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练(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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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轻轻掩住她的嘴,“你会喜欢一个跟住你吃饭的男人?” 

  她怔住,大眼睛徨然。 

  “莉莉,我们两人不是同路人,我们只可以到此为止,你明白吗?再也不能进一步,请珍惜我们的感情。” 

  她又伏在我膝上一会儿,然后镇静下来,飞快在我脸上物一下,“我走了。” 

  “我送你。” 

  “不必,”她拉拉皮裘,“我会好的,一下子我就想通了,我不会时时这样软弱。” 

  “莉莉——” 

  她紧紧抱我一下,然后打开门,出去。 

  我要抓她,只碰到她皮裘的一角。 

  她翩然走了,我却倚在门框良久,又不知下一次见她是在什成时候,什么地方。 

  我的心刺痛。我们只有这样分手。 

  我们只有做朋友的缘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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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天言情小说书库||人间书馆||亦舒《试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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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乐

                  抱着弟弟自医务所出来,天已经黑了,下班时分,交通挤得不得了,一大推人站在停车湾旁等计程车,人人憔悴而心急,巴不得一个箭步上去抢到空车,好回到家洗个热水澡休息,从头来过。他们当然不会对抱着病重的少妇礼让。 

  弟弟在怀中越来越重。 

  他疲倦的说:“妈妈,我口渴。” 

  这两岁半的孩子是我宝贝,听到他如此诉苦,我心急如焚。 

  正在顿足,无措,忽然有一辆雪白的大型房车滑过来,停在我面前。 

  有人叫我:“周光楣?”语气并不十分肯定。 

  谁,谁会这样叫我?只有中学同学才连名带姓叫我。 

  抬起头,只见一位浓妆时髦的女子坐在车中,摇下车窗,正向我招手。 

  我冲口而出:“马咪咪。” 

  “唉呀,果真是你,快上来,我送你。” 

  我也顾不得客套,街上风又大,像是随时要下雨的样子,碰到救星,立刻抱着弟弟跳上车。 

  “谢谢你。” 

  “住哪里?”马咪咪问我。 

  我说出地址。 

  弟弟挨在我胸口睡着了。我双臂酸软。 

  味咪打量我,我也打量她。 

  我说:“你越来越神气,你瞧你标致得!” 

  她说:“刚才塞车,我看到一位太太抱着孩子站在那里等车,心中就想,糟了,这一等怕要个多小时,香港人多没礼貌,不会让她的。没想到是你。” 

  “是。” 

  她拨开弟弟的衣领看清楚他的小脸,她失声,“噫,同徐士用长得一模一样,好不俊朗。” 

  “过奖!这么小,哪里奋得出。” 

  “他的脸好熨。” 

  “发寒热,我带他出来看医生。” 

  咪咪犹疑地问:“你们生活好吗?” 

  “好呀,谢谢你。” 

  “去年在聚餐会见过士用……你怎么没出现?” 

  “我没得空,弟弟下面还有小婴。” 

  “什么,两名了?” 

  我愉快地点点头。 

  她细心的问:“有没有佣人?” 

  “有一个菲律宾工人,非常合作。” 

  咪咪欲言还休,看我数眼。 

  我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多年老同学。 

  过半晌她说:“你太辛苦了。” 

  我换个题目,“这辆车,是传说中的劳斯莱斯吧。” 

  “不是,是宾利,宾利比较含蓄?”她说。 

  我什么都不懂,对牛弹琴,说了也是白说。 

  “士用好吧。” 

  “很好。” 

  “升级没有?” 

  “前年升过一次。” 

  “现在有房屋津贴吧。” 

  “有。” 

  “士用是个君子,像一般君子,他不会同人去争,在现今社会是吃亏点。” 

  车子顺利的把我送到目的地。 

  我抱着孩子下车。 

  我再三同咪咪道谢后才告别。 

  回到家,士用来应门,直怨我。 

  “急煞我,什么地方去了,要看医生,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没事没事,打一针,明早就退烧。” 

  女佣把弟弟接过去喂药,我到婴儿房去看妹妹。 

  “辛苦你了。”土用在我身后说。 

  “累吗?” 

