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长醉不复醒
子攸有些犯愁,“倘或蛮族的可汗现在归天了,那撤不撤军就都是次要的了。说起来那可汗也是命大,被你当胸射了一箭竟然不死,结果现在他死不死都得看天意了。”
“其实那倒也不是全没有办法。”司马昂说得有些轻松,可是子攸却觉得这件事司马昂必然已经考虑了很久了,他很少说他做不到的事,没有把握的事情他几乎提都不提。
“难道还能叫谁去蛮族大营里,给那个可汗补上一刀么?”子攸疑惑地问道。
司马昂一笑,“蛮族的这个可汗是一个相当粗野,而又不可一世的人。说到英雄豪杰,他大概能算是一个,可是他虽然勇猛过人,脾气却也暴躁得很,所以就算他确有些过人之处,可是也并不是一个有雄才大略的君主。他虽然统一了草原各部,也算是建立了不算小的功业,可是只怕将来草原败也要败在他的手里。”
子攸刚要问他,这和蛮子的可汗能不能立时就死了有什么关系,手却在司马昂的衣服里摸到了一个东西,顺手拿出来一看正是自己做的那个丢人现眼像癞蛤蟆一样的香囊。子攸瞧着自己做的香囊,现还真是,做的时候它总在自己眼前,看得多了,自己还看不大出它有多难看,现在乍见之下,才吃了一惊,原来自己做的这东西居然这么难看。她趁着司马昂还在她身后说话,偷偷摸摸地拿起那只香囊,像塞回自己的袖子里,找机会藏起来。
谁知司马昂一面跟说话,一面伸手过来,把她手里的香囊一把抢走,子攸笑着转过头来,还想抢回去,司马昂早已经把那只香囊揣进了自己的怀里,“攸儿,你也太小气,统共就送过我这么一个东西,这前前后后才几天,就又要偷偷拿回去。”
子攸笑得快要岔气了,“你就是胡说。”她转过身来搂着司马昂,“才不是就这一个呢,我问你,你书房里头,书柜前头放了只匣子,哈哈,不要装作不知道,就是那只刻了只凤凰的沉香木的匣子,里头还放着一只我的金步摇,就是上头有只小小的凤的那个。你什么时候拿去,藏在匣子里的?”
司马昂也笑了起来,“那是你的么?我可不知道。那是你被蛮子抓走的那天晚上,我在路上捡的。”
子攸的脸笑得绯红,“好不羞哦,还说瞎话,明明是喜欢我喜欢的紧,才小心收着那步摇的。”
司马昂的脸也红了,子攸点点头,一副旁观的口吻说道,“嗯,嗯,就是这样,才像是少年夫妻。”说的司马昂哈哈大笑,连外头刘舍走近门口也没听到。
门口突兀地响起刘舍禀告事情的声音,司马昂和子攸同时一怔,子攸“唰”地一下钻进了司马昂那条大裘的披风底下,一点声息都没了。司马昂又好笑又尴尬地转头去看刘舍,“出了什么事了。”
“王爷,蛮子又在准备攻城了,这次是蛮族的可汗亲自出马,他像是身体好了不少,已经能够骑马督战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遗恨
月奴站在阿爸的金顶大帐外,她已经不再望向那座雄伟的城关了,她没有阿爸那样的野心想要拥有那雄关背后繁华的土地想要奴役那块土地上的人,她只希望回到她出生的那块草原上去,她只希望她的部落能在那块自己的土地上繁衍生息。
别人的土地她不羡慕,因为她知道,夺取别人的土地,只会招来无穷无尽的战争,而草原,早就已经疲惫了。可是这些话她不敢向阿爸说,阿爸只会认为她是太软弱了。
阿爸在帐篷里咳嗽着叫她的名字,她赶忙进去,惊异地看到阿爸已经站了起来,她有些着慌,“阿爸,你伤得那么重,你怎么能起来呢?”
