妒妇






    “娘,一定还有办法的,兰棋一定会再想出办法让夙寐和源逍在一起,娘您千万别生气,您一生气,兰棋心里也……”

    二夫人一拉裙摆,兰棋便被甩落在地。

    头也没回的,二夫人便离开了。

    天阴沉沉的,才过午间不久,整个院子便暗了下来。

    兰棋扶着墙壁,慢慢站起身,脚似乎歪到了,身子一动便抽上来一股凉气。她掏出帕子,将脸上的泪拭去,又掏出一面小铜镜。

    眼还有些红,幸好这时候双手还是冰冷的,覆在眼上,再怎样也会消减一些。

    东边是安蓉的屋子,她很快就会出来看看院子,另一侧是兰琴的住处,这个时间,兰琴一般也会出来。

    她不想被她们看到她现在的模样,所以暂时只能躲在这个小小的翼廊上,在脸上的泪迹还没有消失前。

    天边压了一大片云,这片翼廊更显得灰暗起来,兰棋开始拾起地上碎裂的瓶子,恼怒地看着这些无用的粉末。

    为了讨得二夫人的欢心,她甚至亲自乔装去了那个长安人甚以为耻的坊,她强忍着那个暗无天日到处弥漫着**之音的地方,忍受着去那坊内寻欢作乐的男人那种作呕的眼神,才在那坊内的一家店铺买到了媚药。

    什么艳香坊,什么无效退银两,兰棋拾着那些碎片,胸中又涌过一阵愤怒,她狠狠将那些碎片一掷,碎片便散成更多的小块,往四面八方而去了。 


若只如初见
 

    七月初五,天晴。

    今天是张源逍考试的日子,等到蒜夜香跑到静汀屋时,却被屋下扫地的老仆告知,四少爷已经带好笔墨纸砚,上国子监考试去了。

    回到穿廊,依旧碰上各自端着大小盘忙碌的侍女,穿廊的左右侧还是三三两两围着试图给园中树绑上麻绳的家丁,连枝头的鸟叫听着都与往常无异。

    昨夜她躺在榻上却怎样也睡不安稳,想到今天是张源逍的大日子,她就感到紧张。她一直数着张源逍搬到书屋学习的日子,这一天竟就这么不知不觉到来了,又平常成这般模样,不禁让她有些失落。

    她沿路走着,待再抬头时便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四房院后的溪流边。

    经过十几个夜晚的奋斗,清凉的水流已经在一个石墩旁拐了个角,弯曲着往这头淌了过来。

    现在是白天,工匠们不会过来,蒜夜香一屁股坐到溪边的大石上,打了个哈欠,脑袋往左边侧了侧,不远处能看到一个搭好的六角亭基,亭基旁挂着一堆工具,由于没人去使用它们,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孤寂。

    看看座下的土地,蒜夜香又想到了那天在土堆里翻出的白骨,虽然不能肯定,但她似乎正坐在土中人不远的地方,默念了一句,她挪到了对面。

    想必源逍现在正在考场上奋战吧,蒜夜香又打了个哈欠,虽然心底有些担心,但被暖光照着,脑子连带身体都是慵懒一片。

    水流从那头过来,清亮清亮的,发着细小的稀哗声,连天上的云都映到了里头。

    一个红色的东西顺流漂了过来,随即映入她的眼帘。

    河不宽,蒜夜香伸脚一勾,这个**的东西就被勾了起来。

    是一只绣花鞋,鞋子很小,只有她手掌般大,蒜夜香将里头的水倒出,再甩了甩,这鞋头绣着的三朵毛球花便立了起来。

    谁的鞋子?怎么能乱丢呢,蒜夜香把弄着,这疑问只在她脑中闪了一下,接着她便执着着要将上头的水尽量抖干净了。

    “小姐…小姐…”远处隐约着传来有些熟悉的声音。

    蒜夜香还在抖着这鞋子,任由那声音由远及近。

    “小姐,你在哪儿…”那声音清晰了,不一会儿,小梅的身影便落入了蒜夜香的眼帘。

    蒜夜香刚起身,小梅拐了个弯角,忙向她行了个礼。

    “四少夫人,你有没有看到小姐……”小梅愁容满面,对着蒜夜香正说到一半,突然见着了蒜夜香手中的鞋子。

    “小姐,这是小姐的鞋子!”小梅三两步便奔了上来,至宝般将那鞋子拿过抱在怀中,可双手一触碰到冰冷又湿漉的鞋面,小梅的脸上便浮上了一层更惊恐的神色。

    蒜夜香被小梅的恐惧楞到了,还没等她开口,小梅已经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

    “四少夫人,你为什么会有小姐的鞋子,小姐,小姐她昨儿就不见了,从静汀屋回来后就没见过她,我各个房间都找了个遍,也没有一点线索,她不爱出门,不会随便乱跑的,我跟夫人说了,可夫人不以为事……”小梅语速很快,伴着那急切的话语,她的眼中已经溢出泪来。

