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相爱
她听见他浅浅的疑问,侧过脸来,“这算是第二个问题?”
他摇头,“当然不。”
第二次,硬币仍然正面朝上。
“再见到他,你为什么可以这么坦然?”他一直好奇她的坦然是从何而来,甚至怀疑,她一点也不在乎。
“我为什么不能坦然?”她反问。他的眼神固执地圈住她,本想闪躲,却没有退路。
她的反问让他沉默,久久的,像一个被暂停的电影镜头。
片刻间,空气中令人窒息的二氧化碳开始泛滥,海沫看着他不愿松动的眉,有抚平的冲动。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就到此结束吧。”
连她都不知道自己说的究竟是这个随意的游戏,还是早在六年前就该结束的种种杂乱。
他把脸侧过来,触碰到她的手面,只是淡淡地问,“为什么?”
她没有移动手指,看着他的侧脸,像个不肯认输的孩子,恍然间似乎又回到了六年前,只是她再也没有办法含糊地面对他,她必须客观地正视他,还有自己。
“游戏已经结束了,我可以不回答。”她轻笑,心里却忍不住触动哀伤。
“为什么总是你说了算。”他的声音经过声道的处理,压下怒吼的冲动,稍显嘶哑,“六年前,说走就走,现在还是这样。”
“杜倪风,我想我们之间只能是游戏,根本经受不了任何负担。”她说,把手指抽回,又重新放在他手腕的经脉处,“原因其实很简单。”
她顿了顿,“因为,在这里,我们流动着一半相同的血液。”
她的话理智地剖开以前从未正视的伤口,让他的心底掀起一阵痉挛。他不禁反手握住她的手指,把头埋下来,“我可不可以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他的眼是掺杂在这夜里的最后一抹忧伤,突然垂下来,一切都幻灭了,海沫有些不忍,点了点头,“你说。”
“如果,我不姓杜,我们之间有可能么?”
“你知道么?这六年,我常常觉得很遗憾。”她抽回手,站起来,走进窗边,背对着他,鼻头有涩然的酸楚,“因为,我们毫无选择,你不能选择我,我也无法选择你。”
“但是,你可以选择离开?”他反问。
“那根本不重要。”她淡淡地说,算起来,现在为零,可是,如果没了这六年的沉淀,他们之间一定是个叫人悲哀的负数。
他站起来,走进她,从身后抱住她,把头埋在她的颈窝,深深叹息,是无奈。他想他再也没有当初那个叛逆少年的勇气,可以大叫着告戒她不是他的妹妹,因为,他不能不负责任的背弃整个家庭。
只能如此,静静享受片刻的宁静,都忘记了房间并没有上锁。
“海沫,快去看看你爸爸怎么了!”急促的脚步声刚落定,紧接着是苏静澜的声音,撞破了一室的暧昧与宁静,她楞住,随即又被慌张所替代。
两人迅速的松开,杜倪风的反应比较快,连忙问道,“他怎么了?”
“突然晕倒了,好象在发低烧。”苏静澜的声音有些颤抖,紧紧抓住了海沫的手指。“前两天,就一直喊着关节处总是有些疼,本来打算今天去医院检查的。”
海沫一阵冷汗,连忙先安抚她的慌张,杜倪风没有耽搁一秒钟,“快送医院!”
