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阎皇脔奴
听见了有人推开门扉的声响,步永嫣从睡梦中缓缓睁开双眼,看见晴朗的天光从窗外迤逦而入。
看这天色,应该已经过了卯时吧!
她回过神,看见了黑阎背光而立,淡淡的翦影将他原本就高大伟岸的身躯衬托得更加慑人。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你的脸色看起来好凝重。」她小声地问,看见他同时也在看她。
「没事。」黑阎摇头,侧身坐在炕边,「今天感觉身子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就算胸腹之间依旧隐隐作疼,她也不愿告诉他,不想……让他担心吧!
黑阎知道她在骗他,她柔嫩的小脸看起来依旧如此苍白,眉心还微微地锁拧著,应该是身上还有些地方在疼吧!
但他又何尝不是呢?今天一早,他派出去的军队查出了他二皇兄以及步显的叛变证据,虽然心里早就有数,但当他亲眼瞧见那件私制的龙袍时,心情还是不免沉了一沉。
「那就多休息,朕不吵你了。」他只是想看看她……说也奇怪,每次看见她那张娇怯柔嫩的俏颜,他的心情就会感到平静。
「嗯。」她点点头,又昏沉地睡了过去。
为什么……她会觉得那么累?好几次,她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下坠,仿佛就快要掉到地狱般令她害怕,如果不是听见了他呼喊她的声音,或许,她根本就回不来了吧!
他喊著她的低沉嗓音,听起来总是好温柔,教她舍不得不回应,所以,无论她走得多远,一听到他喊她,还是会回来……
她究竟昏睡了多久?
今天一早醒来,步永嫣终於感觉清醒了,她勉强地撑起虚弱的身子,定睛看清楚四周。
或许是没人料到她会在这个时候醒来吧!房里空无一人,门外却有宫女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来。
「就是今天了吗?」
「是呀!没想到步家一门风光了数十年,竟然会落到今天这种下场。」
「可是,娘娘不也是步家人吗?那她……」
「娘娘是皇上宠爱的妃子,当然会没事。不过除了娘娘之外,步家一门几乎没有人可以逃过一死,想起来真是令人不胜欷嘘。」
「听说二王爷逃掉了,人还没捉到吗?」
「听说皇上派禁卫军严密巡逻,还有调派军队在全国各地搜索……照这情况看来,应该是还没捉到人吧!」
「这些事情娘娘都还不知道吧?」
「那当然,皇上吩咐绝对不能让娘娘知道这些事情,否则娘娘要是知道步家一门都要被问斩,一定会受不了的……」
蓦然,正在说话的宫女噤了声,因为她发现主子不知道什麽时候醒了过来,她就站在隔帘之後,一双美眸不敢置信地圆睁著,早就没几分血色的娇颜,此刻更是惨白得吓人……
终究,她还是晚了一步。
步永嫣由宫女扶著孱弱的身子赶到刑场时,苍白的脸容看起来仿佛随时都会晕倒似的。她看见了围起刑场的白布已经沾上了飞溅的鲜血,那红艳的颜色染在白布之上,教人触目惊心。
「不……」她挣开宫女搀扶的手,急著想要冲上去,却在这时被一双有力的臂膀从後头揽住。
「不要过去!」黑阎一听说她醒来,立刻就带人赶了过来,却没来得及在她目睹鲜血之前阻止她,对此,他不禁厉声斥责一旁的宫女,「该死!不是教你们把人看好的吗!?」
一干禁卫宫人莫不噤若寒蝉,被主子凌厉的神情吓得脸色苍白,生恐自己的下场就像白色围布之内的人一样。
步永嫣听见了他熟悉的浑厚嗓音,用力地挣开了他,虚弱的身子晃了一晃,最後被宫女给扶住。
「你想瞒著我,把步家人统统处决掉?你怎么可以……他们犯了什么错,你要这样对待他们?」
对於她的质问,黑阎的脸色异乎寻常的冷静,「他们早就该死了。自从登基之後,朕就一直想要处理掉步家这个心头大患。他们结党营私,在官场上作威作福,简直就到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地步,这样的乱源,朕怎么可以放著不管呢?」
「可是你杀了他们所有人!为什麽?为什么!?」她用尽最後一丝力气朝他大吼。
「朕想做的事情,不需要特别对你解释理由。」说著,他伸臂就要将她搂进怀里,「过来,那种血腥的场面不适合你看。」
「不要碰我!你不要碰我……」她挣脱他的箝制,就像一只刺蝎竖起了全身戒备,令人难以接近。
