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袖by焚麝-(经典,宫廷)












  「说是董侍中,不是咱家!」宋弘火了,「把咱家的名字,自你原来的奏章上删掉!您总理尚书事,这点职权还用咱家教你吗?」 







  息夫躬不敢再问,「是,下官理会得,宋大人忠心耿耿,为主分忧,视爵位篾如也,诚可谓丹心一片……」 







  「蠢货!」宋弘一甩拂尘,转头就走,在园外守候的侍臣们,井然有序地为宋弘开道离去。息夫躬不敢相信有人不要送上门的侯爵采邑,尤其是一个阉臣,能有此机缘,可是光宗耀祖,没有人敢再鄙视其刑馀之身了。对於已残缺的中涓而言,尊严不是最重要的吗? 











  毋将隆在掖庭的办公处走来走去,昏黄的烛火,照映出石壁的阴沉,几案上的犯人名册,每一个黑暗的名字下都拖曳著混浊的罪状。 







  「禀大人,要犯朱诩还没有退热,伤势似乎更沉重了。」由狱卒陪伴著的医生捻著稀疏的胡须,淡然说道:「大概难活了吧?」 







  「把他移到高一点的牢房,地牢太潮湿了。」毋将隆强硬地道:「给他最好的食物和药,一定要治好他!」 







  「不是环境的问题,伤重恶化,能否痊愈,是他能不能撑下去的问题。」医者依然像说著无关紧要的事一般。 







  「一定要治好他!」毋将隆以毫不妥协的神态,更加强语气,「尽量!快点让他好起来!」 







  狱卒带著讨好的神色:「毋将大人这麽关心,是否要亲自见见要犯?」 







  「不必了。」毋将隆森冷地回绝。 







  真是令人猜不透,一向严正中有亲切的大人,居然出现防御似的森然,令部下不敢直视。离开了掖庭,回到官府,毋将隆仍不能静下心来,烦躁地推开竹简,突然想起一个人,立刻下令备马,换上平时的便服,只带著小厮,直接往那人的住所而去。 







  碧油的竹林交错,宽阔的书房内,孙宝盘腿坐在几案前,慢慢收卷起兵书,转头看著竹叶在风中磨擦、款摆的姿态。毋将隆挺正胸膛,跪坐在他正前方,恭敬地等孙宝回过头来。年逾六旬仍清瞿俊朗的孙宝,平和地微笑: 







  「免为平民,才是仕宦者安享晚年的手段呢!」 







  想不到家居的孙宝文质斌斌,在位时可是气宇轩昂,上书、面圣的气焰,使毋将隆一直以为他只有三四十许,仔细一看,灰白的鬓发却是掩不住的风霜。 







  「君房,你看起来很困扰。」孙宝道。 







  「啊,不,只是……」毋将隆不知该从何说起,「孙大人无罪被废,天下痛惜,下官不能代大人申冤,请大人原谅。」 







  孙宝笑著摇头:「怎麽讲这种话!」 







  「下官常觉得,对朝廷束手无策。纲纪衰弛,已非一朝一夕,下官无能,却领国家薪俸,所愧对的不只是您,还有百姓。」毋将隆沉重地低著头。 







  「你太想不开了,百姓对你是肯定的,放手去做该做的事,不要乱想。」 







  「是,但……什麽是该做的事?下官很困惑。」 







  孙宝看著他:「出了什麽事吗?」 







  「您上书救郑崇大人,也是义愤於佞幸祸国吧?」 







  「那是两回事情!」 







  「咦?」 







  孙宝笑道:「我的目的只是救郑崇,没有别的。」 







  「朝中都在说驸马都尉董贤祸国……」 







  「他什麽都没做,对谁都无害,我从没想过抨击他。」孙宝平和地一捋胡须,「大家只是嫉妒他平步青云罢了。」 







  毋将隆讶异之极,错的不是董贤,而是大家? 