第十四章—2
经过检查,发现杜仲泽的内脏有轻微出血的症状,好在送达较为及时,先安排住院,详细的病因要等到明天经过系统的检查才能获知。
等到一切都安排好,已近凌晨,医院的消毒水的气味让海沫感觉不适,似乎整个人都被这微酸的气味浸得神经敏感了,海沫决定离开,明天再来。
杜倪风去取车,她就站在医院的院门外等他。夜晚的夏无疑是招人喜欢的,自发地把白天所有的躁热都打包收好藏在墨黑的夜色里,甩下一股脑的凉意,人的思维也在清醒与困倦中游移,海沫觉得自己站了很久,反复中,似乎很多心思悄悄滑进脑袋里,翻滚一刻,再乖乖退场,很累。
杜倪风一个人站在车旁,抽了一支烟,顺着右手的方向,他可以看见海沫就站在那里,薄薄的光晕落了她一肩,静静地保持一个等待的姿势。他想她一定不是个善于等待的人,因为,她永远也学不会僵持着眉眼嘴角,随即准备咄咄然的质问。
她仍然在走神,在这样的凌晨。
他扔了烟头,踩灭残余的那点火光,有严重的挫败感,当然,与她有关。
上了车,海沫把头靠在椅背上,不想说话,车里放着歌,女人的声音听来华丽,近乎呢喃的唱着,“Old lover; you miss me Over the ocean; I hope this finds you well……”
她试着闭上眼睛,不自禁地凝神,那声音仍然继续,“The violence when we met……Some ugly morning……No; don’t tell your parents when we start sharing each other’s beds……”
断断续续,隐隐触动了泪腺,她把头侧向另一边,突然眼眶热了,她连忙按住自己的眼角,强忍住一股哀伤,随即又觉得自己很可笑,怎么像个青春期的孩子,内心起伏剧烈。
突然,左手被握住,紧而热,他的手心干燥,全然包裹住她的五指手心,一阵安全感,不知怎么的,又叫她难过了起来。
侧过脸来,看着他,紧抿的嘴角,自持而表情节制。
她拿自己玩笑,“可能在医院呆长了,变得神经敏感。”
他却什么也不说,只是移开握住她的手,关了音乐的嘈杂,再握住她的手,真的不想放开。
此时此刻,连彼此的沉默都是默契的。
海沫没有挣脱,因为,太累。她渴望短暂的沉沦,就算那是一种罪过,那就纵容自己一次。她把头放在他的肩上,闻见他的气味,是烟草的苦涩。
终于,到了。
车熄了火,谁都没有轻易挪动,她枕着他的肩,他握着她的手,像一双患了强迫症的老人,企图努力抵制缓解,却停止不了。
沉默中,有缠绕的呼吸,爬满车窗的内壁。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抓住她的手来到自己的心脏左侧,按住。
她感受到他的胸腔里紊乱而有力的节奏,那是心跳的声音,扑通扑通,异常的疯狂。
“我该拿你怎么办?”寂静中,他说,嘴角有无奈的笑。
这疯狂的心跳,让海沫回神,被烫到般连忙缩回手,推开车门,下车,逃似的。几个小时前,她仍然可以理智的提醒自己,他们该结束,因为,彼此的关系实在禁不起爱情的推敲,而几秒钟前,却又沉溺在那方狭窄的空间里。
背过身来,她觉得自己的眼眶终于有眼泪破堤。
杜倪风坐在车里,目睹她的离开,他觉得那背影是一枚禁止符号。他的心跳仍然继续异常,他克制不了,更不想克制。他握紧了拳头,难道这为了她而失控的心跳就让她那么感到耻辱么?
这一刻,因为怒气,让他不再犹豫。他冲下车,迈开步子,决定追上她,告诉她一切。
“夏海沫!”
她听见他的声音在身后焦灼的响起,可是,她不想回头,更不能。
“海沫!”这第二声里,被揉进了一些怒意,可是她不得不停下,因为,他的手扯住她的肩膀,阻挡一切方向。
“我们之间根本没有血缘关系!”他扳过她,定定地看着她。
他的坚定叫她恐惧,然,她却只有沉默,像很久以前一样。
“我说的是事实!”看着她的疑惑,他再次声明。
“杜倪风……不要闹了,早点回去休息。”海沫觉得额头的神经在神经质地抽动,扯动眉头,一阵无力感,像在应付一个爱说谎的孩子。说完,便往前走。
他的声音仍然在身后响起,焦灼不变,倒所了几分嘲弄。
“B型血和O型血,怎么会生出一个A型血的孩子?”
第十四章—3
“现在,我们就回医院,当着你的面告诉他,我和他根本没有关系!”
他的声音像八月里一阵焦躁的热风,固执的顶在身后,海沫明白回头意味着什么,无非是另一次头破血流罢了,他们还太年轻,根本没有能力负担如此沉重的情感,纠缠着血缘伦理,叫人惶惶不安。
可是,她的心里却一阵抑制不住的战栗,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听来坚不可摧,绝对不是冲动,她可以选择相信他么?她能够相信他么?
记忆里,他曾经向她说过类似的话,只是那时候他的表情不会这般凝重和认真,她仅仅觉得那是游戏的前奏和恶作剧的铺垫,所有急速的心跳,她情愿曲解为恐惧。如今想来,他的叛逆和侵略多半来自内心的不安全,甚至是委屈的,不禁心疼。
她不敢回头,怕看到身后的男人,寂寞而坚定的脸,她年少多半可以珍藏的记忆都来自于他,有初吻,有心跳……
她情愿他仍然是那个任性固执的孩子,至少,她能够把持自己的心情不动声色地躲得远远的,而现在,她的眼里有眼泪,连转身都变得萧条苍白了,她想笑,连背影都出卖了她。
“海沫……”他只能轻轻咀嚼她的名字,说穿了,是一种软弱,怕她的拒绝和否定。他真的厌恶这样的杜倪风,窝囊而不痛快,可是,在爱情面前,谁又不是卑微的?
