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菊(寄秋)






    挑上楚天魂的原因是因为他太气定神闲了,人家杀到他门前还沉著应对,毫无影响一丝一毫。

    她最讨厌那种「我就是看透你」的人,和她狡猾多诈的大姊一样高深莫测,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却叫人心生忌惮,猜想他到底会使出何种诡计回敬她。

    「如果死能获得解脱,那么阴曹地府将鬼满为患,无我容身之处。」死,很简单,但活著的人会更辛苦。

    所以还不到他死的时候,怕阎王爷不收。

    晃著脚,裙摆飞著,罗菊衣一点也不在乎底下人的议论纷纷。「你把生死看得很淡,因为你老在鬼门关前徘徊的原故吗?」

    换成是她就没那等豁达,肯定哭得死去活来被大姊一脚踹晕。

    楚天魂呵呵一笑,一口黑血溢至舌尖,「我不怕死,只怕死得不值得。」

    「何谓不值得?」难道他想带著一身金银珠宝陪葬?

    「譬如与姑娘闲聊至今,尚未得知姑娘的芳名。」此乃一遗憾。

    「咯咯……我排行老三,名字当中有个菊,为免你死不瞑目,就唤我一声菊妹子吧!」反正天大地大,两人绝无再碰面的机会。

    「菊妹子……」

    细念著这名字,他抑制不住胸口的热血奔腾,一个仰身喷出口中鲜血,人如离了魂体的躯壳般虚软无力,需要有人一旁搀扶才不致跌落。

    但是古怪的事发生了。

    一吐完血,原先的黑气由眉心一直消褪至四肢,肤染血色少了苍白,除了没什么气力之外,他给人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虽然他看来并无大碍,可是神情凝重的游龙和西凤仍不放心,眼神露凶地咬咬牙根,提防梁上佳人再下毒手。

    「你知道吗?我最痛恨表面道貌岸然,其实私底下老谋深算、一肚子鬼的人。」她的眼中说著他就是那种人,一脸阴险。

    想笑却笑不出来的楚天魂轻咳了两声。「菊妹子下来喝杯茶吧!姑娘家老坐在高梁上并不合宜。」

    「碍著你的眼了?」她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啃著甜栗子往下丢掷栗壳。

    不巧地,她抛掷的都是同一人,在落到那身月牙白的衣裳前,总有只多事的手为之一拨。

    「高处本就风险多,一个好人家的姑娘不会盘梁而栖。」他的眼神很平静,看不出那些微波动的关注。

    哼!迂腐。「谁说我是好人家的姑娘,刚刚还有人说我是贼呢!」

    谁要当足不出户的闺阁千金,闷都闷死了,她还是宁可当个贼。

    「西凤的言语失当,妹子就海涵包容,别与她一般见识。」他本想起身致礼,却力不从心的跌回座位上。

    见状的游龙、西凤赶紧上前一扶,对梁上的佳人投以怪责的一瞟。

    「妹子来、妹子去的听得好不舒服,那杯茶你好生的喝著吧!姑娘我要当贼去了。」没时间陪他闲磕牙。

    江山多妩媚,满地宝藏藏,趁著大姊还没来逮人前,她要痛痛快快的玩个过瘾,将未来半年可能遭禁足的份一口气玩尽。

    至於底下的他就抱歉了,姑娘她不玩了,她可不想在接下来的日子都得面对同一张无趣的脸孔。

    「等等。」

    「还有事?」罗菊衣以不耐烦的语气回道。

    「麻烦将怀中的银袋留下。」楚天魂笑得好像云中白龙,不具威胁性却有一定的威仪在。

    「一个还两个?」她表现出好商量的神情,同时掏出两个银袋勾在指上晃。

    「端看你的善意如何,我不为难。」君子之风,泱泱大度。

    「既然不为难我就收下了,多谢楚二哥的慷慨解囊。」想钓她的良心还早得很,矫揉作态想骗谁?