  “还好。”我伸个懒腰。 

  在晚饭桌子上,我同他说,我碰见马咪咪。 

  土用放下报纸,笑问,“她还是那个样子?” 

  “是的,”我莞尔,“坐司机开的大车子,穿得似要去喝喜酒,超级生活水准。” 

  土用打趣地说:“你也有司机呀,我就是你司机。” 

  我说:“何止,你还是我朋友,导师,有时客串厨师及褓姆,更是我的爱人,孩子们的爹。”说看自己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光媚,你可快乐?”士用问我? 

  “大部份时间是。”我点点头。 

  “你对生活很满意?” 

  “很多时候是。” 

  “你不觉得清苦?”士用又追问。 

  “土用,如果我们也算清苦,未免太过,”我温和的说:“有佣人,有车子,自置产业,安居乐业。” 

  “可是你白天要辛劳工作,晚上又得看护孩子,结婚至今足有四年,我一件首饰也未曾买给你……但是你看马咪咪。” 

  “那我不如羡慕英国女皇,她生活更豪华,快睡吧。” 

  一宿无话。 

  咪咪认为她占尽上风,第一,她家境富有。第二; 她本人比我能干、在公司的职位也比我高。第三,她比我漂亮。 

  女孩子漂亮有三分靠打扮,她十分会粉饰自己,我站在她身边,肯定不会有人注意我,当然是她抢镜头。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对土用发生兴趣,土用比较适合我,他很朴素很平凡,安份得几乎没有出息,只懂得做妥份内的工作,同我一样。 

  可是晶光灿烂的马咪咪偏偏就是喜欢他。 

  士用很技巧的与她保持段距离,同时又怕我误会,故此有一段时间生活非常尴尬。 

  我们宣布婚讯时她不相信,把士用约出来,问他:“你选她,为什么?” 

  土用很诧异,那么聪明的女子竟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来。 

  他答:“当然因为我爱她,同时我觉得她适合做我终身伴侣。” 

  马咪咪还说.“士用,你不够胆量接受挑战,你只敢与比你更低的女人在一起。” 

  这话非常具侮辱性质,士用在很久以后才告诉我,但我没有生气,不是器量大,而是我自觉非常幸福,不想再为小事劳气。 

  咪咪至今还没有结婚。 

  她脾性那么怪,趣味那么特别,很难找到对象。 

  不过也不是每个女人都渴望过主妇生活,她在社交圈很活跃,一年出门旅行三西次,她有她的乐趣。 

  我没想到第二天马咪咪就来找我。 

  我在写字楼做得手忙足乱,一时间没想起她是谁。 

  “哦,咪咪,好吗,昨天真感激你。” 

  “要不要出来吃午饭?” 

  她约会我?真奇怪。 

  “好哇,”我只得说:“什么地方?” 

  “嘉蒂斯吧,明天中午一点整。” 

  “明天见。” 

  士用叫我不要去。“她分明是要在你跟前示威。” 

  我并不知道那著名的饭店在哪里,经过打听; 才摸上去。 

  咪咪比我先到,我笑着同她说,我找了半晌。 

  她说:“我天天在这里吃饭。” 

  我说:“你倒是有时间。” 

  “我不想刻薄自己。” 

  “花得起无所谓。” 

  “真的,年终一收税单,自己都吓一跳,既然赚得来,也要花得去。” 

  “吃什么?”我问:“同你一样吧。” 

  她为我点茶,细细端详我,“你一点也没有老。” 

  “那里老得那么快,”我笑,“大家廿馀岁的人。” 

  “可是他们说生养之后老得快,”她停一停,“我倒是不介意生。” 

  “嗳,我们喜欢孩子,”我有点难为情,“在今日彷佛是很难得的一件事。” 

  “不错。” 

  “但孩子是这么可爱。”我更加歉意。 

  “这我不否认,不过做人太痛苦。”她摇摇头。 

  “咪咪,像你这样的人上人,都说痛苦,那我们真个是死无葬身之地。” 

  “你不会明白,快乐与财富及权势无关。”她说。 

  菜上来了。 

  我不发一言,我一无钱,二无势,这里没有我发表意见的馀地,我不能有酸葡萄心理,硬派人家富家女得不到快乐。 

  “士用很爱你吧。”她说。 

  “老夫老妻了,他很顾家,我们很少出来应酬。” 

  “那岂不是与社会脱节?” 