脚边的灯影是病态的昏黄,只顾着一味笼罩他的惶惶。脚下如踩着一滩泥泞,终于走不出那一圈沉默,等不到她的一声回应,只是,他又怎么能够看穿她的无奈与畏缩。
但是,既然选择了坦白,那么,他根本没有退路,他迈开步子,追上她,拽住她的方向。
“你说我是你的遗憾,到底是不是真的?”对待女人,他并不善于牢记缺口,坚持打破沙锅,可是,眼前的这个女人,却叫她束手无策。就算这是质问,他仅仅是想要一个答案。
海沫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他,一阵心酸,她多希望他仍然是那个骄傲不逊的少年,嘴边有一些不屑,又满不在乎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而此刻,他的眼睛里有太多的落墨,如果这与她有关,她是不忍的。
她曾痛恨他的自以为是,他一定也曾对六年前她的离开耿耿于怀,只是,彼此什么都没有追问而已,于是便各自保留。
原以为,时间总会冲淡一切,磨平棱角。
现在,她终于明白,原来,时间是不能用来冷却的,因为那只会让彼此都成为受害者。
她终于点头。
他因为她的肯定而一阵心潮翻滚,再也抑制不住,倾身紧紧抱住她,“无论你相信或是怀疑,我都决定了,这一次我都不会放开你的!”
他的话是一把钥匙,打开那些堆积在一起被灰尘覆盖的年少时光,是任性的,无知的,却有她曾经独自缅怀过的美好,听来心动。
她决定对自己诚实,不再犹豫,回抱住他,如果那是遗憾,她愿意拾起曾经的心跳,抛开沉重的枷锁,和他一起完成最初的遗憾。
第十五章
这又是一个夏,刚过一半,空气粘稠。
窗外有风,热风,摄氏三十六度。摇晃人的思绪,脑袋也偷懒了。午后的天气叫人心神不能集中,一大滩颜色在脑袋里龇牙咧嘴,海沫索性丢了笔,坐在画架前发起呆来。
“夏姐,喝杯冰水。”小何笑着递来一杯水。
“谢谢。”接过水,看她弯起的眼,眼角的皱折都是年轻的,让她想起一位旧同学,林小葵,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这个很难搞定嘛,要不换一幅算了,反正储物室里还有很多以前闲置的画。”她用食指碰了碰画板的边缘,再看看老板的脸色,就知道这个提议实在没什么建设性。
“明天找个时间约一下画廊的那位……”顿住,又忘了。
“朱。”小何连忙接话,再补充,“朱家珑。”
“对,朱老板。”海沫在心里默念三秒,再一次决定仔细把它记住。“帮我约个时间,谈谈签约的问题。”
“恩。”小何点头,想起一个重要的事情,“对了,刚刚你的手机放在桌上,有位先生一直打你的电话,我接了,问他是谁,他就挂了。”
海沫看了看时间,五点整,还早,即便知道是谁,也不想理会。于是低头,继续。
时间是落下纸上的影,逐渐变黑。再站起来,已是两小时后了,画室里很静,紧贴着墙壁摆放着早晨还未干涸的画,脚边是零零散散的画具,颜料。
简单收拾了画室,出门,傍晚的空气里独自保留一丝值得哀悼的凉意;大概再下一场雨的催化;这个城市就将迎来最炎热的时节。
口袋里的手机适时的响起,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喂。”接起来。
“是我。我回来了。”电话里的声音听来疲倦,似乎还拌着一阵紧迫的刹车声。
“等我。”
她想起他们似乎已经有很久没见面了。
“你在哪儿?”她问,就是想知道。
“快了。”他也不说,只是拌着笑意,淡淡的声音,似在安抚她。
挂了电话,海沫呼一口气,不知不觉,两年便过去了。她不知道当初的选择对不对,最近每每接到苏阿姨的电话,总是一阵强烈的负罪感。
到了楼下,照例习惯的仰起头,看看自己的那扇窗有没有灯光。
没有。看来他还没到。
打开门,玄关处的灯感知到主人的归来,乖乖亮?