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旧,一点新
遂心叫了一桌好菜请他俩。
安妮不好意思,一直说:〃够了够了。〃
遂心说:〃不要紧,这咕噜肉可以打包。〃
安妮说:〃侯活,你告一日假陪关到史义夫堡吧。〃
遂心连忙说:〃不用客气,我也是警务人员,我自己行。〃
侯活笑说:〃记住两件事,勿乘顺风车,也不要让任何人乘顺风车。〃
遂心十分感动,〃谢谢忠告。〃
酒醉饭饱,三人离开饭店。
途中侯活问:〃你去大奴隶湖,没有危险吧。〃一顿饭吃出感情来,语气关切。
遂心想一想:〃我会很小心。〃
〃你可需要手枪?〃
遂心郑重考虑了一会,〃不,我想不用。〃
〃保重。〃
遂心点点头。
第二天早上她出发了。
她带着一只新买的大背囊,把行程清楚告诉安妮:〃我会每日同你联络,如果黄江安督察问起我的行踪,可据实告诉他。〃
〃黄是你男友?〃安妮问。
〃他才不会看中我。〃遂心回答。
安妮笑说:〃华人说话真够修养,换了我,我会说:’他不是我那杯茶。’〃
遂心笑,〃也不是我那杯咖啡,更不是我那杯红酒。〃
〃你喜欢怎么样的男人?〃
〃深深爱我的男人。〃
安妮哈哈大笑起来。
遂心包了一架小型水陆两用飞机出发。
飞机驾驶员年轻英俊,穿着一件二次大战时美空军皮夹克,背脊上有中文楷书写明军人身分,如遇急难,盼中国人民救助,夹克里子上印有中国云南省地图。
他看见清丽的关遂心,双眼一亮,已经决定要结交这名华裔女子。
他殷勤地说:〃你叫我森逊就行,可要坐在副机师位上?〃
遂心点点头。
飞机起飞,约两小时旅程,遂心一路上只看见密密松林,绵绵不绝,遂心从未见过那么多树木,十分艳羡。
一路上也有比较细小的湖泊,湖边有房舍,自高处看下去,像童话中屋子一样。
遂心无比讶异,若不是接办了周妙宜案,怎么会来到这个美丽的省份。
小型飞机低飞,翼旁有雁群擦过,风景奇趣,都不像真的世界。
飞机穿过棉絮般云层。
森逊说:〃天气好,你运气也好。〃
遂心嗯了一声。
〃是约了人去钓鱼吗?〃
遂心讶异,〃有人常去钓鱼?〃
〃大把鳟鱼。〃
〃谁有这样闲情逸致?〃
〃我们喜欢大自然。〃
遂心又羡慕起来。
在飞机上喝了一杯热可可,森逊说:〃看。〃
啊,遂心看到了大奴隶湖,它是个呈不规则圆形的大湖,相信在湖中心不一定看到岸边,鸟瞰下去,湖水碧蓝,像大地镶了一面明镜。
遂心赞叹不已,〃真不枉此行。〃
〃请问在何处降落?〃
〃我在找一间船屋。〃
谁知森逊忽然问:〃可是陈的船屋?〃
〃咦,你认识他?〃
〃上星期我才替他送几罐油漆来,收到了,他说颜色不对,今日我又替他买了正确的颜色。〃
〃太好了!〃
森逊看了女乘客一眼,有点气馁,〃原来你千里迢迢是来找他。〃
遂心笑笑。
〃你确实与他很相配。〃
遂心灵感来了,她问:〃你还试过接载别的女客来看他?〃
森逊答:〃是你先问,不是我多嘴。〃
〃你请说。〃遂心说。
森逊却说:〃陈时时招呼亲友。〃
〃有无一位大眼睛的周小姐?〃
遂心出示周妙宜的照片。
〃对,我见过她,但是这位小姐没有乘过我的飞机,也许她走陆路,但我肯定在甲板上与她打过招呼。〃
遂心点点头,〃陈与她可算亲匿?〃
森逊答案直接:〃他们是恋人。〃
飞机盘旋一下,遂心看到那间浮在木筏上的屋子。她从心坎里爱慕起来。
只见小艇就泊在木筏旁,一座约千多平方尺的屋子就在湖上荡漾。
湖畔山上已有积雪,说不出的诗情画意,住在这种地方的人,一定像个神仙。
飞机缓缓在水面降落。
森逊打开窗户,大叫:〃陈,陈!〃
有人自大门走出木筏,朝他们挥手,这就是陈晓诺了,他穿白衬衫卡其裤,高大英伟,这时,两只金毛寻回犬跑出来奔向飞机。
