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长醉不复醒
也不想他是什么身份,仍旧想什么说什么,当日是怎样的如今还是怎样。司马昂倒喜欢他如此。
钟无风说了自己这些年在江湖漂泊的种种,又说起父亲来,“爹爹出了京城,与江湖中几位高人交手之后才知道自己的武功已经独步天下,昔日争强好胜之心虽然平了,可不知怎的,他老人家却越发觉得凄凉难过。可在外这几年爹的武功却又有了大进益,又创了新的功夫,却不再与人比武,爹说我因资质有限,他的武功我学不到六成,倘或他因逞一时之快而得罪天下武林,在他身后必然有人来寻我们兄妹复仇。爹曾说过,倘或王爷不是王爷,倒能学得他的十成功夫,他也有了传人,也可自立门派了。
可我想,还是宫中那人之死,让爹爹难以释然——罢了,也不提那人了。我接着说,后来,有一日全家行到江边,恰遇一位道人,他与爹爹讲了几句话,我是粗人,不知道他那话里含着什么高深的道理,但自那以后爹爹竟像看破红尘一般,也不像从前那般难过,对世间事也一概不闻不问。不多久,爹就离了我们。”
司马昂听到此处,未免也心中不畅,想到当日师傅在自己身上花的心血,又有些惭愧。想了想便问道,“后来你们兄妹又是如何在这里落草为寇的呢?”
“说到这节,确实有个缘故,唉,这缘故真是要把我气炸了肺。”钟无风一拍大腿,“王爷,如今穆家……唉,我是直性子,说话不绕弯,见了好便说好,见了坏便说坏,若是得罪了王爷,王爷千万要饶恕我。”
司马昂道,“无风,要是连你都要想三句说一句,那我不如也去出家,跟着师傅走倒罢了。强过在这儿憋闷。”
说的钟无风笑了,“那我便说了。穆文龙那老儿虽然不是个东西,可也算有些本事,排兵布阵那是古往今来的名将中都少有的,北边的蛮子也忌惮他几分,不敢随意侵扰——这是良心话。可是他的儿子,那个什么猫贲将军,实在他妈的不是个人。”
齐烈听钟无风把虎贲将军说成是猫贲将军,忍不住笑了出来,又忙掩住,等他往下说。
“半年前我跟我妹子游玩到此,见天黑了便想在这庄里借宿一夜,谁知道半夜里一队官兵约莫二十几个,来锁拿一家人,上至八十岁的老人,下到尚未满月的婴孩,竟要全带进京里下到大牢里。我想这连老带小都要带走,这是抄家吧。就打听这家人犯了什么罪,结果一问才知道这家的儿子是门下省的一个谏官,不知怎么得罪了猫贲将军。
这我就一肚子气了,再一看带队来拿人的人我又认识,就是那猫贲将军的心腹,叫孟凡义的。旧日在宫里的时候,就是他替猫贲将军管着我们这些侍卫,最他妈是个口蜜腹剑心里歹毒的小人。
我这肚子里的火气就更胜,再见他指使人把那家人的儿媳妇另绑了放在一顶小轿子上,我心里就明白了半截,那厮是个色中恶鬼,定然是看中了那个穷京官的媳妇儿,才有这么一出戏。谁知那家的老头看见儿媳妇被抢走了,竟然扑过去要跟孟凡义拼命,被他推在石头上摔死。看到这儿,我实在受不了了,我知道孟凡义认得我的脸,便用一块汗巾子蒙了脸,跟我妹子两个把那些官兵揍了一顿,把那家人也救了下来。该着那孟凡义命大,骑的马又好,他一见有人阻拦,丢下兵士就先跑了。我们也不敢久留,护送那家人连夜逃走。可谁知……唉!”
