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眉





  夏侯寅的低笑声,震动了胸膛,直到笑声止息,他才带着仍有笑意的唇,低头寻找她的柔软甜蜜。
  画眉却伸出手,掩住他的唇,再攀住他的双肩,在桌上坐起身来。
  「虎哥。」她收起笑容,直视着丈夫的双眼,认真的问道:「你会不会怪我自作主张?」
  她假纳妾之名,行救人之实,整件事情都由她一手包办,不但广发喜帖,还备妥宴席,在七日之内就迎娶董絮入府。今晚的宴席上,到场的不但有商、有官,就连当日那个仗势欺人的官吏贾易,都被邀请到场。
  他们夫妻联手,在众人面前,演了一场极为逼真的戏。
  从头到尾,他完全配合,随得她去处置,不曾提出半点异议。
  她心里清楚,为了那个小姑娘,她可是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而且还要求丈夫,陪着她一同参与。换做是别家的妻子,别说是提出这个主意了,只怕压根儿连这种念头都不会有。
  夏侯寅握住她的小手,在她柔嫩的掌心,印下一吻。
  「我不会怪妳。」他轻抚着她的脸蛋,神情严肃。「只是,这类事情层出不穷,妳能救得了几个?」
  「我知道。」她轻咬着唇瓣,明白自己有多鲁莽,更明白他有多么纵容她。「只是,虎哥,这次偏偏就是让我遇上了,又是个我认识的女孩,我实在无法袖手旁观。」
  他叹了一口气。
  「妳的心太软了,千万要小心,别惹出祸事来。」
  她窝进他的怀里,依偎在他的胸膛上,听着那强而有力的心跳,隔着几层的衣料,在他的心口柔柔的一吻。
  「就算惹上祸事,只要有你在,我也不怕。」
  她抚着他的心口,拾起头来,注视着夏侯寅,眼里满是柔情与信任。她信任他。
  他有力的双臂,将她圈抱进怀里,低头深深的吻住她。
  月色深深,他们的影子印在窗棂上,被淡淡的月光剪成一个影子。
  纳妾之后,时节已近深秋。
  正值秋收时期,南方的五谷米粮,纷纷运送到凤城。
  每年的这个时候,就是夏侯家最繁忙的时候,来往的粮商、船商等等,每日络绎不绝,一批接着一批,几乎快要把门槛踩平了。
  在这最忙的时候,偏偏又有访客,不为了生意而来,却不时登门拜访。
  这些访客全是为了画眉而来,更特别的是,这些人全是富商的元配。
  夏侯寅纳妾之后,这些正房们因为「同病相怜」,把画眉看做是同一阵线,纷纷对她伸出友谊之手,对她的态度亲昵又关切,也不管夏侯家忙不忙,不但三天两头就来问候、谈天,还会送来补品或珍贵的首饰、衣裳,仿佛怕她没人疼、没人宠似的。
  虽然忙于家务,以及粮行里的生意,画眉接待这些富豪元配时,却仍是耐心十足,温柔而有礼,不失半点分寸。至于那些贵重的礼物,她全数收下后,再加倍回礼,让那些正房们个个乐得心花怒放,对她的印象更好了。
  就因为如此,她们跑夏侯家,跑得更勤了。
  某日,访客们不是再是独自前来,而是成群结队、呼朋引伴,浩浩荡荡的来到夏侯家。
  每个富豪元配的排场都不小,一顶暖轿、两个丫鬟、四个轿夫、八个保镖,十几顶奢华的暖轿,排在夏侯家门外,一顶比一顶华丽、一顶比一顶舒适,看来声势浩大,引得不少人侧目。
  轿夫跟保镖,全被留在门外,各家夫人们在丫鬟的伺候下,大摇大摆的定进夏侯家的大厅,坐在红木镶玉玫瑰椅上,喝着上好的铁观音。
  环境清幽,茶也名贵,夫人们兴致可好了,左一言、右一句,天南地北、闲话传闻,全都无所不聊,每一张抹了水粉、擦了胭脂的脸,随着话题的内容,有时义愤填膺,有时兴味盎然。
  聊了半晌,话题暂告一段落,夫人们交换了个眼神,其中一个才清了清喉咙,正式切入主题,开口问道:「画眉啊,姊姊们有件事想问妳。」
  「请说。」
  王夫人向前倾身,表情好奇又狐疑。「我们都听说,虎爷的那个小妾,是妳主张娶进门的?」
  「是。」
  女人们发出一阵难以置信的惊呼。
  「妳怎么这么傻啊?」
  「天啊,我原本还不信呢!」