“我不要紧,”虚弱的可汗看起来衰老得很,可是他暴躁的脾气却还在,“我怎么听不到攻城的鼓声了,是我的耳朵坏了,还是你下令停止了攻城?”他瞪着自己的女儿,仿佛他将要面对的巨大失败是她带来的。
“阿爸……”月奴想去扶他,可是被他推开了。
他暴躁地吼道,“攻城,攻城,继续攻城。把将军们都叫来,我要亲自率领他们攻城。”
“阿爸,从昨天开始我们就没有粮食了。”月奴忍无可忍地叫喊了出来,“勇士们不能饿着肚子作战。”
老可汗瞪着月奴,他的呼吸急促,习惯性地紧紧闭着嘴唇,一双眼睛却瞪血红。月奴悲伤地叹了口气,阿爸总是这样,即使他没有道理了,即使他明知自己做的是不对地,可是他依然会摆出这样一副倔强地表情,没有人能够劝说得了他。虽然在他的一生中,他不知道有多少次在别人都以为没有希望的情况下,铤而走险,最终成功了。草原人都说他是有月神庇佑的人,可是月奴知道今天他们不会再有那种幸运了,月奴从来也不喜欢赌博,她总会先想到那些急待解决的事。
“阿爸,将士们必须要吃饭。我们能不能……我们能不能杀掉一些马匹……”
月奴地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可汗重重地一记耳光打在她地脸上。“你这个软弱地女人。难道你不知道我们草原人是不杀自己地坐骑地吗?那些该死地中州人把你教地软弱了。你已经忘记了我们信奉地神灵所告诉我们地话了。我们是向战争之神献祭地人。我们从不祈求神保佑我们长命。我们只祈求战争地胜利。”他捂住了自己地胸口。他地举动让胸口地伤又疼了起来。这疼痛又让他越发地愤怒。他是草原上地王者。他还要征服中州地广大土地。他要成为草原上古传说中地众王之王。可是。可是他竟然会被一个年轻地中州王储地箭射中胸口。这是他一生从未受过地奇耻大辱。
他上了那个年轻人地当。他以为他只是一个轻浮莽撞。没受过什么教训地公子哥儿。却没想到他就像草原上最老地狐狸一样狡猾。他无法忍受这种耻辱和失败。他不在乎自己还能活多久。他只想要攻占那年轻地王储地城池。杀掉他和他地家族。让他地妻儿成为草原人地奴仆。他向俯视着草原地月神发誓。他非要做到这些不可。
“召集我地将军们。我要亲自率领我地军队攻打铜羊关。告诉我地将士们。只要攻上铜羊关。我们就可以夺取敌人地美酒和美食来享用。”可汗大声说着。已经不容许月奴再反驳一句。他身边地侍卫躬身退去。按照可汗地命令。召唤了各部地将军们。
月奴悲哀地看着饥疲惫地战士们重新集结起来。阿爸重伤之下。自己根本就爬不上马背。他地两个那克尔把他扶上了马。这是一场注定会输地战争。草原人总是小看了中州人。在他们地眼里。中州人轻浮而软弱。他们不懂狩猎。不懂战争。他们不爱惜马匹刀箭。他们惧怕死亡……可是月奴分明记得那个在中州人地都城里为了一匹好马。连折断手指都没有觉察地王妃。那是个真正爱马也不畏惧战争地女子。还有那个年轻地王爷。安静而坚韧。他们在草原人地眼里明明都是那么柔软美丽地人。可是他们绝不是你第一眼所看到地那个样子。这是憨直地草原人所不明白地。无论是中州人还是草原人。不同地只是相貌和举止言谈。那深藏着地心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个年轻俊朗地王爷就站在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些草原人。可汗大声地鼓励着他地勇士。在做决战前地最后一次训话。他决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就算要把部族里最骁勇善战地男人都牺牲在这座城关之下也要攻下它。月奴捂住了自己地嘴。她觉得阿爸一定是疯了。如果真地要这样作战。即使他们攻下了铜羊关。他们地部族也走到了尽头。
她看到城头上。王爷正在微微低着头。听他身边一个身材略矮小些地士兵说话。月奴猜测那个士兵懂得草原人地话。他应该正在给他地王爷翻译。所以那个年轻地王爷听完话后就哈哈大笑起来。月奴惊慌地看着自己地阿爸。可汗愤怒地瞪视着城关之上。那个嚣张地将领。可是月奴知道阿爸连骑在马上都是硬撑着地。阿爸千万不能被激怒。否则……
司马昂说话了,声音洪亮,月奴听得清清楚楚。他笑着说,“可汗,你想一战就攻陷铜羊关,这恐怕不太可能。只怕这仗咱们还得打上一段时间,铜羊关里的粮仓极大,所余存粮怎么说也够关里的将士们吃上十年。不如咱们就在这儿打上十年如何?”