森逊把飞机驶近木筏。
〃陈,有人来探访你。〃
遂心探出头去。
陈晓诺一看,怔住。
他又惊又喜,一句〃妙宜〃像是脱口而出,可是机灵的他眼尖,立刻看真切了,知道那是另外一个女子,不禁有一刹那黯然失神。
他表情上这微妙的变化,都落在遂心眼底。
聪明人碰见聪明人了,不用讲话,几个眼神,不知说了多少。
机舱门打开,遂心探身出去,陈晓诺伸手过来接她。
接着,森逊把运来的物资卸在木筏上。
他低声对遂心说:〃有甚么事,尽管叫我。〃
遂心想付他运费,陈晓诺过来拍拍他肩膀:〃算我的帐上。〃
遂心一怔,呵,最后一个骑士,愿意替女生付帐。
森逊把飞机驶走了,整个湖泊恢复宁静。
陈晓诺看着她微笑,〃尊姓大名,素昧平生,有何贵干?〃
遂心笑出来,〃我想来借宿几日,不知可方便,你家眷会否反对?〃
他指指金毛寻回犬,〃我唯一家人。〃
〃那么,打扰你了。〃
她走到木筏另一头去,忽然觉得有灰尘飘落眼前,她本能地伸手去拨开,可是那灰尘拂之不尽,像是无穷无尽的棉絮,电光火石间,她明白了。
仰起头,只见天空上鹅毛般大雪静悄悄飘下,落在她身上。
下雪了。
遂心不是没见过下雪,但是今日这情况真叫她瞠目结舌。
她有种感觉她余生也不会忘记此情此景。
遂心像个孩子般张开嘴伸出舌头去迎接雪花。
一人两狗,在木筏上团团转。
陈晓诺把日用品搬进木屋内,出来找客人,却看见她在雪下手舞足蹈。
他不禁抱着双臂看着她微笑。
这个不速之客究竟是谁?
雪愈下愈大,木筏上已积着薄薄一片,陈晓诺扬声:〃请进屋来喝杯热可可。〃
遂心鼻子冻得红咚咚,笑问:〃可有冰冻啤酒?〃
〃请进舍下参观。〃
进了大门,遂心脱下外套、帽子及手套,抬头一看,不禁怔住。
屋内起居室同所有住宅一样,应有尽有,熊熊炉火,梳化地毡,一点不觉简陋。
她走进厨房,看到所有现代设备,不禁啧啧称奇。
她转头问:〃发电机在甚么地方?〃
陈晓诺笑,〃你真好奇。〃
遂心喃喃说:〃好奇心会杀死猫。〃
〃这是我的工作室。〃
遂心一看,完全佩服,一室最新通讯设备,〃陈,你做哪一行?〃
〃你猜呢?〃
〃原先,以为你是画家,要不,是一位作家。〃
陈晓诺哑然失笑。
遂心这时才发觉他身形极之健硕,遂心本身已经不矮,他却还要比她高大半个头。
他说:〃不!我靠电脑买卖股票赚取利润。〃
〃甚么?〃
遂心极端失望,这样浪漫诗意的生活背后,有着如此伧俗的营生,实在意想不到,世事往往如是,遂心觉得荒谬绝伦,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陈晓诺不以为忤,仍然微微笑,取出香槟招待不速之客。
真是,遂心想,这样诗意的生活背后非得财雄势厚支撑不可,否则谁支付飞机送来日用品的帐单。
像她,此刻活像一个天真烂漫的美术系学生。实际上,却是一名实事求是的警察。
她叹口气,走到窗前,看天际的大雪。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甚么名字。〃
遂心脱口答:〃尊姓大名,我叫大名。〃
陈晓诺仍然不生气,〃大名,过来看看你的客房。〃
〃你不问因由招待我,谢谢。〃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房间有一扇大窗,对牢湖泊,百看不厌,遂心问:〃打算在这里过冬?〃
〃正是。〃
〃在此良辰美景之下,是否可以找到投资灵感?〃
陈晓诺笑笑,〃你梳洗休息,准备吃晚餐吧。〃
真是奇人,独自住在这间船屋上,难道不怕寂寞,抑或,一直有不少女生像周妙宜前来探访?