  「唉啊,妳不怕有一就会有二?」
  「我家里那个,已经收了四个,今年还有胆厚着那张老脸,跟我说想收第五个呢!」
  「男人啊,总是喜新厌旧。」
  「不是吗?有了新的,他就会忘了旧的。」
  「唉,不然书里怎会说,那个什么什么新人,什么什么旧人的……喂,书里到底是怎么说的啊?」
  「是『由来只见新人笑,有谁见到旧人哭?』。」
  「是啊是啊,我刚要说的就是这一句。」
  「别管书里说什么了。我听说啊,虎爷对那小的可疼爱极了,不论到哪儿都带着她。妹子,妳看在眼里、听在耳里,难道都不觉得委屈吗?」
  画眉只是弯唇浅笑,没有作声。
  她当然知道,这段日子以来,夏侯寅总带着董絮,在商家之间走动。这是他们之间商议好,为了让这出戏更周延,免得旁人起疑,才营造出的假象。
  「唉啊,妹子,这会儿妳还笑得出来啊?」
  「是啊是啊!」
  「现在会笑,再过不久,只怕欲哭无泪呢!」
  看来文文静静的陈夫人,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冷冷的哼了一声。
  「我呢,可没妳这么大度量。」她往桌上一拍,声音不大,镯子却断成几截。「我家的那个想娶二房?门、都、没、有。」她一字一句的说完,再度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茶。
  隔壁的那一个,是打从走进夏侯家,就一副坐立难安的汪夫人。她性格豪爽,向来心直口快,心头搁不得话,非要一吐为快不可。
  「妹子,我就不绕圈子,摆明着问妳了。」汪夫人看着画眉,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妳肯让虎爷纳妾,该是为了没有孩子吧?」她问得一针见血。
  那一针就像真的戳在画眉心上似的,虽然不见血,却也痛得她微微一僵,娇靥上的柔柔浅笑,因为那阵痛,被稀释了些许。
  没有孩子,一直是她心中的遗憾。
  虽然,她早有准备,知道肯定有不少人,会这么臆测。但是,真的亲耳听见有人提起,强烈的遗憾情绪,还是让她的心抽疼着。
  「被我说中了吧?」汪夫人大大叹了一口气,脑袋摇啊摇,头上的孔雀簪也跟着晃啊晃。「妹子,妳太糊涂了。难道就不怕那小妾,往后有了孩子,就要母凭子贵?」
  「是啊,要有了孩子,虎爷的一颗心,还不都放在小的那儿吗?」
  「所以说,听咱们的劝,妳不提防点不行啊!」
  众家夫人们正兴致勃勃,左一句、右一句的劝着、说着。画眉坐在原处,静静听她们不断谈论着开于男人、小妾,以及孩子的话题。
  就在这时,总管走了进来,恭敬的说道:「夫人,虎爷回来了。」
  听见「虎爷」二字,每一张叽叽喳喳的嘴,立刻就闭上,再也不敢吭声。女人们交换了一个眼神,表情都有几分胆怯。
  画眉和善有礼,所以她们才有胆子,特别登门来「关切关切」,顺便耳提面命,提出一些善意的「建议」。但是,这并不代表,她们也有胆子,面对凤城中最有权势的粮商。
  一听到夏侯寅回府,大多数的人,心里已经萌生去意。
  总管又说道:「另外,贾欣大人也到了。」
  听到贾欣的名号,除了画眉之外,在场的所有女人们全都变了脸色,火速起身离座。
  「啊,既然有贵客光临,那我们就不打扰了。」王夫人挤出笑脸,说得匆匆忙忙,急着就要离席。
  「是啊,妹子,咱们改天再来看妳。」
  汪夫人看着门口方向,虽然还看不见人影,表情却有些惊慌。「走了走了,别这么多话,有什么话都留着下回说。」她推着王夫人,还转头问了一句:「侧门怎么走?」
  「丫鬟会领各位姊姊出府。」画眉轻声回答,站起身来,盈盈一福。「请各位姊姊慢走,画眉这就不送了。」
  众家夫人们匆匆忙忙,跟随着小丫鬟,从偏厅离开。那群穿着绫罗绸缎,戴着黄金白银的娘子军们,挤满了庭园回廊,然后一个接着一个,消失在庭园的深秋景致中。
  第四章
  大厅之内,只剩画眉与总管。
