还记得是好英武的模样。
只是那一眼,她再也忘不了。
小时候她没有亲娘教养,不知道喜欢一个少年,自己要做的事是什么。别的女孩子可能会去绣香包,写情诗,可她本来就不擅长那些事儿,她憧憬他,于是就错误地希望自己能变得像他一样,但凡他擅长的,她也要去学。所以后来骑马射猎她都精通得很,可是除了身子变得健康了,旁的好处什么都没有。最灰心的是,最近她还听说,他是喜欢文弱温柔的女子的。这可不是造化弄人吗?娘的,她在心里偷偷学着男孩子们骂了一句人。
总之那一年的后来,她站在爹爹身边,又仔细端详过那个皇族少年,他容貌俊朗,目光坚毅。才不过十三岁啊,那眼神却像爹爹营帐里的那些将军们才会有的。可也就因为这个,爹爹不喜欢他,子攸知道,爹爹更喜欢皇上那种既昏聩又带着惧怕的眼神。可司马昂却是皇上唯一的皇子,大颢唯一的继承人——当然,这是外人的想法,子攸却知道,爹爹是走一步看三步的人,所以他把自己嫁给了司马昂。
最开始的时候,子攸没想太多,知道自己终于要嫁给司马昂的时候,她整整高兴了一个月,随后,司马昂那冷冰冰的眼神就明白无误地告诉了她,他要娶的是她爹爹的命令。而她也从爹爹几次三番叫来的太医那里瞧出了些端倪,那些方子的意思是,穆家急不可待地想要一个外孙子。
大婚之夜,他冷冰冰地解开她的外衣带,换来她的一记耳光。现在子攸还记得他那时惊愕的表情,随后那表情换成了忍受屈辱时的愤慨,他一定把那记耳光视为穆家给他的耻辱了。他恨自己的爹,所以当然也会恨自己,她知道,是他们夺走了他作为皇子的尊严,还有司马氏的皇权。他愿做个英雄,死都不愿做傀儡,她知道,只是可惜了啊,她的爹也知道。所以她知道她不能生下他的儿子,她不能冒那个险。大将军——她的爹爹,会在得到外孙的同时就杀掉司马昂,他太需要一个儿皇帝即位了,司马昂年纪已经过了二十,又是这么一个英雄人物,已经不适合做傀儡。
可那天司马昂一怒之下,转身离开,把她自己冷在洞房。如若他也爱她,她定会告诉他,她只是想保护他,可是他根本就不在意她,她又何必说出来呢。
六儿无奈地叹口气。把她地思绪打断了。她小声说。“咱们姑爷真是瞎了眼了。哼。对了。小姐。奴婢看他对他那个叫萧吟地表妹倒很好。那个女孩咱们在皇后那也见过。要说那个温柔如水地劲儿啊。真能把人地骨头都化掉了。小姐。既然姑爷喜欢这样地女子。您不如也对咱们姑爷温柔点。咱们也学做个淑女。别总出去喝酒玩乐了。您将来也是要做皇后地不是?”
“没那必要。”子攸手里拿着根簪子在胭脂盒子上无意识地敲着。敲得心烦意乱。“我若不是我了。他纵喜欢了。喜欢地又是谁?”
“小姐。奴婢听不懂小姐这话地意思。”六儿摇了摇头。在她心里。女人要想讨好男人。本来就是要靠妩媚和顺地。小姐不肯这么做。她只能想到穆家地这个姑爷就算是王爷。可也是要靠穆家才把得稳局面地。因此他本就该求着穆家呢。所以小姐不愿意屈尊降贵地侍奉他。
子攸已经换好了衣服。一挥袖子。很是豪气。像是多少烦恼都给挥掉了似地。“罢了。罢了。别说这些烦心事儿了。我出去玩了。”
“小姐。小姐。扇子。”六儿连忙追出去。“还有帕子。小姐!”
子攸接了扇子就跑掉了。这院子里待着气闷。
不过司马昂其实也真有厌恶子攸的理由,比如说子攸明明是个女子,可出二门偏不坐车,总是自己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出去,好像什么人看她,她都不在意,下人们到处乱嚼舌头根儿编排些她的什么谎话,她也不恼。
所以这一天司马昂在外书房门口见到子攸的时候,更是恼怒。“你在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子攸有点迷糊,她就是正好走过这里啊,“我看见翠纹在这门口站着,所以跟她说句话。”
翠纹在院门口笑得有些尴尬,她是司马昂的侍女,原来是皇后跟前的一个宫女,比司马昂大几岁,从在宫里时候起就服侍司马昂了,所以深得司马昂的信任。今天里面来了朝廷重臣跟司马昂商议重要的事情,所以这个时候,她本来是站在门口给司马昂望风的。结果王妃走过来看见了她,就停下跟她闲聊。
“说完话了吧,说完了就赶紧走。王妃娘娘这会儿不是要出去摆弄那些带着铜臭味的小店铺么?”司马昂看着她冷笑,“那就别在这里探头探脑的,你又不是你爹手下探听消息的斥候。”
子攸抬起头,看着站在台阶上的司马昂,阳光下他那没有温度的笑脸让她看得有些眩晕。她摇摇头,一定是因为昨天空着肚子,喝了一天的酒。她又抬起头,看着司马昂那张俊朗的面容,她不喜欢这张脸上现在的阴厉之气。所以她的确有些时候喜欢偷偷地看着司马昂,因为他跟别的什么人,比如他的侍卫,文人侍从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是那么好看,时常大笑着,又自有一份风流倜傥的态度。
可他却总以为她是在为了什么人而监视着他,以为就以为吧,她从不解释,因为她不敢说原因其实是她喜欢他,那只能遭他耻笑。
所以她今天受了他的歹话,就又说不出来话了。司马昂转身要回书房去,她连忙说,“等等。”司马昂没停下来,子攸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她狼狈地有点想哭,不过当着外人面,她只是笑了笑,神情很有些骄傲,“穆家的事我本来就不管,司马氏的事儿也与我无关。我只为我自己活着,所以别把我搅合在你们的泥坑里。我的乐趣不过就是顶着我哥哥的名字在户部做个皇商罢了,我是穆家的人,自然带着怪味儿讨你的厌。不过我也告诉你,我只喜欢银子,并不喜欢金子打的宝座。”
子攸转身走了,司马昂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