钟无风狠狠一拍桌子。把桌上碗碟儿都震了起来。“一个月以后我跟妹子莫雨再来这里……唉。全庄子地人。一百余口人。除了一个小男孩被他娘藏在菜窖里躲过这一劫……其他地人全死了。王爷。你说。就为了这么一点事……一百多口人命啊。你说这穆建黎。他他怎么就这么不是人。”
司马昂听说这庄已是座死庄。不禁心下骇然。默默喝了一杯酒。想着这就是自己地江山。自己地子民。心口里便有说不出地沉痛羞愧。
钟无风继续说。“我想这也怪我处事不周。才给这庄子无辜村民招来无妄之灾。我就留在庄里。召集了四方勇士。堵在这易守难攻地要隘。想寻找机会给这庄子人报仇。我想他穆建黎总有从这条道出京地时候吧。谁知那孙子竟然跟个王八一样缩在京里轻易不肯出来。我连劫了穆家几次商货。穆建黎竟都不理会。我想他大约也知道自己在这滥杀无辜。现下有人在这儿劫他地钱物。他只以为恶鬼作祟不敢上前了吧。今年南边几处水灾泛滥。我便想干脆不拘谁家地钱。只要是富户。便劫他。拿富人地钱来赈济灾民。也是我辈侠义之士该做地。谁知今天晚上昏了头了。竟劫到王爷头上。”
司马昂微微笑了。钟无风看出司马昂有话要说。连忙说。“王爷。若想骂我只管骂。钟无风是粗人。就得给人骂着才知道正道在哪。”
一句话说得齐烈也笑了。抡起大巴掌拍了钟无风一下。“你看你。真是属牛马地。非得给人打着。”
司马昂摇摇头。“倒不为你劫我地事。我是想。你劫穆家地货。穆建黎都不加理会也是可以想见地。穆家地生意一向都不是他打理。只怕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地货被劫了。想来是主管穆家生意地那人。知道穆建黎动不动就要大开杀戒。所以一向能忍则忍。并未向他说明。”
钟无风恍然大悟,“啊”了一声,“若非王爷说明,我还在这儿跟他穷耗着呢。只不知,穆家这么大的家业不是穆建黎打理,难道还能交给外人么?此人若像王爷说的这么宅心仁厚,度量倒真不小,也是难得人物,我倒有心一见。不知王爷是否知道此人是谁?”
司马昂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眼光却投在别处,仿佛在看窗外黎明的微光,钟无风是憨直汉子,只知道一味追问,司马昂才低声道,“那人是我新婚的夫人。”
一句话说完,钟无风愣住了,齐烈赶忙低头忍笑,钟无风讪讪地笑了几声,“王爷,我……我孟浪了,您可千万不要怪罪。实不知是王妃在打理那么大的家业,我我……唉……”
钟无风这莽汉唉声叹气拍大腿画圈圈的模样也着实好笑,连司马昂也撑不住笑了,“何必如此,我又怎会怪罪于你。倘或我不姓司马,也浪迹江湖,只怕咱们早已是结义弟兄,我怎会因为这些小事便动怒。”
钟无风听王爷言辞恳切,也有些感动,“我这些年,也着实想念你们,常想小时候的事,咱们天天一处读书,一处射猎,那时是何等光景。如今我在外边听到不少京城里的事……实在不放心,生怕穆氏一族会暗害了王爷。”
司马昂似笑非笑地看着钟无风,“我若只想着我自己是死是活,那还不如自己一掌劈死自己,倒也省心了。我听你说这些年在外边做了不少侠义之事,倒也是男儿该有的义举。只是,如今天下倾颓,以你一人之力到底杯水车薪,纵然你武功高强,可你就算一辈子扶弱济贫,能救者至多不过几百人,余下那千千万万的黎民苍生你还救得了么?”
一番话说的钟无风无言以对,自这庄上一百余人皆因他的义举而死后,这也是一直缠绕在他心间的问题。
司马昂略微仰起头,眼里熠熠生辉,“大丈夫志当存高远,我辈男儿当轰轰烈烈做一番事业,哪怕马革裹尸而还,到底名垂千古。”说到这儿,后面的豪言壮语又止住了,“若说到功名上头又无意趣了,怎能动你这样大侠的心。只是待重整了这旧河山,再博得个河清海晏,那时节咱们再煮酒长醉,是何等的畅快。”
一席话说得钟无风和齐烈都来了精神,钟无风一阵血气上涌,一干豪气都被司马昂勾了起来,“好,王爷,我便跟你走,等辅佐王爷荣登大宝,万里江山河清海晏了,我再归隐江湖,继续做我的大侠。”
司马昂抬起右手,“咱们击掌为定。”
钟无风也举起右掌,与司马昂连击三下,他只觉得自己选择做了一件极好的大事,只是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什么话,齐烈也在一边高兴地摩拳擦掌。
就在这当,钟莫雨跑了进来,“哥不好了,有大队人马奔袭而来。”
钟无风一惊之下站了起来,“从哪个方向来的。”
钟莫雨摇了摇头,“哨探的兄弟回报说四面八方都是马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只知道最近的一队为首的似乎是个女子。”
司马昂本来端起一杯茶来正要饮一口,听到钟莫雨的最后一句话,差点把喝到口里的茶吐出去。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剿匪
钟莫雨摇了摇头,急急忙忙地向她哥哥回道,“哨探的兄弟回报说四面八方都是马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只知道最近的一队为首的似乎是个女子。”
司马昂本来端起一杯茶来正要饮一口,听到钟莫雨的最后一句话,差点把喝到口里的茶吐出去。随后又想到自己也太稳不住阵脚,即便是子攸惯干些出人意料的事,可也不至于亲自统帅兵马来剿一伙强盗。
这时候柳叶也跟着跳进屋来,一副乐得看热闹的兴奋样,“王爷,王爷,马蹄声,有大队人马即刻便到了,你听这马蹄声,除了南北羽林军,哪里能调得出这么多人。”
钟无风惊道,“南北羽林军?穆建黎竟会调离戍卫京师内城的军队?”可是这风驰电掣的马蹄声,听起来少说也有一万多人马,穆建黎竟然甘冒京城空虚的危险,将御林军主力调出城外。
司马昂略一思索,“无风,你最近劫了穆家的货了么?”
