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长醉不复醒
知道她也会哭,而且……而且就为了那么一直破簪子。平日里多少难听的话讥讽给她听,她都没什么反应,今天却为了根簪子哭了出来。
可是这错儿确是在他这儿,他本来就知道女孩子们就是这样,有时候千金买来的东西丢了也未必怎么心疼,可有时候要心疼起东西来,连个针头线脑都是好的。从前他不怎么把子攸当做女孩子,多数时候只不过把她看成穆家的一个人,可今天不成了,他没了往日的沉着,“不就……不就是根玉簪吗?明日……明日赔给你十根就是了。”
哪知这话更惹恼了子攸,抬起一双泪眼瞪他,“我又不是打小鼓穿街走巷收破烂的。”
再想说什么,嗓子又哽了,也懒得跟他说,低头把断了的玉簪捡起来。司马昂看着她的眼睛,忽然有种踩了三个月大的小狗爪子感觉,心里边有点不大舒坦。又看着她在袖子里掏来掏去,突然明白她是在找帕子,连忙把自己的取出来递过去。子攸抽噎着,用他的帕子把玉簪包了起来,转身就走。
司马昂拉住她,“等等。”
子攸愠怒地转回头来,“我说了,不用你赔了。你难道不是皇家的子弟,而是西城的暴发户吗?”
司马昂一愣,“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他停了停,看到子攸不吭声了,才低声说,“今日婉云问你……问你那个事情,你为何要替我遮掩。”
子攸咬住了嘴唇。瞪了他半晌。话转到旁地上去了。“你还听人窗户根儿了?”
司马昂忽然笑了。一瞬间眼睛里没有了往日地寒意。子攸就被那双深邃地眼睛迷惑住了。看得有些失神。不过司马昂接着说。“不是我听你地窗户根。是你那会生了气。喊得满院子地人都听到了。”
子攸地脸腾地一下变得绯红。眼泪没了。她咬了咬嘴唇。想说话又没说出来。一会儿功夫就连耳朵都红了。司马昂看着她哑然失笑。她没敢抬头看司马昂。更不敢看院子里伺候地奴才。攥着碎玉簪低着头跑了。直走到自己院子里。还觉得脸上发烧。
可还没进院门。就听见里面在吵嚷。她皱皱眉头。捏了捏自己地脸。看看热度褪了没有。里面听见六儿正在跟人吵得乱哄哄地。她也听不清是为了什么。只得走进去。
门外也没有小丫鬟伺候。她只得自己掀开帘子。一眼看见满院子地丫鬟婆子都在这儿呢。六儿站在中间正气得满面通红。看见她进来了。连忙过来。“小姐。您地翡翠镯子丢了十只。奴婢就把她们都叫了来。现在起赃。奴婢就不信。还能跑了贼。”
一干丫鬟婆子刚才还争得脸红脖子粗呢。这会儿都不言语了。只看着子攸。
子攸笑了笑,“就是十只镯子没了,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么?可能就是这里的哪位妈妈、姐姐跟我开个玩笑罢了。”
丫鬟婆子都低着头说不敢那样欺瞒主子。六月恼了,“小姐,没有那样的话,他们平日里一个个懒得忒不成样子,小姐要支使他们,他们哪一次不是歪声丧气,半天不动地方的?小姐,咱们在家时哪受过这等气?”
一个婆子哼了一声,“我们王府里,必然是比不得大将军府的。”
六月恨得过去一巴掌招呼到那婆子脸上,“你睁开眼睛看看,上面坐的是你王妃娘娘,你是什么狗奴才,就敢这么说话?”
