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长醉不复醒
“就是说呢,现在合家上下都说这事太奇了。”管家婆子原来是子攸母亲娘家的陪嫁,本就是子攸使出来的人,这会也就跟她说了实话,“听跟老爷的奴才说,老爷也怀疑是大爷身边新买来的那些个花月妖使得鬼。可大爷横挡竖挡得不让老爷的人去查考那几个荡妇,还说什么那姓司马的女人下出来的种子,他原不稀罕,掉了也就掉了。”
“真混账话!”子攸气得一时竟然说不出别的话来,“说这等不是人的话,真混账。”
“可不是嘛,可那些大爷养的那些个花月妖、狐狸精如今还在推波助澜,说大奶奶是故意不想生下姓穆的孩子。”宋婆子摇了摇头,“唉,那怎么可能,哪个当娘的能杀自己的孩子,她们也就是哄咱们家那糊涂爷罢了。可知男人耳根子都软,最爱听小老婆的话。人说妻不如妾,这话可是千真万确的,凭是什么男人都是娶了新的忘了旧的。若只忘了还罢了,还要往上作践呢。咱们大奶奶素日是个木头一样的人,扎一锥子都不出一声的主儿,可因为占了个正妻的位子,那些姬妾就调唆着大爷作践个没完。作孽啊,好歹人家还是个公主呢。”
轿子已经抬到了大将军穆文龙平日住着的院子,宋婆子也住了口,小丫头们撩开了轿帘子,宋婆子亲自过来扶子攸下来。子攸进了院,绕过一架紫檀木的大插屏,正看见哥哥穆建黎跪在地上。她气得也没跟他说话,一径往屋里走。
穆建黎酒醉尚且未醒,“死丫头,见了我也不说话。真是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你还以为你拣了高枝儿呢?还王妃?哼,你那个王爷不过就是咱们穆家的小白脸罢了。”
子攸气得鼻子都要歪了。也不还口。屋里老父亲却听见了。老人洪钟一般地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畜生。你给我闭嘴。你妹妹哪里不比你强。她要是托生出来是个男儿。我早就一顿板子打死了你。给我也省省心。”
“爹。您别气着了。”子攸进到屋里。给穆文龙倒了茶。
穆文龙在椅子上坐下来。他如今已经是五十几岁地人了。虽然善弄权术。可也是个在沙场上征战了一辈子地老将。身子虽较年纪相当地老人要损伤得厉害一些。但也仍旧是声如洪钟。精神矍铄。骑得了烈马。挽得了硬弓。
他宽厚地看了看女儿。“攸儿啊。你说你要是个男儿该多好。你若是个男儿。咱们穆家才能真正算是后继有人啊。”
子攸笑了笑。“爹。你怎么又说这个。倘或给大哥听见了心里又不痛快了。嫂子还好吗?”
穆文龙微微一笑。“我如今倒不担心她。”他停了停。看着子攸。“司马昂待你还好吗?他没有像你哥哥折磨司马氏这样折磨你吧?”
“那怎么会呢?”子攸笑了,想起司马昂临走跟自己说的话,脸上有些绯红。
穆文龙点点头,转而去看窗外的芭蕉叶,“那自然是不会的。攸儿从来都是容不得别人欺负的。攸儿啊,你有什么完不成的心愿没有,若是有,只管跟爹爹提,这一回,哪怕你要天上的月亮,爹也给你弄来。”
子攸咯咯地笑了,“爹,您这是干嘛呢?那好吧,等我想起来我想要什么,我再跟爹爹要。”
“好。”穆文龙点了点头,“女儿,你知道男人都是要有三房四妾的。你哥哥算是不成器,所以弄得多了些。可你看,爹爹我不也是有几房姬妾的吗?这没什么。攸儿,你生下来是女儿,先就吃了亏了,可别的女子不都是这么过的吗。爹……是倒真希望你是个儿子。”
子攸不笑了,她的心里头一回有了些惊恐,“爹爹是什么意思啊?”
“昨日皇后召我,谈了些事。我想了想,她说的也在理。”穆文龙慢慢地笑了笑,“所以我把你叫回来,是想自己跟你说这事,你娘……她死的早,所以爹爹只好自己来安慰你。”
“爹,不是皇后想给司马昂立个侧妃吧?”子攸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声音冷瑟瑟的,她的心都不知道哪里去了,只觉得胸膛里空荡荡的不舒服,“爹你怎么能同意呢?难道我不是你女儿,难道你不希望我的夫君只疼爱我?”