“昨天确是劫了穆家一批货,虽然没有插穆家的旗号,可是咱们已经从南边得来消息,所以预先埋伏下了。”钟无风说了实话,又挠了挠脑袋,“要是真来了几万人,这个庄子就算再易守难攻,恐怕也会被踏平了。”
司马昂还想再问他这批货里有什么东西,价值几何,可是耳朵里听着呼啸而近的马队声音,知道已经来不及再多说别的。庄子里的好汉们也慌了神,乱哄哄地吵嚷了起来。
正乱着,外头遥遥传来一个女子呼喝的声音,“里头的人给我听着,马上打开庄门出来投降,否则的话姑奶奶就叫你们的脑袋搬家。”
别的人听了尚可,唯独柳叶拍着手笑道,“哈哈,是王妃到了。”
齐烈愣了一下,“休要胡说,王妃怎么可能带兵出城剿匪。”可回头一眼看见司马昂已经从桌边站起来,一脸关切的神色,登时没了话说。
一阵马蹄声近,外边的女声更近了一些,也更大了一些,“里头的瘪三,快点给老娘滚出来。既然敢劫老娘的货,就别敢做不敢当,这会出来投降,或许还能饶你们一命,要是等老娘攻下你们的寨子,就别怪老娘心狠,老娘要千刀万剐了你们,再刨了你们的祖坟。”听着分明是小女孩婉转动人的声音,可说的话却狠得可以,如今四下里都是骑兵的呼喝声,再听她的威胁,庄子里的人乱得更厉害了。连司马昂的亲兵不知所以,也都在跟着议论。唯独柳叶笑弯了腰。
钟莫雨实在受不了了。走到屋外向手下人大喝一声。“你们这些胆小鬼都在吵什么。大不了拼一场。死了又能如何?”
钟无风略一沉思。向司马昂道。“王爷。恐怕穆建黎也来了。今日我们躲不过去。也倒罢了。只是王爷若被人发现在这里。就说不清了。我带人在这里抵挡一阵。王爷快从后头山上地小路攀过去。那里寻常人虽然上不去。但王爷地功夫若没撂下。还是上得去地。”
司马昂摇了摇头。钟无风却不知司马昂为何眼前情势危急却不走。也顾不得保全司马昂地脸面。只得直言相劝。“王爷。若是给穆建黎知道你在这里……”
“不。”司马昂又摇了摇头。略微思索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包丝帕包裹地东西。交到钟无风手里。“你把这个给外边地女子。她见了这里面地东西。就会跟你进来。你须制约你地人。休要伤着她。”
钟无风愣了一下。随即接过那包东西。“是。王爷放心。”
司马昂目送他出去。眼见着窗外晨曦渐露。他不再坐下。慢慢地在屋里踱步。
子攸此时正骑在马上,打量着这个庄子的地形,倘或硬攻的话她占不到什么便宜,这个庄子夹在两山之间葫芦形的空地里,庄门就在葫芦嘴上,地形狭窄只容得两人通行,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就算她带来千军万马,也只得两个两个地进攻,如果里面有几个武功高强的人把守,她只能以车轮战不断消耗。可若是那样,她要牺牲掉不少将士,着实不是上策。何况她带来的人并不像听起来的那么多,后面的人只是赶着马群,也不过就是趁着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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