那婆子不敢回手,可也没有恭顺的意思,只拿眼瞪着六儿。六儿气得不行,“小姐,若说他们都是这府里的,咱们管不了他们的好歹,那奴婢就去回姑爷的管家,奴婢倒要看看是不是姑爷成心纵着这些奴才欺负主子。”
“行了,六儿。”子攸喝住她,“你也太浮躁了。十个镯子,丢了就丢了罢,横竖那么些东西我也戴不着。我想可能是你们下边站的哪个人一时短了钱使,所以就拿了去,这回我也就不跟你们计较了。不过你们这些下人也要知道个好歹,不要得寸进尺。咱们都有些分寸,彼此存几分脸面,这样天长日久的才能安安静静地过日子。若只管这么吵闹起来,我就只得叫人去回你们管家了。丢了我的东西,你们管家不能不管,等捣扯得大发了,也不过惊动王爷,他大不了说我一句矫情,可惜你们就要挨打受罚,讨些没脸了。”
有个丫鬟先跪下了,“王妃娘娘,您都说这话了,我们再不知道个进退也不是人了。论理我们这些奴才素日都不大成样子了,可奴婢还是知道个羞耻的,不愿替人背贼名,奴婢情愿让娘娘审我们,也好叫那个偷鸡摸狗的贼被抓出来,别再连累我们没脸。”
子攸倒没想到有这样一个人物,可她还是不大想生事,“你倒有些意思,不过得饶人处且饶人罢,这事就过去了。”
六儿也跪下了,“小姐,您这次纵了他们,下次他们必然越发放肆。”
子攸实在不想惹是非了,“你起来,去给方才被你打的那位老人家斟茶谢罪。人家也好大的年纪,你一个毛孩子怎么这样不知礼。”
六儿赌气去外边烹茶,正看见司马昂在门口,只得收起气恼,“王爷这么早回来了?我们这儿正热闹着呢。”
司马昂本是跟着子攸回内室的,见到里边吵扰就没进来,这会已经听了半日里头的话了,他摇摇头,“你们娘娘倒是好性子。”
“可不就是好性子由着人欺负嘛。”六儿正一肚子火气,顺着司马昂的话就说下去了,“这些奴才平日里没一个是好的。我们娘娘为什么日日都出去不在府里?他们那些狗奴才最知道了。王爷您平日里白天也不来家,他们到了饭时就只捡些不堪的剩饭剩菜端过来,叫娘娘怎么吃?我们两个陪嫁过来的奴才只得拿着主子的钱托人去外边买来东西吃,这些奴才还到处说我们轻狂,说王府里的东西我们不吃,浪着去外边买吃食……还有他们素日拿小姐……”
“六儿,你跟谁说话呢?你给我进来。”子攸没听清她说什么,就喝了她一声,把她的话打断了。
六儿憋屈的眼泪都下来了,赶着小声说,“王爷您就算瞧不上我们小姐,可也犯不上叫人这么作践她。”
子攸自己掀了帘子出来,“难不成你还真把司马昂的管家找来……”她一眼看见是司马昂,后头的话哽在了喉头。
司马昂没有跟她说话,直接走了进来,一屋子的丫鬟婆子登时如临大敌,哆哆嗦嗦地跪了下去,子攸看了他一眼,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司马昂一向有些城府的。六儿给他端上茶来,他就慢悠悠喝了会茶,底下的人久等不到他发落,越发害怕,连子攸都没来由地跟着提心吊胆。差不多喝了一盏茶,司马昂才开口,吩咐六儿,“去叫管家过来吧。”
“要不然就算了吧,他们不过是些不懂事的奴才。”子攸在旁边嘀咕了一声,被司马昂看了一眼,立刻没声了。
正文 第六章 京兆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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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奴才都被管家带下去了,管家又送来几个人暂时伺候着。六儿去打发那几个人干活。这会屋里没了人,司马昂转过头来重新打量了子攸几眼,“你倒是好说话啊,竟然把我的奴才都纵成了这样。”
子攸站在他旁边,稍微低了头,皱起眉,小声嘀咕了一句,“这种事也能怪在我头上。”
司马昂又看了她一眼,她就想脚底抹油了。
偏偏司马昂又叫住了她,“子攸。”
“嗯?”她下意识地应了一声,他叫自己名字的时候可是不多,前几天她还琢磨着他是不是根本不知道她叫什么。
“要摆晚饭了,你这又是要去哪?”司马昂的口气不算强硬,只不过子攸只要是跟他说话都会有点紧张,这会舌头也有点僵。
“出去。”子攸绷紧了小脸,回了他一句废话。
“你方才说话的时候口齿不是很清楚吗?怎么跟我说话就这么僵硬,你不愿意跟你的夫君说话吗?”司马昂的声音很平缓,可是子攸就是觉得他今天有点要跟她找茬的意思,这可更少见了。他平时多半都喜欢一句话把她打发走,眼不见心不烦的。
子攸有点拿不准今天司马昂这么早回来到底是要干什么,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慵懒地在一张楠木椅子上坐着,一双黑亮深邃的眸子正看着她,那眼神里还带了三分算计。子攸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朦胧感觉自己正被一只大虫盯上,有点毛骨悚然,“我……我走了。”
六儿刚好进来。本来就有意帮子攸笼络着王爷。看一眼屋里地情景。笑道。“小姐。要摆晚饭了。这会就别出去。王爷。今儿是在家吃么?还是仍旧外头吃去?”