可汗身边的一个从中州掠来的奴隶小心地将司马昂的话翻译成了草原上的语言,可汗想到他那些被司马昂焚烧掉地军粮,气得手在刀柄上打颤。
司马昂想是忽然想起什么了似地,“我刚想起来,若说打上十年,那恐怕也是不成的。因为可汗的军队里早就没了军粮,你的士兵饿着肚子连活十天都费劲,
要说打仗了。我想你们明天大约就要杀军马了吧?马虽然多,却也经不起这么多人吃,等吃完了军马,可汗又该如何?莫非是要吃人么?那下边的伤兵们,你们可要小心了。保不齐你们的可汗就要从作战最勇敢地伤兵身上吃起。”
铜羊关上的中州士兵都笑了起来,可汗愤怒地拔出马刀,当他的马刀挥下,他的士兵们就要进行冲锋了。
司马昂叫住了他,“可汗,您请再等等,容我说一句话。”司马昂说完话,见草原可汗确实停住了,在等待他往下说,他笑了笑,吩咐身后地人,“把那条鱼抛下去。”
月奴不知道司马昂在干什么,只见到一个有些分量的东西被城关上地士兵抛落下来。几个部落里的勇士上前去把那东西捡回来,月奴惊讶地发现那是一条半人高的大鱼,草原人很少见过这么大的鱼,并且草原人有冬季不能捕鱼的禁忌,在草原人的说法中,他们信奉地月亮西沉时便是被大鱼托着游向东边的大海,所以特别大地鱼都是要礼敬的,现在这么大地鱼被司马昂在冬季打捞上来,又抛落城墙,那简直是禁忌中的禁忌,渎神得很。
司马昂在城头笑着大声说道,“可汗,我知道你地胸口被射了一箭,现在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不过就是在这儿勉力支持罢了。可我看你是个英雄,受了重伤却要饿着肚子死去,实在让人于心不忍,所以特奉上大鱼一条,给大汗补补身子。大汗不必跟我客气,这种大鱼铜羊关里有的是,每天将士们都要吃上个百八十条的,现在就算送您一条也是有限。”
可汗的愤怒终于达到了顶点,他的怒火无处可泄,他抽出腰间的马刀,狠狠朝那个为他做翻译的中州奴隶劈了过去。那人连惊呼都来不及,就被劈成了两半。可是这一刀也几乎要了老可汗的命,他的伤口被这个挥刀的动作和力道扯开,他再也骑不上马了,他栽落马下,就像一片树叶飘落到了树下。
他抽刀的时候,司马昂就捂住了子攸的眼睛,他在铜羊关上几个月了,知道蛮族人杀人的时候都特别的凶残血腥。
“我不能看么?”子攸问司马昂。
“别看了。”司马昂轻轻叹了口气,“他是个英雄,可惜不是个好君主。作为君主的话,他很无能,他只知道攻伐却不知道治国;可作为男人,我很尊敬他,不是每个男人都有他这样的勇气和魄力。”
“你不觉得他死得很窝囊么?”子攸转过了脸,没有到城墙前头去看热闹,她听说过这个可汗一生的功业,可他现在死了,像一片落叶一样没有声息,这让她的心里也很不好受。
“没有哪种死法是不窝囊的,重要的是活着的时候做过什么。先回去吧,子攸,城上的风太冷了。”
铜羊关下,月奴痛苦着抱住自己的父亲,老可汗的胸前已经被血染红了,他还没有死,可是已经快要不行了。他看着自己的女儿,现在他才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为她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女婿,也没来得及为自己安排后事,为她留下一个说得过去的局面。可是,算了罢,人生之路那么漫长,她得学会自己走,就像他一样,也许走对了,也许像他一样错了于是收到了教训。
他挣扎着用最后一点力气,把可汗那装饰着绿色宝石的短剑送进月奴的手里,“你们都听着……月奴……是我的继承人……你们要发誓向她效忠,快啊……快……”
“阿爸——”月奴并不想成为可汗,她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掌管阿爸死后那错综复杂的局面,何况,她才刚刚从中州回来,虽然阿爸从来也看不出来有多疼爱她,可是她还是想在阿爸的身边多待些日子啊。
有些将军们或许并不情愿,但是可汗催促着他们,他就要死了,可是余威还在。一些人跪下了,另一些人也跟着跪下,他们向初升的月辰宣誓。
老可汗艰难地点了点头,他那双眼仍旧锐利,他看着自己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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