  “也不会,我们看报纸,”我微笑,“当然!本市哪家会所最时髦,哪家的土可最有气派这些,我们可不知道。” 

  “不闷?” 

  “自然不。妹妹出生后,忙得透不过气来,全家人一碰到床就熟睡,叫都叫不醒。” 

  “嘿,我能一口气睡三十个小时,”我自嘲,“猪型,我都不明白什么样诗情画意的 人才有失眠趋向。” 

  咪咪点着一枝烟,也不再吃东西。 

  过一会儿她说:“我总是无法入睡。” 

  “是不是缺乏运动?”我关心,“有时候思想过度也会睡不善。” 

  “我不开心。”她缓缓说。 

  我忍不住说:“我肯定你不是不快活,只不过这一阵子你情绪低潮。” 

  “昨日在街上遇见你,说及土用,说及孩子,你的脸上简直发出圣洁的光辉,我真羡慕。” 

  “味咪,做我们这种小家庭主妇是很闷的,不适合你,我也肯定你不会想做,否则的话,只要你一点头,大把人当三生修来的福气。” 

  她不言语,像是不愿说太多。 

  这一日,她戴着一只蓝宝石戒指,戒面足有一毛钱硬币那么大,四周都镶着钻石。很漂亮,我也羡慕她呀,女人有谁不喜首饰? 

  回到家,土用定要追问我们说过什么来。 

  我依实陈词,他不悦。 

  “你对马咪咪说太多了,她对你诉一两句苦,就是要套你心中话,你是好心安慰她,说做主妇闷,她一转头,就同别人说:徐士用的妻子说:做徐太太顶闷。” 

  我失笑,“我不相信她会那么无聊。” 

  “你非要等上当不可。” 

  “她不是那样的人,她什么都有,怎么会来找我麻烦。” 

  士用忽然嘻皮笑脸,“什么都有?她可没有我。” 

  我立刻骂士用,“死相!” 

  我不相信是因为士用的缘故,士用也不相信,他在说笑。 

  约半个月以后,我又接到她的电话,要约我们两夫妻去她家吃茶。 

  士用说不行,我们要同弟弟去祖父家——“真无聊—成日便吃茶看戏,闲得慌。” 

  “光楣,以后不理这个女人行不行。” 

  “不行。” 

  “这又奇了。” 

  “何必故意疏远她呢,我们心中又没事。” 

  “看来你也蛮工心计的。”士用说。 

  “那自然,我并不是昨日才出生的。”理直气壮。 

  我回绝了马咪咪。 

  这年头,准备好筵席发出帖子,不一定有人来入席,但凡有点原则的人,都不肯一而再,再而三的沾光。 

  我向咪咪道歉,“要我们全家出动是很麻烦的。” 

  “那么你一个人呢?” 

  “改天我回请你如何,]我推她,“改天再约。] 

  “现在说妥好不好,“她不知恁地,一定要咬住我不放,“下星期五,我来接你。” 

  “到时再说,那一日,我好像要带孩子去打针。” 

  “别再找籍口,”她笑,“到时我来接你吧。”她挂上电话。 

  我拿看话筒呆半晌,你说奇不奇,她忽然对我发生这样大的兴趣,非得缠住我不可,说没有用意是假的,但到底她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 

  我没告诉士用,怕他小题大做,骂我不会说“不”。 

  到了星期五,她在楼下等,这次换一架深蓝色大车、更加具气派。 

  我想看看她葫芦内卖什么药。 

  嘴里说:“我只有一小时午饭时间。” 

  “可怜的光楣。”她笑着摇头。 

  今日她精神仿佛很好,情绪也有进步,摆明车马,她高高在上,陪我这个土包子出来见识。 

  我把心一横,罢,偶尔迟到一阵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