    有哪个贼会归还失物?岂不坏了道上的规矩。

    他失笑的摇摇头,「没有银袋我们就回不了庄,你忍心见我们被当成白食客给扔出茶楼?」

    楚天魂的居心并不单纯,即使少了他和西凤的银袋他们也不会坐困愁城,楚家的产业在杭州城内仍有几处店铺,只需派人去取现银即可,不致如他所言的处境堪虞。

    不过心思缜密的他的确怀著一份私心,光是排行老三,名字当中有个「菊」不足以满足,他想得知的是她的真实身份,以及来自何处。

    城府深沉是为商之道,有哪个商人不狡猾,若是无法习武是他的遗憾之一,那么行商才智便是上天给予的补偿,让他崎岖的人生多一条平坦之路。

    「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别指望我善心大发的伸出援手,除非……」她语带玄机的盯著他胸前的羊脂白玉,露出垂涎的神色。

    「除非什么?」了然於心的楚天魂为之失笑,随她心意的一问。

    真讨厌的笑脸,他到底又看出什么?「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想要得到某物就得付出代价。」

    「譬如……」他等著她开口。

    「以物易物你懂不懂?干我们这一行不能空手而归……」啊!糊涂,她怎么说溜了嘴?!

    「你们这一行?」听起来和贼脱不了关系,难道她是盗字辈人物?

    蓦地,江湖传闻的四君子忽然跃入脑海里,他暗斥无稽地视同巧合,不能因为名字中有个菊字就将其联想一起。

    只是他心里有个疑惑的声音说道:四君子不可能是女儿家吗?世人的眼都被蒙蔽了。

    「你耳朵别那么尖成不成?想要银袋就拿你胸口的羊脂白玉来换。」懒得和他罗唆,一句话直截了当。

    反正今日他不给,入夜之後她就摸了去,叫他得不偿失。

    「我……」

    他正欲解下通体雪白的玉佩,一旁的游龙连忙出声阻止。

    「万万不可呀!二少爷,羊脂白玉可是你……」婚配之物。

    话未竟,朗声轻笑的楚天魂将一块荷叶糕往他嘴里一丢,让他无法说句完全话。

    「无妨,她爱这块羊脂白玉就给她吧!千金难买早知道。」他面露诡笑地安抚难得变脸的随从,轻易地解下祖传之物。

    「可是……」她是个贼呀!他在心里请求二少爷勿做出无法追悔的决定。

    「别再相劝了,我自有打算。」心中有把尺,自是衡量。

    商人不做亏本生意,以「物」易「物」他深觉值得,就看她懂不懂个中意味。

    不知怎么了,罗菊衣忽然感到一股凉意由脚底窜起,好像有人在算计她似的,自投罗网地走入自己掘好的陷阱,从此万劫不复。

    奇怪,大姊也到江南来了吗?为什么她有不寒而栗的感觉?

 第三章

    「二少爷,你要三思而後行,不要做出错误的决定。」为了柳月山庄的将来,游龙不得不逾礼上谏。

    薄笑拂尘的楚天魂以宽慰的口气说道:「你的忠心为主我明白,担心我一步错,步步错。」

    「二少爷既然明了为何一意孤行,不肯回心转意地听人劝阻?」他实在不懂主子在作何盘算,平静得如同未发生任何事。

    「你认为我是痴愚憨傻之辈吗?」有些事多说无益,日後便知分晓。

    「二少爷的才智过人非凡人能及,属下不敢造次。」身一屈,他抱拳效忠。

    「游家三代皆为我柳月山庄效力,你这孤冷性子就跟棋叔一样不知变通,你我自幼一同成长,哪来这么多繁文褥节。」

    楚家虽有兄弟二人,但谪生的楚天魂才是正统的山庄继承人,庶出的长子反而屈就於辅佐之位,手足间的融洽反不及朝夕相处的随从。

    当年感情甚笃的楚氏夫妇过著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快活日子,比翼双飞、行侠仗义在江湖上行走,受其恩惠的不知凡几。

    可是两人久婚多年未生育一子半女,在公婆的压迫下,迫於无奈的楚夫人只好以死相逼,恳求夫婿纳妾延续香火。

    那一年夫妻俩闹得不甚愉快,虽然庄主锺情夫人一人,但他还是在家人的施压下娶了二房,次年生下长子。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在长子出生甫满一年之际,元配夫人也有了身孕,并在隔年产下众人所望的谪次子,大家的偏宠明显可见。