    “我只是坐在这儿,这鞋子就飘过来了。”蒜夜香道,看着小梅怀中的小鞋,倒真的是孩童的大小。

    小梅的泪已经止不住了,她猛地回头,用几乎绝望的眼神看着河面。

    “小姐她不会出事吧……夫人不理,小姐一夜没回,现在我也只能偷偷地找,难道小姐她……”

    “不过是只鞋子,或许是不小心掉了的。”蒜夜香边安慰,可望着小梅手中**的鞋子,她也感到了一丝不妙。

    如果说那个女孩会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情,她也不会觉得奇怪。

    蒜夜香和小梅很快沿着溪流往上找了起来,这道溪果然蜿蜒了整座张府,曲曲绕绕,分分合合,直到通出了西边的外院,前方已是另一条更粗的河流了。

    河流饶着土地蜿蜒而上,离着左边几十尺的地方就是背对着她们的长安街上的房屋。

    一眼看去,草地青茫一片,河边种的一株株大树,挡了大片的光景。

    “这儿……”小梅往长安街那头瞅瞅,突然想到了什么。

    “那儿好像是梅青居,夫人好像说今天要去那儿看戏……我,我去多叫些人来。”不见忘风的身影,小梅显然已经慌乱了,她急忙忙跟蒜夜香说了,便拽了裙子往坡上跑去。

    不能站在原地等着,多等待一刻,五小姐或许就危险一分。

    “忘风…”蒜夜香沿着河道往上走,边喊。

    第一次从她口中说出这个名字倒也有些奇怪,那女孩还在恨着她吗,如果她还误会五夫人对她又特殊的好意,或许明知她在找她,也是不会应答的吧。

    虽这么想,蒜夜香还是喊着,同时双眼搜索着能见到的每个角落。

    树上,河边,空灌木后,所有能藏匿的地方都不能放过。

    “忘…”又过了一个分流,蒜夜香往右边一扫,便见远处的一片樟树下似乎有些不对劲。

    她往那头快跑了几步,果然见一个女孩坐在树下。

    是忘风,蒜夜香舒了口气,她曾在心底做过最坏的打算,比如树枝上会突然挂下一具尸体,河边会飘来一个尸身,拨开灌木前的杂草,便会有一具僵硬的东西赫然出现在面前。

    不对,在树下的不仅是这个女孩而已。

    一个紫衣男人也在树下,手背在后方,正弯腰与忘风说着什么,不一会儿又将身子蹲了下去。那棵香樟树的后边通着一条不大不小的路,一辆气派的马车停在路旁,马车周围还候着一群的仆人。

    这紫衣男人见着有些眼熟。

    蒜夜香又往前了几步,那紫衣男人听了响动,便回过头来。

    是李府的主人!他是源逍的好友,也是在李府,蒜夜香曾经被张源逍突来的失忆弄得手足无措,她记得那紫衣男人当时沉稳地跟她说,源逍总会好起来的,让她稍微心安了些,他并不是坏人。蒜夜香又舒了口气,接着便在脑中回旋起大家是怎样称呼他的。

    “呵,四少夫人。”紫衣男人先叫了她,接着对她拱了拱手。

    “门下侍郎大人。”幸好这称呼突然憋了出来。

    “要事在身,今天才回的长安,连你们的婚宴都没去,四少夫人可不要怪罪。”门下侍郎简单地说了,接着将目光落回树下的忘风身上。

    忘风的眼神像是受了惊吓的鸟雀,还膜着一层湿润。

    “半个时辰前,我路过这儿,便见这孩子一动不动坐在树下,似乎是摔着了,我已经命随行的医者帮她在擦伤处敷了药,左脚脱臼了,现在刚接了回去。”门下侍郎有条不紊地说着,温和的脸上现过一丝担忧。