面对她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态度,黑阎冷怒地眯起黑眸,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擒拿住她纤细的手腕,硬是将她拉回面前,俯首以近乎贴靠的距离直瞅著她倔强的美眸,「别想惹朕生气,你真的以为凡事都能由得了你吗?」
「你可以杀了我。」
「休想!」
「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他们都死了,现在,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为什么要活著?我不要!」一想到步家就只剩下她一个人,步永嫣就忍不住悲从中来,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不断滑落双颊。
听到她这种说法,黑阎恼怒地眯起眼眸,沉声道:「跟朕回去。」
「不要!」
「你的身体还很虚弱,别使性子,跟朕回去。」他不顾她的挣扎,强硬地将她腾空抱起。
退候在一旁的大臣们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的君王如此生气,一个个胆战心惊,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不要!」她激动地哭叫,扬起纤手掴了他一巴掌。
瞬间,鲜明的掌印浮现在他的脸颊上,一旁的护卫见状,立刻冲上前打算保护主子,却马上被喝退。
「住手!谁敢动她一根寒毛,朕绝对不饶!」黑阎眸光冷冷一眯,沉声低喝,「统统退下!」
不只是护卫,就连步永嫣也被他震住了。她愣愣地看著他脸颊上的红印,一瞬间,泪眼迷离,她快要看不清楚他锐利的双眸,却觉得身子仿佛快要被他揉碎。
「你以为我会感谢你的不杀之恩吗?你以为留我活命,我就会对你怀抱感激之情吗?不会的!我恨你,我恨你!除非你将我杀了,否则只要我活命的一天,我就会一直恨你!」
听完她近乎嘶喊的恨语,黑阎扬唇一笑,淡然地耸耸肩,似乎并不是很在意她要花那么多力气来恨他。
「就算如此,朕还是不想让你死。」
闻言,步永嫣顿时崩溃了,她无助地哭喊出声,「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是不肯放过我?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事情?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让你一直不肯放过我……」
黑阎敛眸冷冷地瞅著激动嘶吼的她,无动於衷地回道:「你必须活著。你要恨也好,要怨也罢,你就是必须活著!」
她美眸圆睁,愣愣地瞪著他冷绝的脸庞,豆大的泪珠凝在眼眶,无言地诉说著她此刻内心的脆弱茫然,却又对他如此深恶痛绝!
「朕不许你死!无论你有多不愿意,朕都不许你死!」
「为什么你总是不肯放过我?我不要进宫的……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想进宫的呀!」
「该死!你这不知好歹的家伙——」黑阎冷冷地眯起冷眸,绽出了一抹几近痛恨她的光芒,扬声喝道:「来人,把娘娘带回宫去!」
他将步永嫣交给几名宫女,吩咐一队武功高强的禁街随侍在旁,严令要是丢了人,他们就提著脑袋来见他!
步永嫣被一群宫人七手八脚地塞进轿子里抬走,她一直掉著泪,哭得伤心欲绝,那可怜的模样教在场的人都不禁要为她一掬同情的泪水。
唯一表情没有动静的,大概就是被她视为铁石心肠的黑阎。他冷冷地扫视了刑场一遍,开口道:「传朕旨意,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缉拿二王爷,绝对不能让他逃了!」
这时,一名文官站出来回道:「启禀皇上,听说二王爷一向与北方的蛮族交好,有没有可能他会往北方逃去呢?」
黑阎闻言,冷眸一敛,沉声道:「调派一队精兵封锁边界,生要见人,死,朕要见尸!」
将领们接令离去,在场的大臣们个个噤若寒蝉,不敢轻举妄动。