    只是当时的楚天魂身体状况并不乐观,所有人的希望还是寄托在长他两岁的楚天遥身上,该有的教养和学习皆一视同仁,并未有谪庶之分。

    所以在楚天魂病体好转之前,楚天遥一直以未来庄主身份代管庄务,外人也以少主之名称呼,以为他才是楚家真正的继承者。

    而游龙的父亲游子棋便是服侍老庄主的人,一如他的职责是下任庄主的随从,他们父子的天命打一出生就注定了。

    凡是他们所守护的对象才是柳月山庄的正主,其余的「旁枝末节」都不得争夺其位。

    「我视你如兄弟不曾当你为随从,有话直言不必多生顾忌,出门在外就不用端著庄里那套礼法。」他们之间不需要客套。

    虽然他口气谦和地想改变游龙的固执,但他态度依然故我的摆出主从有分。

    「一日为主,终身为主,属下身份低下,望二少爷勿折煞属下。」他的责任就是保护主子的安危,以身相护到生命终了。

    「你呀你,就不能偶尔放松一下吗?你是人不是草木,有时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他也老大不小了,也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岁。

    不解其意的游龙仍恭敬的立於他身後。「二少爷,你别故意岔开话题,那件事攸关重大,不可草率为之。」

    「啊!被你发现了。」笑著一摇头,楚天魂未多作解释。

    「二少爷……」话在喉间,他欲吐难言。

    「我懂、我懂,你是怕我仓卒行事让你难做人,以後会有诸多不便。」他故意曲解的堵住他的嘴,好造成他更多的误解。

    「属下的意思不是怕遭到刁难,而是那位菊姑娘真的不适宜。」他不怕前方有多少险阻,就怕护不了主子周全。

    「哪里不适宜了?你倒说给我听听。」当是消遗,省得路途寂寥。

    「她是个贼。」光是这一点就无法获得他的认同。

    「还有呢?」卿本佳人,奈何做贼。是可惜了点。

    「她下毒。」更加不可饶恕。

    「西凤也善毒,怎么不见你数落她几句?」差别待遇,实属不该。

    游龙的表情微变,声音转低,「因为她害的不是二少爷。」

    也就是说不管她毒死多少人都无所谓,苗人善毒天经地义,他何来责备之理。

    「喔!你看我像是中了毒的人吗?」他倒觉得遭人戏弄了一番。

    神清气爽的楚天魂不像病根在身,脸色红润充满少见的开朗,他的身子不济是事实,但还不致差到寸步难行,连手都举不高。

    但是吐了一口黑血後,他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虽然胸口还有点闷不能走太远的路,可是比起以前动不动就得停下来休息的情况,他不认为自己真的中了毒。

    「若是有心怕也瞧不出症状,二少爷还是谨慎为上,勿过度劳累中了贼女毒计。」游龙仍认为主子的做法有失妥当,非明智之举。

    「贼女?」失笑的一咳,他的用词似乎过重了。

    「二少爷请勿等闲视之,当是儿戏地赔掉自己的一生,属下虽然不才却也看得出此女居心叵测。」绝非良善之家。

    眉微扬,楚天魂的笑意不减。「游护卫、我的好兄弟,你担太多心了,眉头都拢起三座山。」

    眉峰相连,叠叠成群,再皱下去鸟儿都可以在上头筑巢了。

    「二少爷……」

    「别再说了,你的忧虑我都清楚,留点清静好让我思考思考。」他从不晓得男人一长舌也会如此惊人。

    官道上一马一车并行,车辆声辘辘离开杭州城,沿著水路下建康,路经黄天荡,时停时走的下江陵,很快的来到鄂川。

    原本是平静无波的路上,却多了平日少见的唠叨声,未曾停歇的一日复一日,整整在楚天魂的耳边重复了五天,听得一向爱凑热闹的西凤昏昏欲睡。

    柳月山庄位居洞庭湖畔,是湘南一带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虽不敢自称富可敌国,但世代经商累积的财富的确可观,叫人望尘莫及。

    楚天魂此行是送其母的骨骸回故居苏州安葬,这是楚夫人生前的遗愿,他在母亲亡故多年才有余力亲送,并拜见娘舅那方的亲属。

    商人的本性不论走到哪里都一样,他在完成了娘亲的心愿後,在回程的路途中不忘视察各店铺的营运,并适时的提出改进和建议,所以比预订的时间迟归数日。

    或许是心里有所期待,他故意放慢速度不急著回庄,以游玩的心情等待一道嫩黄的身影追上,他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却放不下心。

    缘份这玩意儿来得奇妙,匆匆一遇留下离别之情,让人魂梦牵挂。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