    忘风别过脸,即使对着救了自己的人,她也不想说话。

    “现在应该能走了,我想送她回去,她却什么也不说,幸好无事,我也一直陪着她在这。”门下侍郎伸出手,忘风却立刻往那头缩了缩。

    “她衣着显贵,也不像是穷人家的孩子。”他似乎在自言自语。

    蒜夜香刚要开口,后头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小姐!小姐!”是小梅兴奋的喊声。

    “夫人,小姐在这儿啊!”小梅欢快地叫着,她往这儿直奔而来,直到她到了忘风跟前,五夫人的红衣才在拐角处慢慢飘了出来。

    “嚷嚷那么大声做什么呀,我早说了那丫头不会出什么事……”五夫人端着梅青居的小盒,正拿杏仁往嘴里送着,染了丹蔻的手指却突然停了下来。

    站在香樟树下的,居然是那么熟悉的紫衣。

    “是家人找来了吗。”门下侍郎扬了下薄唇。

    装杏仁的小木盒掉落在地,五夫人的脚如定住一般,再也挪动不开半分。

    每回门下侍郎来张家拜访,她总推脱有事,然后躲在角落偷偷看他,一晃约有十年了,现在他就这么笑着站在她面前,她再一次清楚地看到了他的容貌,依然如此俊朗自信,更添了岁月的沉稳。

    “这位夫人,这是您的孩子吗。”李轻飏横抱起了忘风,边朝她走来。

    大概是见了娘吧,这孩子也让他抱了,李轻飏感觉到在他怀中丝毫不挣扎的忘风。

    “这位夫人,可不要让孩子乱跑了,她刚才摔了……”

    五夫人的耳朵已经在嗡嗡叫唤了。

    这位夫人……她听到他这么叫他。

    她曾经的少主人这么对她笑着,眼神却是全然的陌生。

    她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他早已将她忘了,十年的日夜想念,十年的辗转难眠,即使她在张亮身下承欢时她都强迫自己闭上眼,假装拥抱着她的人是李轻飏。

    他却将她忘了,即使两人相见,他也只称她为“这位夫人。”

    风大了,吹得香樟树的叶子哗哗响,香樟四季常绿,只是那些旧的叶子会在新叶子长出后才掉落,所以看上去每时每刻都是相同的绿色罢了。

    “娘……”忘风被放了下来,她想去抓母亲的手。

    这冰冷的指尖才与她一触,就猛地缩了回去。

    五夫人抬起头,有些空洞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李轻飏。

    “轻飏—”远处突然传来个柔柔的声音。

    一个秀丽端庄的女子款款着往这儿走了过来。

    “娉婷,你怎么下来了。”李轻飏回身,紫色的衣摆便碰到了五夫人垂下的红纱。

    “你下来好久都不回来。”这女子一笑,带了些娇嗔。

    李轻飏安慰似地轻抚了下她的发。

    “这位夫人,既然孩子没事,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告辞。”李轻飏道,身边的女子也跟着行了个礼。

    五夫人没有回应,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那女子约莫到李轻飏肩膀下,两人依着背行而去时,华衣美锻,俨然一对佳人。

    “谢谢。”小梅赶了过来,忙冲着两人喊了一下,两人同时回了眸,一笑。

    那女子不算异常貌美,只是由里到外透着股年轻。

    五夫人嘴角动了一下,指尖似乎穿透了手心,一直戳到了心脏,从里到外生生地疼。

    “娘……”忘风怯生生地唤。

    五夫人低头看着女儿,接着嘴角现出了一丝凄厉的笑容,接而转身离去。

    “小梅,打探下门下侍郎大人身边的女子是何人。”她的声音冷得可怕。

    离去时,五夫人的红衣扬起一片轻纱,美得如夕阳下的血雾。 



野兽
 

    已经过了用午膳的时间,忘风的房间很安静,侍女们全都侯到了门外,只剩蒜夜香陪在塌旁。

    从樟树下回来,五夫人始终一言不发,回院后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门,连亭上的古琴也没去瞅一下。

    “大姐姐,你说娘是不是生气了?”忘风坐在榻上,眼神却在树下时显得更湿润了。

    的确,五夫人这种异样的神情连蒜夜香都感到胆寒。

    “你怎么会跑到那儿去?”她还是试着安慰忘风,忘风看上去怕极了,早已不顾之前两人的芥蒂,只用小手死命抓着蒜夜香的衣摆。

    “之前,好像说有一个人不见了,娘就担心地赶去寻找了。”忘风说着,“我想如果我不见了,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