再迟钝的人,都能够听出主子语调中几乎滴得出鲜血的杀意……
他总是在寻觅著,寻觅著一个能令他安心待著的地方。
皇族的生活看似享尽了荣华富贵,实际上,皇宫却是一个比战场更可怕的地方,他用尽心机获得了最後的胜利,却输掉了过平静生活的权利。
最後,他用了最多心力照料呵护的小兔子,还是变成了随时都可能撕断他喉咙的猛虎。
黑阎缓步走进绛雪轩,来到了内室,看见步永嫣紧揪著锦被,蜷在暖炕的角落,他坐上炕边,朝她伸出大掌。
「你身子好些了吗?」
「不要碰我!」她掀开了被子,在她手中赫然是一把匕首,那锐利的刀锋隐隐闪动著杀意。
看著她手中的匕首,黑阎扬起唇角,淡淡一笑。
「你想杀朕吗?那么,你的利刃应该搁在这里——」他强硬地握住她的手,将刀尖抵在自己的心口上,「这里,一刀穿过朕的心脏,立刻取朕的性命,让朕连召唤手下的机会都没有,你就可以趁宫人发现朕的尸体之前,一走了之。」
步永嫣感觉自己被他紧紧握住的纤手好熟、好烫,他掌心源源不绝传来的温度仿佛就快要烧灼了她。
她敛下美眸注视著他宽阔的胸膛,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故意这么做,想到他的心口被自己一刀穿刺,她就觉得快要不能呼吸。
「记住了吗?要取一个人性命最快的方法是刺中心脏,要快、要狠、还要准确无比,不能有丝毫的犹豫。」
「放开……」听他诉说谋杀自己的方式,仿佛只不过是料理俎上肉般轻而易举,步永嫣却反而感到心慌。
「记住了吗?你的刀要刺在这里。」他收缩了大掌的力道,将她纤细的手腕握得更紧。
「放开我……放开我!」她心里越听越慌,用力地想要抽回被他箝制的手腕,不想再受到他话语的影响。
「你怕了吗?」他放开了她,含笑的嗓音中似乎有一点嘲讽。
「我不怕!」她用尽全身力气朝他大吼。「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残忍!」
「残忍?你真的知道残忍的人究竟是谁吗?」他直勾勾地瞅著她,仿佛他指控的人就是她。
「当然是你这个残忍无情的暴君!」
闻言,黑阎扬唇冷笑,高大的身形俐落地翻下暖炕,顺手拉拢了下微乱的外袍,转身深沉地瞅了她一眼,「真希望你在知道真相之後,还能坚持自己的答案。」
望著他离去的背影,步永嫣感觉心里仿佛被人狠狠地划了一刀。
他的神情看起来好悲伤……
他唇畔明明勾著一抹微笑,为什么她会觉得他是悲伤的?
不,不可以!步永嫣不断地摇头,劝服著自己不原谅他,绝对不原谅他!
老爷、夫人,还有芙容姊姊……那天,她还在这里与自己聊著近况,亲热地拉著她的手,肩并肩地坐著谈心。
可才不过几天的时间,他们就都死了……
她不原谅黑阎!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原谅他!
第七章
阎皇脔奴
失去了你的陪伴
灵魂仿佛被人恶意地剜去一半
剩下的一半日日夜夜承受著被割离的痛苦
忍受著想念另一半的煎熬……
一连两天,黑阎将自己关在书斋之中,足步不出,就连早朝都休停了两天,大臣们议论纷纷,猜想大概是二王爷的叛变给了皇上太大的刺激。
他躺在铺著兽皮的长椅上,静静地闭目养神,只有他心里知道,他的心根本一点都不平静。
步永嫣那个不知好歹的妮子!
她说他残忍……他真的如她所说,是一个残酷无情的暴君吗?
如果他是暴君,早就将不听话的她打进天牢,极尽所能地折磨她了!
但他没有,不是吗?他尽了所有的努力,就只是为了保住她……他想要保护的人就只有她了!
为什么她就是不懂呢?口口声声说恨他,却不知道想要杀掉她的人,就是她视若亲姊的步芙容!
「皇上,奴才有要事禀报。」一名年轻的公公受了总管的指示,在门外扬声通报。
「退下!没朕的命令,谁也不许来打扰!」黑阎冷冷地说。
这名年轻的公公非但没有退下,反而更进一步地说道:「可是……嫣妃娘娘她……情况有点不对劲,总管大人说一定要请皇上亲自过去瞧瞧。」
该死!那妮子到底要把她自己折磨到什么地步,才会甘心满意?
黑阎怒气冲冲地来到绛雪轩,还没进门就看见了一群宫女担心地聚集在门外,看见皇上驾到,她们纷纷退到一旁。
「你何苦这样为难自己呢?」黑阎一进花厅就看见了满桌子不曾动过的饭菜,而她就坐在窗边,失神地望著窗外,仿佛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