遂心看到案上有一张照片,正是周妙宜与他的合照,在照片中,他与她在木筏上散步。遂心凝视照片良久,决定有机会试探陈晓诺。
遂心倒在床上,丝毫没有防范那样睡熟。
陌生城市、陌生人、陌生房间,她居然一点不怕。
这已不是关遂心的性格,这太像周妙宜了。
陈晓诺走进来,替她轻轻盖上毛毡。
陈晓诺回到工作室,坐到电脑荧幕前看牢股市价位上落,比较与上午入货时差价,刹那间决定出货,按钮成交,他看到所赚利润数目,轻轻舒出一口气。
是,他在这方面有令人羡慕的才华,故此一早在证券公司退休,优哉游哉,享受寂寞。
如果有人问他每日工作多少小时,他会回答:三分钟。
他心目中设个固定数目,赚够开销即刻全身而退,决不留恋贪心,加上对市场了如指掌,百战百胜。
他悄悄取过那帧与周妙宜合照的相片,坐到梳化上,半晌,也盹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额角,他睁开双眼,看到是新来的人客。
〃这女孩是谁?〃
他据实答:〃与你一样,是一个流浪儿,她叫妙宜,暑假背着背囊,在露意思湖畔漫步,我刚巧在码头接载淡水,遇见她,攀谈起来,她跃上木筏,就那样,我们共同生活了一个月。〃
〃你爱上了她?〃
他坦白承认:〃是,但不愿牺牲个人自由,她还在读书,不能长久陪我,我也不甘心与她到岸上生活。〃
〃你对她身世十分了解?〃
〃刚好相反,一无所知,我们不谈现实世界,战争饥荒、天灾疾病,与我一点也不相干。〃
遂心看着他,〃经济不景,股市大跌,也毫不相干?〃
〃大名小姐,〃他笑了,〃一听就知道你对市场是门外汉,淡市时买跌,一样可以大赚呀。〃
遂心点头,果然厉害。
〃九月中,她悄悄离去,与我失去联络。〃
〃看样子你十分怀念这个女孩。〃
〃常常懊恼惆怅。〃
〃真想找她,也不是太难的事。〃
〃有一日决定上岸,我会找她。〃
遂心嗤一声笑,〃人家渴望上岸,你却畏惧陆地。〃
他躺在长梳化上,伸手握住遂心的手。
〃你是谁,你来找我,有甚么事?〃
第四章
遂心叹口气。
她不想把周妙宜最终结局告诉这个人。
〃你怎样把船屋自一个湖搬到另一个湖?〃遂心问。
〃用拖架把房子抬上大货车,走陆路运输。〃陈晓诺回答。
〃啊,真的叫搬房子。〃
〃多年来也习惯了,下次,搬到苏必利尔湖上。〃
〃我打赌你不会到非洲的的喀喀湖。〃
他微笑,〃你说得对,我不会到真正的荒山野岭,不毛之地,我不是探险家,我只望生活逍遥。〃
完全知道他要的是甚么,真正难得。
陈晓诺根本不曾离境,应无可疑之处。
他看着她,〃你与妙宜不同,你有目的,那是甚么?〃
遂心答:〃体验人生。〃
〃你打算在木筏上留多久?〃陈晓诺问。
〃明天就走了。〃遂心回答。
〃如果我陪你上岸呢?〃
遂心说:〃你不再适合岸上生活,岸上有豺狼虎豹,当心。〃
〃多谢忠告。〃
雪停了,遂心披上大衣走到甲板上,抬头一看,硕大明亮的北斗星向她眨眼,到过这里,也不枉此生。
陈晓诺在身后拥抱她,她没有拒绝。
她轻轻说:〃紧些,再紧些。〃
他强壮健硕的双臂把她完全裹住,好像只有他一个人站在甲板上。
在该刹那,遂心知道,如果这个人要加害周妙宜,可以趁夜阑人静把她推落任何一个大湖,不必跑到都会的大厦顶楼去下手。
第二天早上,熟睡的遂心被金毛犬濡湿的鼻尖推醒。
她拍拍狗头。
真不想再动,乾脆在这里退休,银行里还有一点积蓄,可以用上一阵子。
春季,在甲板上种满薰衣草,放风筝、烧烤,到岸上踩脚踏车,同所有人间是非隔绝,社会的定律是这样的:你没有索取,它也不会向你讨债。
彼此厌倦了,分手,再上岸。
这时,陈晓诺过来,蹲到她身边。
〃可是考虑留下来?〃
遂心搓揉他浓密的头发。
她问:〃老了怎么办?〃
他愕然,像是听到全世界最突兀的问题一样。
遂心微笑提醒他:〃人类会老。〃
他看着她,这样答:〃在这里不远之处,另外有一间船屋,乘快艇二十分钟可以到达,那里住着一对五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