“孩子,你姓穆,他姓司马,他不会真心待你。你必须防着他,知道吗?”穆文龙叹了口气,现出些老态来,“而且,你也挡不了这件事。你们成婚半年了,还没有身孕,这怎么能挡得了人家再娶呢?所以萧皇后说要把她娘家的司马昂的一个什么表妹给他当侧妃,爹也无话可说。”
子攸再也站不住了,她跪了下去,面孔有些苍白,“爹爹,不管怎么说,我是爹爹的女儿,爹爹你是大将军,你不允许皇室做的事情多了,怎么这件事你就犯难了呢?天下到底有什么事您不能做主呢?你这是不想管女儿了吗?爹,女儿从小就没娘,求求你了,你就疼疼女儿吧。”
穆文龙缓缓地摇了摇头,“不中用,孩子。唉,你从来就不是实心眼的傻孩子,为什么这一回就这么看重那个司马昂呢?”
子攸的眼泪滚了下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还能说什么,“爹,女儿求求你。”
“傻孩子。我听说萧皇后要给司马昂找的这个表妹,他们原本就很好。那样更好,早点生个孩子下来,爹就替你把他们都杀了。我不稀罕我的女儿当什么王妃,皇后,我希望我的女儿能坐在太后的位子上,把稳朝政。你明白吗?子攸。”穆文龙看着子攸,他不容许子攸痛苦、退缩,她本就是他当做男孩子养大的,他对她给予了不小的希望。“不要哭,攸儿。哼,司马家的天下?大颢的江山本来就是我们穆家的祖宗帮着打下来的,在我的手里大颢朝又回到了咱们穆家的手里也算应该的。可我担心你哥哥他不是守成的那块料,他守不住我给他的这份天大的产业,所以我不篡位,我不能为了图个虚名就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再让天下人杀了他,杀掉所有姓穆的人。攸儿,你要帮助你哥哥,不是帮助他自己,是帮助整个穆家。他是个蠢货,可他是你的哥哥,你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穆家夺走了司马昂的一切,他只会把你视为敌人,他只会利用你,然后除掉你,除掉所有姓穆的人,攸儿,将来能帮你的人,只有穆家人。攸儿,我教了你十七年,教你如何做聪明人。所以这些,你自己也想得到吧?”
子攸没忍眼泪,任凭眼泪落在地上,可也没再求他,她站了起来,虽然心里还是一阵糊涂一阵清明,“那么爹爹刚才还说要应我一件事,就不能推诿了。眼下我就有一样东西想要。”
穆文龙点了点头。
正文 第十四章 不识东风面
王府,总是如此,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这里从来都不是子攸的家,当然,方才子攸出来的那个门,也不是她的家。也许因为生为女子,所以她注定无根。
子攸在轿子里想过自己的未来,也许她真的会走到这世上最高的位置。她不是不会权术,就算她再驽钝,可她生在那个地方,那个人人都懂权术的地方,即使她不学,只用眼看,这些年也早就看会了。可她从生下来,就有使不完的金银,穿不了的锦缎,吃不断的珍馐,她没什么更想要的了,所以也没处去使些个权术。她是个女儿,威胁不了任何人,所以没人会算计她,她也不愿意去算计谁。她更不愿意去算计司马昂,她本想叫他看见她的心是怎么样的,所以她把自己的心明明白白地放在了那里给司马昂看,连防备都不曾。
可眼下又有一个女人要走进来了,一切都乱了,她的心也乱了。她不愿意屈意奉承司马昂,她总觉得自己很好,哪怕在司马昂最轻蔑地看着她的时候,她也觉得那是姓氏的原因,可她的好,兴许司马昂总也看不到。要么就是,作为一个女子,她其实并不好。
可她宁守着自己那份不合时宜的骄傲,也不愿去跟一个女人争风吃醋——那太糟践了她的心。
她慢慢地想,如果司马昂真的全心全意地爱着那个女人,这是不是就能给她一个杀了他的理由,在一个恰当的时间里杀了他,她可以随便去找一个刚生下来的小男孩,她将带着那个男孩走进宫廷,借着亡夫的名位,她的男孩将登上宝座。而她将在不满二十岁的时候成为一个太后。她或许将手握权柄,像父亲一样,手握大权,直到她死的那一天。
她死的时候?那又将是怎样的凄惨啊。她将头戴凤冠,身上穿着金线织成的凤袍,独自待在高大而阴森的宫殿里,等着最后一根烛火熄灭。那时候她将思念司马昂吗?还是会恨他呢?她也会像圣祖皇帝的皇后那样吗,在皇帝死后养了许多男宠,再在她死前一夜之间将他们全部处死?她想得太远了,太阴暗,太恶了些。她撩开轿子的帘子,看着夕阳最后一抹光亮,看着外边熙熙攘攘的街市,那些忙碌的人,为着生计而奔波,他们的生命就像蝼蚁一样卑微,也不知道哪一天,高高在上的那么几个人之间有了什么样的仇恨和利益的纠纷,他们就要无辜地死去了,在死前可能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她,只是一个女子,她可以弄权也许还可以随心所欲地杀戮,她不怕史官如铁的史笔,她喜欢读史,可史书中的女子太少了,如果她能被史官们记录下来,再被后世的女子读到,即使满纸诋毁和辱骂,那她依然会觉得欣慰。她不关心以后,不惧怕后来,她看重的是现在。她看着那些不相干的人,她有能力叫他们都过得好吗?她有能耐代替司马昂吗?可她又想起来,司马昂就真的有能耐叫他们过的好吗?