子攸没吭声。等着司马昂离开。偏偏那副表情被司马昂给瞧出来了。他看着子攸。故意问她。“夫人想让我去外头吃。是吧?”他微微笑着。没等子攸吭哧出声就回头吩咐下人。“我就在这里吃了。”
子攸扁了扁嘴。所有路都被司马昂挡住了。六儿还给了她一个眼色。可她见了司马昂就紧张地直拽扇坠子。什么利索话都说不出来。一顿饭司马昂吃得随意。子攸坐在他旁边却连饭粒都咽不下去。
“夫人不饿?”司马昂夹了一筷子地菜放在子攸地碗里。子攸碰掉了勺子。汤汁溅在司马昂地袖子上。她差点吓死。司马昂却没什么反应。她跟自己说。司马昂可能是没看见。等会他要是看见了袖子上地污迹。她可一定要咬死了说是他自己弄地。
“我不……不饿……”她都快要缩在自己地饭碗后面了。平日里在外边那高谈阔论任意挥洒地劲儿都窝窝囊囊地没了。
一个侍女掀帘子进来。“王爷。王妃娘娘。外边小厮来回说京兆尹来了。”
“京兆尹?”司马昂略微有些惊异,他跟京兆尹没有什么交情,甚至也没见过他。他知道这官职在王孙贵族那里很不起眼,可他实际上却握着京城军政大权,这样的人不知道被穆云龙怎么盯着呢,司马昂平素为了避嫌是不大敢轻易结交的,所以这会儿一时间也琢磨不透他怎么会突然来王府。
子攸心里却清楚是什么事,她从饭碗后面探出头来,“嗯?范大江来了?他还有脸来了,叫他在外边等着。”
“京兆尹叫范大江?”司马昂忍不住微笑,这名字倒有趣,尤其是子攸叫这个名字时的口气。“他来找你?”
“喔,”子攸的身子缩了缩,嘴里的话开始变得模糊了,“大概是吧,我我我也不太知道。”
司马昂看了子攸一眼,向她碗里又夹了菜,子攸向后缩了缩,司马昂淡淡地道,“我就那么恶心?给你夹了菜,你就要躲出那么远去?”
“不是的。”子攸连忙说,她咬了咬嘴唇,看了司马昂一眼,司马昂在想什么她总是不知道,她直觉司马昂并不大在乎她做什么,也根本不在乎自己离他远不远近不近,他倒像是又在作弄她。
“你怎么认得这个京兆尹,莫非你平时要做生意,要挟他什么了?”司马昂音调平缓地问她。
“什么啊?”子攸忽地坐起来,“我就那么没出息啊。”
司马昂又笑了,这回笑意浓了些。子攸的火气不觉就消了,又低下了头。这一会儿忽地觉得离司马昂很近,仿佛她要是伸出手去,就能拉得到他。可她一动不敢动,生怕惊跑了这一刻的安然。
外边京兆尹范大江可没那么多小儿女的闲情逸致,这一天他忙得很,连口茶水都没空喝,这会儿王府的丫头端了茶来,他咕嘟咕嘟地一口喝干,也不顾小丫头们瞧得起还是瞧不起他。都说京官难做,他在这任上一干就是十年,可是左右逢源仍旧谈不上,只能说是步履维艰地勉强维持吧,这不是么,才四十几岁的人,如今头发就剩下一小把了。
他等了一会,又有丫鬟来给他引路,领着走过许多游廊院落,到了王爷王妃的所在的堂屋。他按礼制给王爷王妃行了礼,王妃他见过许多次了,不过说起来,穆家的人他见得多了像王妃穆子攸这样特立独行的人物,还是独一个。旁边的那个年轻王爷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王爷又大约是被穆大将军所迫,平素里总是深居简出,韬光养晦,所以别说见面,就连他行事儿到底如何,外间的官员也很少有知道的。
范大江抬起早花了几年的眼,品度起来,这个王爷倒像是也不错的,那目光……也可算是目光如炬了吧,像是看得透人心,只是,终究太过冷了些——想成为一代圣主,还需宽和一点少一点阴厉才好。不过他形貌倒是极好的,配得上穆家的这个丫头。依他看,穆家丫头是做得了皇后的人,不过他范大江也算是半个怪人,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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