  「董贤吗?是个不幸的娈童,还不到佞幸的地步。」孙宝遥望,「这种命运,外人怎麽能懂呢?还羡慕不已,真是痴愚!」 







  「他以美色得到富贵,不是可耻吗?」 







  「难道皇上幸他,他得守贞自尽?」 







  毋将隆困窘地道:「不……那倒是。」 







  「没有人愿意如此屈辱,他是被逼的。」孙宝平静地笑了一下,「我也被指为佞幸过。」 







  「谁敢亵渎大人您!」毋将隆怒道。 







  「不,那是事实。」孙宝不以为意地笑道,「我少年时,刚刚以明经被任用为小官吏,三公之一的御史,竟十分赏识我,擢升我为亲腹,我忠心地想报答知遇之恩,也很努力工作,甚至住在御史大人府里,替他处理文书。後来,就被御史大人逼迫了,他的家奴还在旁按住我的手脚……」 







  毋将隆呆呆看著,孙宝怎能那麽冷静自然? 







  「……年少气盛的我,本想自杀,甚至杀了御史大人,雪了耻再死,却为了父母而忍耐著。事後,御史擢升我,我推辞不干,我们的关系却有风声传了出去,弄到很多人都知道了。直到他荐举我为议郎、谏大夫,我才接受了。」 







  「为什麽要接受?」毋将隆怒火难忍。 







  「因为我不想含冤而死!」孙宝严肃地直视他,「我没有错,为何要受耻笑?我要以行动证实自己是个男子汉!当时广汉有群盗作乱,我自请赴益州平乱。虽然被王家的人贬抑陷害,立了功反而获罪,大家却都看见了,我不是靠陪御史上床而当官的!结果,朝中的人都上书替我申冤,我光明正大地拜为益州刺史、丞相司直!」 







  毋将隆发了好久的愣,像多明白了什麽,又像多疑惑了些什麽。 







  也许是受了这一番冲击,正义凛然的毋将隆後来并不接受王莽的结交、讨好,不管王莽多谦恭下士、政治口号多堂皇,都无法说服毋将隆。对於世情的是非真伪,比起一般书生志士,毋将隆有更透澈的领悟。 







 刘欣独自在深深宫闱中徘徊,滚滚浊世,想厮守的只有董贤,怎麽样才能让你明白朕的心?刘欣握著董贤的手注视。朕不能没有你,只想一生一世和你…… 







  「诩……」董贤呻吟著,缓缓睁开眼来。 







  「圣卿!」刘欣抚著他的脸,低声唤道,烧已经退了,脸色还是青白憔悴。 







  董贤一看清是皇上,泪水便涌满眼眶。 







  「没事了,已经安全了。」刘欣柔声道。 







  董贤别开脸,哽咽著道:「诩哥哥呢?你把诩哥哥怎麽样了?」 







  刘欣低哼了一声,平静地微笑:「他死了。」 







  董贤震讶地疾坐而起,看著皇上。刘欣踱了几步,好整以暇地道:「信不信随便你。」 







  「你骗我……」 







  「哈!朕要他死,还有什麽难的?」刘欣冷酷地昂首道,「朕懒得多跟你解释!」 







  「他到底怎麽了?死了我也要看见尸体!」董贤叫道。 







  刘欣得意地哈哈大笑:「尸体吗?尸体著狗吃了!」 







  董贤一冲下床,就软跌在地,长发委蛇成一滩柔云,撑起身子的弱小肩膀不停颤抖著,仰起脸来,嘴唇一动,说不出话来,反覆道:「你骗我……」 







  刘欣冷笑不语,董贤彷佛坠入冰窟,明知皇上很可能骗他,但是诩哥哥伤得那麽重,再说,皇上一声令下,要他死还不容易?董贤只能发呆。内侍们上前要扶他,董贤才触电一般挣扎打开内侍的手,叫道:「别碰我!」 







  刘欣只是坐在一旁冷眼旁观,董贤无法猜出他的心思,更没有想到皇上的报复如此强烈。那睨视委地的自己的眼神,只是在看一个微不足道的臣民而已。天子的凛然之威,令董贤退缩了一下,手肘碰到腰间的短剑,朱诩危急时丢给他的那一柄。董贤看了看皇上,凄然一笑。 