  「尽速把这儿收拾干净,撤下这些摆设,再搬来六张黑檀太师椅、螺钿厚角桌,跟翠玉屏风,仔细布置。」她交代着。
  「是。」
  总管回答,转身离开,俐落的指挥着奴仆们忙着。总管前脚才走,原本待在偏厅的丫鬟们,也不必多加吩咐,全都自动自发,开始打扫厅内,以及庭院里的落叶。
  画眉则是走入偏厅,穿过一进铁木修筑的门,来到偏厅不远处的一间房。房内有着一个妇人,橱柜里则收藏着以及各式各样、名贵难得的茶叶,还有白如玉、薄如纸、明如镜、声如磬的瓷器。
  「夫人。」妇人福身。
  「备妥白瓷,跟今春的大红袍,这壶茶由我亲手来。」
  「是。」
  妇人取出一个精致的瓷瓶,谨慎的交到画眉手中,接着就忙着去找出白瓷,以及各式茶具来了。
  打开瓷瓶,一阵浓郁的茶香飘出,倒在掌心的茶叶深绿带紫。
  这大红袍的茶树生于峭壁之上,仅有四株,由岩缝渗出的泉水滋润,树龄已数百年,一年所产的茶叶不过八两左右,比金还贵、比玉更珍。
  碳火煮着泉水,清冽的泉水沸腾,画眉敛着袖子,以竹舀提水,将滚沸的泉水倒入白瓷壶中。茶叶遇水,一叶一叶的舒展开来,香气更浓了些。
  画眉注视着瓷壶中的茶色。
  如此珍贵的好茶,自然是为了贵客所准备的。
  也难怪那些富商夫人们,走得如此匆忙,甚至愿意纡尊降贵,一个个从侧门开溜,毕竟今日登门的可是朝廷命官。
  南国的朝廷势力,长年由关家把持,关家父子二人竭尽心力,辅佐皇上,不但主持内政,也参与外务。除了关家父子之外,积极培育势力的,就是年过六十的贾欣。
  他耗费多年,在朝廷内培植了一批官员,还将大量的族亲,都举荐为各级官员。如此一来,从下到上,贾家可说在朝廷内,打通了一条门路,权势日渐扩张,大有取代关家父子的态势。
  而她之前为了救董絮,当众得罪的贾易,就是贾欣的族亲。
  虽然为商必与官和,但夏侯家平日并未与贾欣来往,贾欣此次前来,怕是为了兴师问罪。
  茶香盈室,瓷壶中茶色渐浓,画眉端起漆盘,一步一步走向大厅。
  大厅之内的摆设,早已全都换妥,翠玉屏风前,螺钿厚角桌旁,黑檀太师椅上,两个男人相对而坐。一个满头白发,身穿官服,另一个则是俊朗欣长,一身蓝袍。
  瞧见丈夫的身影,画眉的心神略定。她带着微笑,走上前去,亲自为两个男人奉茶。
  「贾大人,请用茶。」她轻声说道,对着慈眉善目的老人微笑,才端起另一杯茶,递到丈夫面前。「虎爷,您的茶。」
  「好好好。」贾欣摸着白须,连连点头,笑得双眼都玻鹄戳恕!刚馕豢隙ň褪巧恫サ南暮罘蛉肆恕!?br />   画眉福身。
  「见过贾大人。」
  「不必多礼,来来来,别拘谨的光站在那里,夫妻两个都坐下吧!」贾欣笑呵呵的说着,像个长者在招呼自家儿孙似的,亲切的挥着手。
  「是。」
  画眉敛裙,在丈夫的身边坐下。才刚入座,宽厚有力的大手,就在桌面下,悄悄握住她白嫩的小手,温热的大掌轻握着她,微微的一紧,有着无声的安慰。
  或许,是她心里担忧,贾欣这趟的来意;也或许,是先前那些富豪夫人们所提起的话题,对她的影响仍在。
  总之,纵使她不说,他也能察觉出,她情绪上、眼神中的些许差异。相处多年,他们已太熟悉对方了。
  她在桌下的小手,回握着他的掌心,因为他的体贴入微而宽慰许多,但那无子的遗憾却也更深了。
  夏侯寅握紧妻子的手,表面上不动声色,直视着来访的贾欣,温和有礼的颔首微笑。
  「方才在门口巧遇贾大人,还没请教是什么事情,劳烦大人大驾光临?」他问得不疾不徐,态度谦和。「有什么事情,只需派人通知我一声,我再到贾大人府里请安便可。」
  「不,这件事情,说什么我都得亲自来一趟。」贾欣连连摇头,笑玻ё叛邸!咐戏蛱担茉实牟慷釉庥鱿鳎覆荻急簧站。窍暮罾系苌斐鲈郑沤饬巳济贾薄!?br />   「曹兄是拿着银子跟我买下粮草的。」
  贾欣摸着白胡,露出了然于心的笑容。
  「区区六百两,怎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