她是那么爱着司马昂,那么期望那个俊美挺拔的皇子会微笑着握着她的手,跟她白头偕老。可现在看来,那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女孩不切实际的梦罢了。只是一梦七八年,这到底……久了些……
司马昂已经回到自己的王府里有一会了,他在内室的正堂里坐着,旁边坐着他的表妹萧吟,他等着子攸回来,却不知道她回来后要跟她说什么。如果她愤怒地要把萧吟赶出去,他能不能像以前那样义正言辞地训斥她——她没有做错过任何事,她只是姓穆,却豪爽憨直,跟那些自私贪婪的穆家人截然不同,而他呢,连为夫之道都没有尽过。
他看了看萧吟,她也正看着他,她坐在那里,不慌不忙地,温婉沉静,就如水一般。他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她比子攸大一岁。可那份温柔厚重地模样。让她看上倒像大了子攸不少。她是他地表妹。他们自幼相识。十二三岁地时候。他还着实眷恋过她。只是随后……他渐渐知道自己身上地重担。幼年地许多心思他都已经忘记了。
“昂哥哥。”萧吟忽然唤他。那声音也不像子攸那样直来直去。而是温婉甜润地。
他看了她一眼。忘了回答。如果子攸不能容她。他还是会护着她地。她比子攸。娇弱太多了。
六儿不知道王爷做什么会带着他地表妹回来。那个萧吟地眼睛里太有主意。她不放心她。不过她还是硬着头皮给司马昂端上一碗汤。“王爷。王妃叫人给您煨地汤。这时候正好喝了。养神地。”
司马昂点点头。有些不想看着六儿。昨晚也不知是不是这汤地功效。他睡得不错。六儿又回说。“王妃前儿见到太医院地王太医。那太医说燕窝最是养气安神地。结果王妃听了。可了不得。今天叫外边铺子里送来上好地燕窝。还吩咐厨房要做燕窝松子清蒸鸭子、燕窝攒丝鸭子。还有什么燕窝醋溜熏鸭子。王爷听听。您近日里睡不好。鸭子燕子都遭了殃。”司马昂想想这倒确实是子攸会做得出来地事儿。忍不住一笑。
六儿也笑道。“可我们小姐地脾气。我劝是不中用地。还得她回来。王爷说说她。吃顿饭样样都要配燕窝。传出去倒被外边那起傻子笑话。说咱们王府不是王府。是没见过世面地暴发户了。”
一语未了,管家的大太监夏富贵来打听王妃回来了没有,外边柜上送来几箱东西,是王妃给下个月皇后生日上预备的孝敬,想给王妃看看单子,对个数目。又顺便问司马昂什么时候有功夫,裁缝要来量他的身量,说是“王妃娘娘最近新得了极稀罕的羽缎一匹,已经吩咐了裁缝上的,要给王爷做褂子,说是着雨不湿,最是雨雪天外出时该穿的。”
司马昂低头无话,随口说等闲了再说,夏太监正要出去,可巧外边人来回,王妃娘娘回来了。
司马昂心中有些不自在,萧吟站了起来,脸向着门口,她倒并没什么紧张,若说这个王妃,头半年在皇后宫里她也见过,没什么打紧的一个小丫头罢了。萧吟心里算计着,就算她再能,也不过就是穆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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