  「笑什麽?」刘欣有点悚然。 







  「……死吗?」董贤乱发披面,每说一个字,泪珠就溅落,「……死有何难?活著,比死更难。」 







  「你在说什麽?」 







  「我从来没有爱过你,过去,现在,未来……」董贤笑道,泪珠滑得更急。刘欣的手颤抖著,爱念化为同样强烈的恨意,啃啮著他。 







  「……忘恩负义的贱货!」刘欣沉声咒骂。 







  「忘恩负义?你给了我什麽恩?什麽义?没有一样是我要的,你只是在强迫我接受。」董贤微侧过身,握剑在手,缓缓地道:「……你高兴杀诩,就去杀好了,不过,你再也不能强迫我什麽……」 







  董贤猛然举剑疾刺而下! 







  「不!」刘欣惊呼出声,扑上前去,血柱喷洒,眼前的雕梁画栋旋乱成陆离的狂豔。 















  「太轻举妄动了!」傅太后沉声道,虽未声色俱厉,却使左右心悸。 







  「太后恕罪,儿臣……」皇后跪伏著,取下发簪,一绺长发披垂下来,惶恐地说。 







  「皇上追究下来,可是废后夷族的罪!你这不懂事的孩子,手段也太狠毒了些!」 







  皇后伏地而泣,断断续续地说道:「儿臣……恨不得把佞幸碎尸万段……太后做主,救救儿臣……」 







  「还想杀他?傅晏教出来的好女儿!」傅太后愤愤道,「依你残忍的手段,要杀他有何难?一通懿旨就可以绑来乱棒打死,只不过要赔上千百个姓傅的人头罢了!」 







  皇后泣不成声,不敢答腔。傅太后抚了抚心口,走下座榻,亲自扶起皇后,缓和下来: 







  「这事,哀家会按下来。你还小,不要使心机,只会害了自己!满朝仇敌,都要弄咱们傅家,只要你生了皇嗣,就没人敢说什麽了。」 







  「是。」 







  「唉,你真的听进去了吗?皇嗣的事,不能再迟延了,皇上圣体欠安,也不知道还有多久。咱们已没空对付那个佞臣,长信宫虎视眈眈,除非你生下太子,咱们傅家才能安稳,否则……」傅太后沉重地长叹了一声。 







  皇后乖顺地听著,虽然明白朝中局面不大平静,却觉得也不必如此恐惧,傅家是贵族,大不了不住宫中,还能有谁敢动这历事三朝的大族? 







 刘欣一巴掌打得董贤翻跌开去,及时拦住董贤自砍的那一刀的中常侍王闳却被划破手臂,鲜血长流,怕血污了御榻,忙以自己的衣摆包住伤处。 







  「下去疗伤吧!朕有重赏。」刘欣强忍怒火,平淡地道。 







  「谢万岁隆恩。」王闳忙退下了。 







  董贤按著脸,挣扎著爬起来,内侍们见皇上铁青的脸,都不敢去扶。皇上打董侍中的那一巴掌之狠,使董贤嘴角流出血来,一点都不留情面。 







  「想死是吗?」刘欣弯下腰,拾起那柄短剑,丢到董贤脚前。 







  「去死啊!这回没人拦你了。」 







  董贤被泪水、血污弄得凌乱不堪的脸孔和衣裳,就像被践踏过的盛开芍药。无力地伸手,摸到那把剑。 







  「哼!要死就死吧,不过,你死了之後,朕一定诛你九族替你陪葬!」 







  董贤一震,呆在原地。 







  刘欣冷笑道:「朕待你这麽好,还不快谢恩?」 







  这……董贤完全无法反应,看著那高高在上的皇上。 







  刘欣又笑了一声,道:「你好好考虑吧!数百条人命,就全看你的决定了。」 







  「全看……」董贤喃喃道。 







  刘欣重重甩袖而出,在十几名内侍的护拥下上了舆轿。董贤只能委困於地,不知何时,泪水已湿透衣襟。 







  清风吹抚著绣帏,窗棂飘进数点梨花,那洁白如丧幡的凄清,在扭动的薄纱掩映间堕落。董贤仰视苍穹,无边的沉凝也只是默默与他相望。 







  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